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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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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大人,您这趟……可是又要提审那杜允之?”

    晌午时分,陈朔刚走到暗狱大门前,便有一名守卫满脸堆笑地迎上来,令他眉头一皱。

    短短几日间,京城出了许多变故,听雨阁内更是天翻地覆,先是萧正风被罢职褫位,紧接着玉无瑕受查遭禁,算上形同裁撤的忽雷楼,风、云、雷、电四部竟只剩下浮云楼这根独木。随着江烟萝的地位水涨船高,浮云楼司掌职务也愈发繁重,陈朔已忙碌了整整两天一夜,好不容易休了半日,总算挤出空闲来此准备提审罪犯,不料竟遇蹊跷。

    陈朔不动声色,态度寻常地与这守卫交谈了两句,轻易从其口中套出话来,原是“自己”昨晚四更天时便来此夜审犯人杜允之,将人关进刑堂严加拷问,直至天明方休,未曾想这又来了。

    “杜允之如何了?”

    “这……”守卫小心翼翼地觑他脸色,“这厮嘴硬,您用了大刑,离开前吩咐了不准动他,人还在刑堂里。”

    陈朔脸色一沉,守卫被他气势所慑不敢再言,忙领路来到刑堂。铁门甫一打开,血腥味便扑面而来,只见杜允之蜷缩在墙角,屋里灯火昏暗,浓重的阴影几乎将他大半身形遮掩,兀自瑟瑟发抖。

    急走几步,陈朔不由分说地就要将杜允之从角落里拖出来,不想一触摸就冷得手抖,再看这人满脸青白,嘴唇已冻得发紫,分明是冷极了。

    在听雨阁里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陈朔一眼就能看出杜允之身上流血的不过是些皮肉伤,真正折磨他的是体内寒气,玉无瑕修行截天阴劲数十年,她将一股极阴寒气打入杜允之体内,使人全身寒冷彻骨,气血脏腑如被冰封,一呼吸、一运劲都痛苦万分,若是没有极阳内劲驱寒护体,顶多熬上一天半日就要被活活冻死,可谓杀人不见血。

    陈朔心道不好,忙运功在杜允之胸口推拿几下,他绰号“观音臂”,武功走的是中正路子,虽不能化解这极阴寒气,但可缓一时之急,足够让杜允之撑到得救。

    然而,玉无瑕这一回是下了狠手,陈朔接连传入三股内力,一次比一次浑厚精纯,杜允之的脸色才慢慢由青转白,再逐渐有了些微血色,眼睛也睁了开来。

    一见陈朔,杜允之眼里登时流露出惊恐之色,顾不得自己满身是伤,连滚带爬也要逃离开去,被陈朔一把按住肩头时兀自挣扎,嘴里喃喃道:“我不说、我不信你……饶了我吧,求你饶了我……”

    “杜允之,你好生看一眼我是谁!”

    过多损耗内力,陈朔的脸色极为难看,他伸手疾点杜允之身上两处大穴,拼命挣扎的人被疼痛刺激得浑身一僵,脑子总算清醒了些,怔怔盯着陈朔看了半晌,颤声道:“你是——陈大人!”

    见他认清了人,陈朔喘出一口粗气,抬手斥退了带路的守卫,问道:“你仔细说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杜允之竟没有立时回话,陈朔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才听他道:“是、是玉无瑕……她易容成你的样子,将我带到刑堂里威逼利诱,要我、要我出卖琅嬛馆的机密,反咬仙子……”

    陈朔目光一冷:“你说了?”

    “我、我怎会背叛仙子。”杜允之神情恍惚,“承蒙仙子大恩,方有我这半生造化,我敬她爱她,再如何贪生怕死也是不敢教她失望的,可是……”

    忽然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恐怖又不敢置信的事情,脸上那一丝血色飞快消失,寒意又侵蚀上来,浑身抖似筛糠。

    见状,陈朔用力抓住杜允之的后颈强迫其仰起头来直面自己,沉声道:“她对你说了什么?”

    “玉无瑕说……我做的这一切,不过是痴心错付,仙子从来没、没有将我放在眼里,她只是利用我的身份招揽琅嬛馆旧部,等到时机成熟就……”

    陈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杜允之不知怎的竟没有住口,而是用一种惶恐不安的眼神直直看过来,声音沙哑地道:“她还说……只要我肯归顺,她不仅能救我出去,还、还会告诉我……当年琅嬛馆那场大火的真相。”

    这一句话令陈朔心下猛地跳了跳。

    但凡不为姑射仙意乱神迷,杜允之倒也是个难得的机敏之人,他立刻察觉到陈朔身上气息骤变,尽管只在转瞬间,仍被他捕捉到了那丝森然杀意。

    杜允之知道自己该闭嘴了,但北屏州那场大火纵使过去了快十八年,至今仍在他梦里心间熊熊燃烧,他往后挪了两步,满是血丝的眼睛直勾勾望着陈朔,道:“陈大人,我记得仙子说过,当初我爹被人害死、琅嬛馆毁于大火……这些都是仇家干的,当中还有飞星盟余孽挑拨作梗,才、才让我家破人亡,可……玉无瑕,她是什么意思?”

