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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尽天明,云开雾散。
呼啸的狂风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
诚如方善水所料,补天宗此番是为趁火打劫而来,潜进永州的杀手满打满算不过千八百数,虽是个个精锐,但不足以在短时间内攻陷整座翠云山,于是在最开始就打了直击软肋的主意,不与前山近两千名守备弟子硬碰硬,只以狼奔豕突之势在后山烧杀劫掠,企图一铲子掘了临渊门的根。
万幸方善水及时击杀了叛徒,又在死前做下了弃山保人的决定,后山众人不再死守一方阵地,在大长老遗命的号召下将所有劲往一处使去,拼尽全力渡江突围,使到处逞凶的杀手无法再将他们分而食之。
后山奋勇厮杀时,前山也是火光四起,驻守在此的守备力量远胜过后山,强攻猛打的法子决计行不通,故而潜进这边的杀手人数不多,却是鬼魅阴毒,先刺杀了防务总领,再让巡山队的内鬼乱吹哨令引人入陷阱,使守备弟子们人人惶惶,既要追杀敌人又得小心身后,慌乱间顾此失彼,虽是不惧敌人袭杀,但难以尽快集中力量回援后山。
值此危急关头,穆清所率领的反抗军攻进了前山。
因着尹湄假扮穆清入山一事,他们这拨人赶过来时备受提防,临渊门的人吃过大亏,再不敢轻信任何外人。穆清问出了前因后果,毫不犹豫地将手中人马交给信得过的前辈指挥,孤剑单身与临渊门弟子并肩作战,倘使反抗军当真存心不良,穆清也难逃三刀六洞的下场。
她如此坦荡果决,倒让临渊门的人少去了几分猜疑,待方越领人赶回来,所有守备弟子都像是找着了主心骨。身为演武堂堂主,方越在弟子间威望极高,有他出面与穆清击掌言和,双方人马登时拧成了一股绳,这才赶上了接应渡江而来的后山众人,向那群沾满鲜血的豺狼展开全面反击。
尹湄暗使心腹放后山这群人成功下到岸边,本就存了尽量给他们一条活路的心思。眼见对岸火光大盛,无数人影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她便知是临渊门的援军到了,于是借坡下驴,左右补天宗不讲什么道义,她率领一干精锐退回山中从密道撤离,将那些兀自与人缠斗的杀手扔在原地,也不管死了多少手下,从容淡定极了。
方越身先士卒,一眼就瞧见了这个与穆清打扮相似的女人,知道她就是夜袭翠云山的敌首,有心追赶上去将人拿下,可岸边混战未定,谁也不知人群里还有没有藏匿着的内鬼,当务之急是救人平乱,他只得留在岸边,眼角余光瞥见白影闪动,却是穆清追了过去。
他乡遇故知,当为一桩喜事,可这故人是敌非友,那便是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穆清施展轻功,拼力赶至尹湄身后,可不等她出剑留人,周遭的几个杀手就围攻而来,尹湄只回头看了她一眼,冰雪似的脸庞上难得露了点笑意,旋即脚下一掠,阴风般刮进了浓烟滚滚的林子里,其余手下紧跟在后。
须臾之间,穆清挥剑斩了那些断后的杀手,抬头已不见了尹湄等人的踪影,倒望见了几个被困火海的临渊门弟子,她用力一咬牙,口中满是铁锈味,却没有半分迟疑,领着匆匆赶到的反抗军四处救人去了。
待到天色大亮,来不及撤出翠云山的杀手被统统拿下,巡山队里的内鬼也被挨个揪了出来,一并押去地牢等候发落。
劫后余生,临渊门众人的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一个个都难掩悲怆。
这一夜,大长老方善水殉难,巡山堂堂主背叛伏诛,其余四位堂主一死一残,巡山队漏洞百出,守备力量元气大伤……放眼望去,漫山遍野俱是狼藉,数不清的烂摊子等着人收拾,莫说是临渊门弟子,就连外人看了也不落忍。
要补的窟窿实在太多,连盛秋风都不知何从下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大概清点了死伤人数后,盛秋风惊讶地发现己方伤亡远不如预想的那样惨重,折损最大的是巡山队,而当中有不少叛徒,死了也不让人心痛,至于其他死者,粗算约莫百来个人,比最坏的结果好了不知多少。
他无暇多想,先忙着指挥人手收治伤员,方越则去了山海堂。
最先发现方善水尸身的是几名反抗军,当中有人认得这位曾经名震江湖的老前辈,本想将他放下来,奈何那刀深陷骨肉又嵌进了柱子里,他们不敢轻易让尸体与刀刃分开,便去叫了方越来。
方越亲自将刀截断,小心翼翼地接住恩师的遗体,老人走得并不痛快,脸上却没有怨愤不甘之色,眉眼舒展,嘴角还带着笑,好像半点也不担心自己这一撒手,后生晚辈们会撑不起擎天柱。
他看了这张笑脸许久,脱下外衣盖在了方善水身上,对师弟们道:“先别乱动,将院子清理出来,搭个大灵棚,等盛长老那边有了结果,再将其他人也抬过来。”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穆清带着反抗军的人帮忙重建外围防线,勉强补了补四处漏风的残局,连口水也没顾得上喝,准备找方越问些事,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她脚步微顿,解下佩剑交给门口守卫,进屋先朝这位老前辈的尸体拜了三拜,这才看向方越,道:“方师弟,可否借一步说话?”
