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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扑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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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半路杀出的不速之客着实非同一般。

    昭衍才瞥得他借势飞身,下一瞬便见黑影扑至头顶,这蒙面人端得是艺高人胆大,起手第一式直攻两人抵背之处,罡风雄浑,劲力猛烈,饶是二人自恃武功也不敢贸然相接,不约而同向两边闪开,只见这一拳砸下,地面登时土崩石裂,赫然出现了一道陷落尺余的凹坑,倘若打在了人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与此同时,方咏雩折身而返,红袖飞转如流云,玄妙无比地化解了三道追击,本就苍白微凉的手掌此刻更是覆霜凝冰,一手刀便向敌人腰侧斩去,只听“铿锵”一声,掌缘与腰腹相撞竟有金石之音,方咏雩被力道震得倒退半步,却是冷笑一声,坚冰似的双手忽又柔软下来,隐入袖间翻飞出没,左右齐出纠住了蒙面人一双胳膊,犹如附骨之疽般死缠烂打,借力打力,以柔克刚,分明是四只手臂拆招来往,一时间竟似幻化千百,直令人眼花缭乱。

    不同于蒙面人出招的大开大合,方咏雩的招法堪称阴毒诡谲,截天阴劲自带一股阴寒粘连之气,如此交手数十个回合,方咏雩渐渐反客为主,蒙面人只觉自己浑身内力都在无形间被牵引过去,行动变得滞缓迟钝,立时变换了路数,猛地一拳朝方咏雩胸口轰去。

    这一拳以力破巧,若在平时方咏雩自然不惧,可那麻药实在厉害,越是行功越是发作猛烈,他看似占尽上风,实则半身已麻,若不想被人砸断肋骨,此时就该撤招闪避,不料方咏雩脚下未动,双手灵动更甚,恍若两条毒蛇死死将蒙面人缠在了原地。

    眼看拳头就要落在方咏雩的胸膛上,在旁蓄势的昭衍一步抢前,无名剑穿风而入,直向蒙面人头颅刺去,后者心道不好,拳势一转击向方咏雩肩头,同时身子微晃,腾出左手迎向剑锋,又是“叮”的一声锐响,剑尖与掌心相抵,这削铁如泥的利器当下竟是不得寸进,只在那掌心处留下了一点白痕。

    好一副铜皮铁骨!

    一剑不成,昭衍也不执着,只见他手腕一翻,长剑卷起一片剑花,朝着蒙面人兜头袭去,同时身形忽低,趁机从对方臂下空门一闪而过,眨眼便来到方咏雩身边,天罗伞倏然在两人身前张开,将将挡下迎面一掌,沛然巨力犹如洪水猛兽冲击而来,纵使昭衍内力深厚,此刻也有些抵挡不住。

    他低声问道:“你如何了?”

    方咏雩用力一咬舌尖,尝到血腥味才道:“四肢麻痹,你呢?”

    “快了。”

    今夜之前,昭衍平生所见最上等的麻药莫过于温柔散,两种药都无色无味,只是温柔散发作极快,且不易在风中挥发扩散,而这鬼蜮之辈所下的药发作缓慢,无声无息间便随风侵袭而来,如此才没提前被他们察觉到,现在正是药性催化的紧要关头,眼前的蒙面人也非一时半刻就能拿下的庸手。

    退!

    这个念头同时在两人心中闪现,不等昭衍再开口,压在伞上的那股巨力骤然间如同奔流四散,蒙面人显然也看出了他二人皆是强弩之末,一改先前狂风暴雨般的紧密攻势,转为飘忽不定的游斗袭扰,奇招怪招层出不穷,仿佛一只烦人至极却打不死的飞蝇。昭衍一连与他拆了五六十招,筋骨已有些绵软失力,心知不可再耽搁下去,回头一瞥方咏雩,见他也正抬眼望过来。

    又是两掌左右袭来,昭衍不敢分心,连忙沉肩一让,手下剑势连推带消化解了凶猛劲力,奈何这蒙面人不仅内力浑厚,招式也奥妙非凡,在他刻意放缓攻势之后,原本阳刚猛烈的拳脚也收敛锋芒,出招收招毫无杀气,以不变应万变,可谓是将“拖”字诀发挥得淋漓尽致。

    渐渐地,昭衍这厢动作滞涩,蒙面人出招也随之慢下,只是他们一招一式无不精细入微,稍有破绽便要被人趁虚而入,是以交手越慢缠斗越紧,竟有了密不可分之势。

    方咏雩见着这一幕,心道昭衍内力深厚不在这蒙面人之下,自己境界虽高却根基不稳,如此困局下反倒弱了一筹,不由得心浮气躁起来,同时暗暗警惕自身,切不可与昭衍陷入久战。

    他一晃神,前方战况又生变数,昭衍虽不惧蒙面人强攻猛打,奈何他也身中麻药,拖延至今已是极限,心知再缠斗下去必败无疑,索性强提内力,手中利剑猛地向前刺去。

    蒙面人侧头闪避,不料寒芒吞吐如蛇信,剑锋凌空一圈锁定他全身气机,随即骤然一点朝他咽喉逼来,他心头凛然,忙飞身向后退去,却见昭衍脚下一蹬,身如鹰隼扑击而至,于半空中一个折身回旋,天罗伞顺势卸下来袭劲力,无名剑自伞后飞射而出,疾如闪电,灿若流星。

    一剑,“参商”!