    恐惧随着寒意一同席卷全身,杜允之的声音越来越小,可他始终没有移开目光。

    陈朔沉默了片刻,冷冷道:“她能有什么意思?如今玉无瑕已经跟咱们楼主势如水火,她既然落了下风,定是要千方百计扳回来,这才盯上了你!杜允之,你也在玉无瑕手下做过事,当知此妇是何等狡诈狠辣之辈,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你敢信?”

    杜允之身躯一震,讷讷低下头去,颤抖得愈发厉害了。

    他看起来像是被说服了,但陈朔知道玉无瑕既然把这道伤疤揭开,就不会再让任何人轻易遮掩过去。

    即便杜允之身上还有不小价值,这下也是留不得了。

    一念及此,陈朔伸手拂向杜允之背心灵台穴,此为督脉要穴,于肺气聚散有莫大作用,如今杜允之深受寒气折磨,再被他指力点中,寒毒登时就要侵入肺腑,必死无疑。

    他动作既轻且快,奈何杜允之此时敏锐惊人,竟是就地一滚躲闪开去,陈朔一击落空,见他张口就要喊人,当即杀心大起,身形一晃便欺至杜允之面前,后者忙不迭抬手格挡,被陈朔轻易镇压。

    杜允之叫道:“陈大人,我对仙子忠心耿耿,你为何杀我?”

    说话间,他已中了当胸一脚,整个人仰翻在地,眼看性命将休,陈朔突觉背后一寒,似有九幽阴风呼啸刮来,只好变指为掌旋身拍去,正好接下两根葱白手指,不等他定睛看清,寒意骤然从掌心处爆发上涌,薄霜顷刻间覆住了整条手臂。

    陈朔大惊失色,只觉半边身子都被冻僵,连忙运功抵挡,奈何他先前为救醒杜允之耗损了许多内力,这一下竟没能提起足够真气,耳边突闻一声轻笑,掌中那两根指头倏然撤离,陈朔眼前一花,忙是侧身闪过,拼起余力与之缠斗,不想躺在地上的杜允之忽然出手将他右腿抱住,陈朔身形一顿,来不及将人踹死,寒风又袭至面前。

    不得已,陈朔唯有出手接掌,双臂带起连片残影,霎时施展开成名绝技“千手观音”,偷袭者一掌劈下如陷云中,只觉柔软无着力。眼看陈朔争得了一合之机,如潮寒气再度爆发,一改先前霸道之势,似轻风,若细雨,一股寒意化万千,霎时从千手观音的防御空隙间穿过,千丝万缕的寒气登时渗入陈朔体内,他整个人如堕冰窟,再不能动弹分毫!

    普天之下,有几人能够如此轻易地破解千手观音?

    平安坊内,又有几人能够练就一身极阴至寒之功?

    陈朔像是一尊冰雕,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眼中这才完全映出偷袭者的身形样貌,不是旁人,正是那与他搭话、带他走进刑堂的守卫。

    “都说了,只要你现在问及此事,他一定会取你性命。”

    绵软慵懒的女声从守卫口中发出,配合那张平平无奇的男子面容和看不出半点端倪的身形,仿佛风流女鬼借了张男人皮囊,当真是诡异至极。

    锁骨菩萨玉无瑕,本就是天下第一易容妙手。

    死里逃生的杜允之跪在地上,怔怔看着倒在面前的陈朔,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道:“他……死了吗?”

    “没呢,不过也快了。”

    玉无瑕俯下身去,轻佻地拍了拍陈朔的脸,温声细语地道:“等我把他带出去,找个无人打扰的地方,从颌下开个小口,把这张脸完完整整地剥下来……死人的皮不好剥,冻死的更不行。”

    杜允之知道她是故意吓唬自己,仍听得头皮发麻,可一想到陈朔真要对自己痛下杀手,这点于心不忍又被他强自压下,哑声问道:“到底……是为什么?”