方越起身走出堂屋,直言道:“谢掌门受伤不轻,但无性命之忧。”
穆清甫一入山,便从旁人那儿得知方越率人去了白蛇涧,却不见谢安歌跟他们一同归来,早就想要问明究竟,奈何一直没有机会,此刻总算放下了心中大石。
她追问道:“既然尹湄带了一拨杀手夜袭翠云山,想必白蛇涧那边也有补天宗的埋伏,却不知是谁有这般本事?”
方越面色冷然,一字一顿地道:“陆无归,还有……孤魂!”
一口气哽在了穆清喉间。
“你们发现了藏在队伍里的奸细,将计就计把徐攸诱去了白蛇涧,想的是声东击西,但那奸细八成是受补天宗指使故意暴露的,为的是将谢掌门和徐攸一并除掉,并借此引出翠云山的精锐,好让尹湄趁机潜入……”
方越曾经是个直性子,可在担任演武堂堂主一职后,心眼儿也跟本事一起长,是以当他与方咏雩打了照面,顿时知道今晚种种恐怕都是这位昔日同门算计好的。
最了解你的敌人,往往是曾经的自己人。
穆清的手指痉挛了两下,她垂眸问道:“是他泄露了翠云山的布防?”
“这倒未必。”方越想了想,“当初石玉回来报信,翠云山就重整过内外防务,后来为了抵御朝廷兵马和新武林盟,又陆续做了不少改动,他离山已久,没可能知道这么多,八成是……”
说话间,他的目光望向不远处巡山堂堂主的尸体,攥紧了双拳。
穆清听他这样讲,想到路上遇见盛秋风时谈过的几句话,心头蓦地升起一个念头,可没等她理清思绪,这一闪而过的想法便又石沉大海了。
“他们既然早有准备,你们又是如何离开白蛇涧的?”她皱着眉,“我师父在哪里?”
方越便将不久前在白蛇涧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彼时一鞭扫来,方越在谢安歌的提醒下避开了连片水花,却低估了方咏雩身法之快,这曾经疾走几步都要脸白喘气的师弟如同换了个人,方越前脚掠出两丈远,后脚就发现头顶多了一道黑影,长鞭旋转落下,恰似游龙走蛇,无处不在的鞭身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条巨蟒要将人活活缠死。
方越连劈了三刀,非但没能劈开鞭牢,刀锋反而被带得偏斜,索性向上纵跃,连人带刀扑向方咏雩,后者与他师出同门,早料到有此一招,转开的鞭子顷刻收拢,手下抖腕急旋,在自个儿面前盘成了一面圆盾,方越的刀劈在上头,竟发出了金石碰撞之声。
谢安歌领教过方咏雩的厉害,知道方越不是他对手,挺剑就要上去助阵,不想陆无归眼睛雪亮,身子一晃便逼至面前,摇头晃脑地道:“以长欺幼,还要以多敌少,谢掌门此举可不是正派宗师所为啊!”