    这一式剑招的厉害早在绛城之役后便名震江湖,被无数人推崇为“天下绝剑”,蒙面人纵有刀枪不入之躯,此刻也不敢拿性命去搏,当即催动轻功,空中猛一回旋,欲凭借身法躲开飞剑。

    蒙面人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奈何昭衍这一剑蓄势而发,他这厢方才起身,剑锋已呼啸而至,避无可避之下唯有全力抵挡,只见他袍袖鼓胀,一双手臂上筋脉尽显,内力催逼汗水蒸发成汽,已是将全身功力提升起来,悍然一拳迎上逼命利剑。

    就在这时,昭衍断喝道:“方咏雩!”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方咏雩腾身而起,他手无寸铁,只将一截衣带扯断,抖擞如鞭向前卷去,却不是冲着蒙面人,而是飞速绕上昭衍的腰,身子猛地再度拔高,凭一己之力将昭衍生生向后拉开,而那柄已然离手的利剑竟也顺势倒飞,复又落回昭衍手里。

    这原来是虚晃一招!

    “参商”是假,蒙面人的全力一拳却是真,天罗伞疾开疾举,正面接下金刚拳劲,昭衍喉口一甜,忽有一道幽冷内力自背后源源不断地传来,他猛地振臂,双方内劲轰然相撞,各自向后倒飞出去。

    电光火石间,破空声倏然再起,夜幕下寒光纵横如暴雨,数枚泛着幽色的银针朝着昭衍和方咏雩袭来。

    方咏雩掌中聚力,本欲捉隙补上最后一击,见状只好收手回防,昭衍用力一转伞面,单手揽住方咏雩的腰,伞借内力又顺风势,凌空一个兜转,瞬息已绕过几根大树,消失在忙忙夜色中。

    一声巨响,烟尘四起,蒙面人这才踉跄落地,胸中兀自气血翻涌。

    “好生狡猾的两个小子。”

    冷哼自后方传来,蒙面人没有回头去看,只勉强平复了内息,低声问道:“追否?”

    “当然!”身后那人斩钉截铁地道,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我就不信他们能跑多远!”

    事实的确如此。

    一口气掠出数里,昭衍也支撑不住,见前方有一陡坡,他索性揽住方咏雩纵身一跃,凭风借力几个起落,见得左侧有一处隐秘山洞,闪身便入。

    这山洞是风化而成,里头并不如何深广,倒是可供两人栖身暂避。昭衍甫一落地,脚下便是一软,仿佛踩进了不着力的棉絮堆里,手上的力道不禁随之一松,伞与剑都掉落在地,若非方咏雩勉力一撑,只怕要被他摔在地上。

    夜色深沉,唯有一抹月华清辉自洞口洒入,勉强能让人视物。

    这个晚上,当真是惊心动魄,一波三折。

    药性与激战后的疲乏一同涌了上来,累得昭衍连眼皮都直打架,只是方咏雩的呼吸声就在身边,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放心睡去,口唇微动:“现在如何?”

    方咏雩没有答话。

    昭衍又问了一遍,只听见那人呼吸渐重,他心头一惊,勉强挪动过去,这才看到方咏雩眉头紧锁地半闭着眼,左肩竟不知何时扎上了一根银针。

    “这是——”

    昭衍以为他是不小心,旋即想到两人当时的位置,方咏雩固然肢体滞涩,但也不是毫无避让之力,可他一旦闪开,这一针就该扎在昭衍身上了。

    “……不是为了你。”

    许是猜透了他的心思,方咏雩缓缓抬眼看来,眸中映入一点月光,冷得让人心寒。

    他漠然道:“那个时候,只有你能带着我们俩逃出生天。”

    昭衍不置可否,撕下半块衣角捏住银针,试探着动了一下,皱眉道:“没毒,有倒钩。”

    “那就拔。”

    听方咏雩这般说,昭衍也不废话,银针虽比箭矢要细,倒钩却不容小觑,遂拔出随身的匕首将创口切开些许,而后使了个巧劲,猛地将针从血肉中拔出。

    血溅在身上,昭衍多看了一眼,确定没有发黑迹象,这才放下心来,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摸了瓶金疮药出来,小心洒在方咏雩的伤口上。

    方咏雩垂眸看他,道:“一点小伤罢了。”

    昭衍头也不抬地道:“就当还你人情。”

    “你也不欠我什么。”方咏雩拂开他的手,“我对麻药的抵抗不如你,当时你若抛下我,必然不会逃得如此狼狈。”

    “那可未必。”昭衍勾起唇,“万一你联合对方先对我下手,我岂不是要以一敌二?”