    先前陈朔问话,杜允之所答句句是实,所问也是发自肺腑。

    此时此刻,陈朔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但双目能视两耳可闻,却是闭上了眼,显然是咬紧牙关,不肯回他只言片语。

    杜允之只好望向玉无瑕,那神情可怜又可悲,像一条被人打断腿的狗。

    “他当然要杀你,因为……”玉无瑕敛了笑容,“除了你爹杜若微,你们北屏琅嬛馆杜氏一门,都是被他带人杀尽烧绝的。”

    陈朔猛然睁开了眼, 若是目光能够杀人,他已将玉无瑕千刀万剐。

    杜允之身躯剧震,从额角淌下的血流进了眼睛里,他顾不上擦,仿佛也成了一尊雕像,死死看着玉无瑕,直到眼前尽是血红。

    “至于你爹是怎么死的……”玉无瑕眸中似有怜悯之色,“琅嬛馆主杜若微,武功不算一流,但保命本事是一等一的好……你说,他怎么会在上京途中被人截住,身首异处于荒山野岭?”

    “是……九宫余孽……报复……”杜允之的声音小如蚊呐,气若游丝。

    玉无瑕扬唇一笑,道:“你爹那样谨小慎微的人,旁人连他音容相貌也不知真切,更别说行踪日程,彼时飞星离散九宫不存,谁有这个本事能找出他、杀了他?”

    除非是他信任的、他将要去见的人。

    刹那间,一个名字在杜允之心头浮现——前任浮云楼之主,季繁霜。

    她同样是先代姑射仙,海天帮的韩夫人,江烟萝的生母。

    玉无瑕或许在骗他,但陈朔不会为一个挑拨离间的谎言就轻易要杀他。

    杜允之突然弯下了腰,一股莫名的恶心感翻涌上来,他用脏兮兮的手抠挖喉咙,哪怕肚子里并没有什么东西,他依然像是要呕出整颗心脏。

    玉无瑕摇了摇头,弯腰就要拖动陈朔,凭她要从暗狱里带出一个大活人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至少得先找一样能装下整个人的容器。

    “……你不能杀他。”

    沙哑无力的声音从角落传来,玉无瑕转过头,只见杜允之颤巍巍地站起来,他抖得厉害,望着陈朔的眼里满是杀意,却抓住了最后那点摇摇欲坠的理智,强迫自己说出了这句话。

    玉无瑕挑起眉,问道:“为何?”

    “你如果杀了我,杀了他……姑射仙,马上就会知道的。”杜允之哆嗦着手抓紧衣襟,脸色白得吓人,“我们体内,有她种下的蛊虫。”

    杜允之身上的蛊虫是在他清醒时被种下的,当时的他甘之如饴,如今才对痛苦后知后觉。

    与他不同的是,寄生于陈朔体内的那只蛊虫原本属于季繁霜,白鹿湖一战前她已知此去必死,便将半身功力和本命蛊都留给了独女,而后江烟萝将之炼化为己用,才在这般年纪就有了傲视群雄的底气。

    玉无瑕想通其中关窍,问道:“她能凭借蛊虫间的感应掌控到哪一步?”

    “我不知……她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谁,越是被她重用,越是……逃不出她的掌控。”杜允之苦笑道,“仅我所见,只要是被她种下蛊虫的人死了,不论距离远近,她都会立时知晓。”

    玉无瑕眯起眼睛:“如果同时死了好几个人,她也清楚具体吗?”

    “两人共死,她皆有所觉,再多我就不清楚了。”

    “那么……”玉无瑕向他靠近,“你们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能认出来吗?”

    杜允之摇头表示不知。

    玉无瑕不禁叹了口气,江烟萝相较季繁霜,城府手段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便她与其打了好几年交道,对江烟萝自身隐秘的了解依旧不足。

    必须冒险试探一番,再想办法跟昭衍通个气。

    主意拿定,玉无瑕眼中杀机渐淡,目光在杜允之和陈朔之间打了个来回,唇角忽然勾了起来。

    “杜允之,你以为自己还能活多久?”

    这句话一出,杜允之脸色几变,他打了个寒颤,想到自己如今的模样,苦笑道:“就算你解了我体内寒毒,我也是……走不出这暗狱的。”

    “那可未必。”

    玉无瑕探手入怀,从暗袋里取出了又一张易容面具,当着杜允之慢慢展开,明灭烛光映得这张皮通透如蝉翼,眉目栩栩,轮廓清晰,分明是张罕见的好相貌,却看得杜允之目露惊恐,不寒而栗。

    这是一张女人的脸。

    琅嬛馆探听江湖四方隐秘,杜允之也不是没扮过女人,可这张脸……分明就是玉无瑕自己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