说着右手探出,鹰爪般扣向谢安歌肩膀,被她一剑挡开,脚下连踏三步,又拦在了谢安歌前头,显然是要将她绊在原地。
这厢四人你来我往,二十四名临渊门弟子谨记方越的叮嘱,他们不与敌人死战,只掩护白道众人向白蛇涧出口移动,有人还大声叫道:“诸位莫怕,我们已派人回山求援去了,众师兄弟很快就到,宰了这帮魔人填水坑!”
此言一出,白道这边士气大振,哪怕其中有不少是为围剿临渊门而来的武林盟义军,眼下也不禁激动起来,杀敌更为悍勇。
不多时,白蛇涧出口方向果然亮起了一道道火光,依稀可见许多人影投在了岩壁上,所有人都知道那下头有瀑布,断崖虽高却非不可攀爬,再凝神细听,湍急水声里被一阵突兀的怪响打乱,像是许多人逆流杀了上来。
黑道的人惯会审时度势,陆无归挥掌逼退了谢安歌,空手扯断了一条手腕粗的铁链子,看也不看就朝上方挥去,缠斗不休的两人被迫飞身闪躲,他便趁机腾身上去,一把抓住方咏雩道:“少宗主,他们来人了,风紧扯呼!”
方咏雩未应,方越先提刀杀来,厉声道:“哪里走!”
铁链破空而至,被他一刀斩成了两截,方越不退反进,长刀卷风而舞,人也凌空翻转,瞬息来到方咏雩身前,刀锋向他肩膀斩落。
“二师兄,你不该手下留情。”
耳畔突有一声叹息响起,方越眼前陡然一花,未能看清方咏雩如何动作,鞭子已将长刀缠了个严严实实,他整个人也被拽得向下,一只苍白无比的手正并指向自己眉心点来。
劲风凌锐,倘使这一指点中,方越必是穿颅破脑的下场,好在关键时刻谢安歌一剑掷来,飞矢般直刺方咏雩面门,他转手硬接了这一剑,人也向后飞出,肋下那道剑伤登时撕裂开来。
一时的不忍,使方越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本欲追击,却被赶上来的谢安歌拦下,再看陆无归也闪身过去抓住了方咏雩,不由分说地带人向下坠去,正落在一条漂浮着的乌篷船上,挥掌击出带起巨大水花,迷惑了众人视线,也催动船只如离弦箭一样飞快朝反方向驶去。
长啸声骤然发出,凡是能走能跳的杀手都应声追赶上去,实在走不了的便给自己来上一刀,不过几个眨眼的工夫,这帮补天宗杀手就撤出了白蛇涧,留下满地尸体。
白道这边有人要追,却在追出白蛇涧后就被临渊门弟子拽了回来,后方火光依旧明亮,涌进来的人却只有二十多个,原来是方越留在瀑布下的另一半人虚张声势,成功将敌人惊走。
“……也是别无他法,我怕补天宗的人察觉不对,催促众人立即随我们下瀑布。”
说到这里,方越神色微缓,对穆清道:“这帮魔人既然露了行迹,永州城内也不再安全,谢掌门执意回城中组织人马,活下来的义军也愿回去作证劝说,于是只有我们这些人赶来了。”
听罢前因后果,穆清长长地松了口气,郑重道:“多谢方师弟救我师父。”
“若是没有你们,临渊门今日恐怕已经不存于世了,你率诸位同道救我满山上下千百人的性命,合该是我谢你才对。”
穆清笑了笑,将一缕乱发捋到耳后,又道:“永州城里情况不明,我得带支人马回去以防万一,翠云山这边……方师弟,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呢?”
翠云山抗过了一次灭顶之灾,还能抗住下一次吗?
困守无以偏安,越是封闭的地方越容易滋生人祸,正如那巡山堂堂主,他为翠云山守了半辈子山门,不也变成了面目全非的鬼祟?
方越回头望着躺在山海堂里的那位老人,怀里的令牌变得无比沉重,半晌才道:“翠云山是临渊门立派之地,历代先辈在此倾注心血,无数门人受其庇护,断无可能舍弃它的……”
穆清喉间那口气几乎要叹出来,却听方越缓缓说完了下半句话:“海晏河清之后,我们会回来的。”
她一怔,旋即笑了:“我们也是。”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抬手击掌。
穆清所不知道的是,在她问出这句话时,百里之外的大江上,也有人问出了同样一句话来。
“经此一役,你说临渊门这帮人还会死守着翠云山吗?”