    方咏雩问道:“那你知道我为何全力配合你吗?”

    “这的确是我不解之处。”昭衍叹道,“按理来说,就算有黄雀在后,你这螳螂也要先把蝉吃了才痛快。”

    方咏雩终于笑出了声。

    就在他发笑那一霎,垂在身侧的右手陡然抬起,两人本就距离极近,这一招出其不意的偷袭直接锁住了昭衍咽喉,扼得他闷哼一声,一股森寒阴冷的气息顷刻渗入,仿佛喉咙都结了冰。

    “因为,真正以一敌二……不,以一敌三的那个人,只有我啊。”

    大力袭来,昭衍的后背重重抵上了岩壁,本该动弹不得的方咏雩将他牢牢压制在洞窟死角,仿佛一只终于捕获到猎物的饿狼。

    “那个人,即便黑衣蒙面,可他用的武功实在是太显眼了。”

    刀枪不入,铜皮铁骨,仅凭血肉之躯即可断金切玉,这种武功本就是天下罕见,更遑论修炼大成。

    “不久之前,我刚在鲤鱼江领教过鉴慧的高招,这蒙面人的武功还在他之上,两者必然关系不浅,而你……”

    微顿片刻,方咏雩凑到昭衍面前,笃定道:“鉴慧是你的人。”

    指下发力渐重,纵使昭衍内息绵长也被掐得呼吸困难起来,到了这般境地,他竟还能不慌不乱,闻言只是一扯嘴角,哑声道:“一年不见,你真是长进了许多,可我尚不明白,你分明根基不如我,又是如何压制住药性的?”

    方咏雩冷笑道:“周绛云这一年来用在我身上的毒药不知凡几,区区麻药又算什么?”

    拜周绛云所赐,方咏雩三不五时就要经受药物训练,即便一年时间不足以让他如同水木那样惯于抗药,也大大提升了他在这方面的应对能力,是以这次的麻药固然厉害,方咏雩发作起来也比昭衍迅猛,可他也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正确的运功法门,凭借截天阴劲悄然化解药力。

    “原来如此。”

    想通其中关窍,昭衍抬手欲搭方咏雩的腕,喉间又是一紧,识趣地将手垂下,嘴上仍道:“这般看来,周宗主也算是教徒有方,不过……”

    “不过什么?”

    昭衍用眼角余光瞥向掉落在地的金疮药,幽幽道:“周宗主待你煞费苦心,却不知他有无本事弄到姑射仙的毒药呢?”

    方咏雩脸色立变,下意识看向左肩伤处。

    突然间,一股劲风从下方袭来,方咏雩不及多想便侧身避让,孰料这一躲正中昭衍下怀,适才那一踢本是声东击西,方咏雩这厢动作慢了半拍,腰腹已被一掌击中,当即踉跄了两步,眼中凶光更甚,双手疾出如电,左击面门右抓心口,直取昭衍性命。

    山洞内空间有限,任昭衍轻功再好也施展不开,唯有斜身稍转,避开头颅要害,另一爪已当胸袭来,若叫方咏雩抓实,只怕心都要被生生掏出来,连忙沉肩一挡,手爪便落在了肩头上。

    方咏雩杀心已起,五指深陷血肉,阴劲也透体而入,同时左手再起,掌未拍到,掌风掌影已然笼罩而来。

    眼看昭衍就要丧命在他手下,方咏雩忽觉右手掌下一空,昭衍如灵蛇般俯身自下绕过,单脚勾住他右腿足踝,就地一滚顺势拉开下盘,方咏雩心道不好,脚下一踢一振挣脱开来,整个人向后倒退两步,不料昭衍蓄势的第二脚紧随其后,在他立身未定时一脚蹬在了左小腿上。

    这一蹬用力极大,若非方咏雩功力高深,只怕要被他踹断腿骨,饶是如此也被迫倒下,昭衍趁机翻身而起,双手虚晃如圈,将方咏雩左臂锁住,狠狠向后压去。

    方咏雩左肩本就带伤,这一下疼得脸色煞白,狠劲却是不减反增,右手顺势缠上昭衍左膝,打定主意要一手换一腿,半分不肯吃亏。

    然而,昭衍钳住他的左肩后没有当即发力,而是冷声喝道:“方咏雩,你已身中剧毒,我的人也马上要到了,你真要跟我拼个鱼死网破吗?”

    方咏雩手下一顿。

    半晌,他竟当真松开了手,侧头看向昭衍,眸中仿佛含了一片深渊淤泥,既黑又粘,令人一看就生出惊悸与恶心。

    “的确,我现在没必要跟你拼命。”

    唇角上扬,方咏雩恶意地笑了起来:“昭衍,我来之前跟周绛云定了个短期限,倘若逾期未归……你说,这个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