江上风平浪静,船行顺水无阻,人在大船的船舱里如履平地,连桌上点着的烛火都只是微微摇曳着。
陆无归将针线泡进酒碗里,又拿火烤了烤,一边没话找话,一边琢磨着如何下手才能把方咏雩腰上这道伤口缝得漂亮。
补天宗敢出动少宗主和明暗长老来永州蹚浑水,自然做好了万全准备,至今还留在永州城里的不过是些没用了的小鱼小虾,大队人马都在昨夜出动,不论结果如何,破晓天明即刻从水路撤走,压根不给白道联手报复回来的机会。
方咏雩坐在床板上没搭理他,截天阴劲固然厉害,隐患也是不小,寒意从骨髓和脏腑中蔓延出来,他全身冷得像块冰,血液也仿佛被冻住了,缕缕白气从身上升起,眉睫发顶都结了霜。
陆无归自讨了没趣,唉声叹气地道:“你说你啊,明明是不远千里跑过来救人,偏要所有人都拿你当恶人看,也不怕以后落叶难归……”
“你要是不会缝伤口,就把自己的嘴缝上。”方咏雩一掀眼皮,语气冷得像要掉冰渣。
陆无归耸肩道:“你也莫要嫌我烦,毕竟是你逼我上贼船的,我总要知道这船往哪儿开吧?”
方咏雩将一股真气沉入丹田,伸手取了小炉上的茶壶,沸水轻易就能把人烫出满嘴大泡,而他仰头灌了一大口,茶水过喉却是凉的。
陆无归瞧着这一幕,心道这小子体内寒气太重,阴劲比当年同境界的玉无瑕精纯不止一点,若是自己……
“你要是想偷袭我,最好一击得手。”方咏雩放下茶壶,语气淡淡,“否则,你的脑袋就得被我拧下来装水了。”
舱中没有外人,陆无归难得没敷衍他,笑着道:“没办法,龙有逆鳞人有禁裔,换了谁都坐不住的。”
方咏雩看了他一眼,从衣服暗袋里摸出块令牌摆在桌上,正是昭衍交给他的女娲令。
陆无归凝神盯了令牌许久,脸上的笑容终于真切了起来,道:“少宗主,你想当宗主吗?”
方咏雩反问道:“我不当这宗主,还有活路吗?”
“那当然是……没有。”陆无归意味深长地道,“你既得了女娲令,想来也知道了《截天功》的最大秘密,补天宗历代以来只有玉无瑕一个例外,除非你有本事跟她一样逃到天边,否则就得在死人和宗主之间选一个当。”
方咏雩笑了笑,随即道:“要将我师父拉下马,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陆无归深以为然地道:“很多人都说他是个疯子,可我觉得他清醒极了,我自诩是看人的行家,有时候却看不懂他。”
“你说,这次他知道我打着什么算盘吗?”
“他若是不知道,就不会派你来了。”陆无归一针见血地道,“方怀远已经死了,临渊门成为众矢之的,根本不必补天宗动手,它自会湮灭在白道内乱的冲突倾轧之下,时间拖得越长,对补天宗越有利,所以你才要快刀斩乱麻……他对这些一清二楚,却选择了成全你,绝不是慈悲心发作,你回去以后要小心了。”
方咏雩叹道:“是啊,我没多少时间了。”
陆无归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抻着手指道:“难道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舱门便被人轻轻敲响,陆无归顿时收了声,抬手去收桌上的女娲令,却被方咏雩按住不动,心念一转便有了数。
进来的人是尹湄。
她还穿着那身满是血污的白衣,凛冽凌厉的杀气也未散尽,一看就是才从追兵的围攻下脱身出来,不等陆无归假惺惺地问候两句,方咏雩已开口道:“死了多少?”
尹湄看了眼陆无归,目光又落在女娲令上,眉头一皱即松,道:“差不多一半。”
“做得干净吗?”
“放心。”顿了下,尹湄又道,“追杀我的人里有临渊门弟子,没了徐攸和他手下那帮子恶犬,永州的乱局算是尘埃落定了。”
陆无归左看看右看看,拍着大腿道:“好哇,你们是什么时候背着我勾搭到一块儿的?”
他没想到这话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尹湄目光转冷,倒是方咏雩笑了起来,道:“鲤鱼江。”
陆无归一愣,眼睛倏地亮了起来,指着尹湄笑道:“原来你也有把柄落他手里了,哈哈哈哈,老乌龟我栽得不冤,这下真服气了!”
尹湄没搭理他,正色看向方咏雩道:“我刚接到消息,周宗主往梅县去了。”
闻言,陆无归不由奇道:“怪了,他竟会在这个时候出山,还要去见骆冰雁?”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尹湄寒霜般的面容上缓缓露出了一丝笑,方咏雩心下了然,以茶代酒敬她一杯,道:“恭喜你,事成了。”
“还得多谢少宗主帮忙掩盖鲤鱼江刺杀的破绽,不过……你就不想多问几句?”尹湄目光幽深地看过来,“我以为,至少那位江少帮主算是你的朋友。”
方咏雩继续喝着那盏没了热气的茶水,尹湄瞧见了杯沿上的细碎冰霜,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也被寒意刺痛了。
他是真的变了。
《截天功》阴阳两册各有其利弊,比起根基相对稳固的阳册,修行阴册的人更容易走火入魔,若是按部就班则罢,偏偏方咏雩急于求进,隐患已现端倪。
不过一年而已,尹湄几乎快要想不起他从前的模样,有时候乍然看去,竟有种见到了周绛云的错觉。
若换了旁人,尹湄才不管他死活,甚至恨不得两个疯子同归于尽,可这人是方咏雩,平南王府欠了方怀远一家的恩义性命,连昭衍也曾为此人向她求情,更何况……
脑海中闪过一道人影,尹湄忽地道:“船行改道,我们先往越州与周宗主会合,同去梅县。”
方咏雩直觉有猫腻,他抬头看向尹湄,后者也毫不心虚地任他打量。
陆无归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打转,觉得自己活像是好戏演过半才姗姗来迟的迷糊客人,忍不住叫道:“你俩当着我打哑谜仍嫌不够,还要眉来眼去,这是欺负谁呢?”
他这句浑话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两人暗中较劲,尹湄轻哼了一声,去一旁用温水净了手,拿起酒碗的针线重新烤过火,手法娴熟地为方咏雩缝起伤口来。
没上麻药,针线在皮肉里穿来引去,方咏雩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犹有闲心问道:“这一年来,我师父潜心闭关练武,几乎寸步不出娲皇峰,你说骆冰雁能用什么法子请他去做客?”
陆无归将适才听进耳朵的话回想了一遍——
鲤鱼江刺杀是听雨阁指使补天宗和弱水宫联手针对灵蛟会的秘密行动,可惜功亏一篑,有人提前泄露了消息……尹湄口中的‘江少帮主’应是指海天帮的江平潮,方咏雩上个月在白鹿湖……
骤然间,陆无归眼中精光大亮,脱口道:“好啊,我就说你哪是舍己为人不求回报的善员外,合着带我们来永州浑水摸鱼是假,声东击西才是真啊!”
方咏雩却道:“我根基浅薄,势单力孤,可没有这样大的本事。”
陆无归便将目光投向了尹湄,只见女子已经将伤口缝好,留了截线头待拆,将银针丢回酒碗,这才不急不慢地道:“补天宗也好,海天帮也罢,二者皆是听雨阁操控武林风云的爪牙,但周绛云不甘永为人下,姑射仙也有翻身做主之心,而听雨阁已不复鼎盛,所以他们眼下最提防的并非外敌而是彼此。”
萧太后一日掌权在手,听雨阁就有朝廷为后盾,补天宗和海天帮不会贸然与之反目,而周绛云跟江天养各自势力大涨,黑白两道迟早会为争夺武林霸权大动干戈,只是顾忌着听雨阁,谁也不肯让人坐收渔利。
欲看龙争虎斗,先点一把烈火。
“三天前,盘踞在东海之滨的那只鱼鹰……被打下来了。”
平静的江面上,忽有狂风大作,波澜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