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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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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怔了下,方咏雩没有把这东西吐出来,反而将心一横咽下肚去,目光一扫浑然不觉的送饭人,故意使气将筷子一丢,阴沉着脸回榻上去了。

    守卫们只当这公子哥又发了脾性,暗自冷笑一声,皆不去管他,任残羹冷炙摆在桌上,继续坚守不离。

    方咏雩不知自己刚才吃下的是什么东西,只晓得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最差不过是被毒死,总好过继续在周绛云手里受折磨,被他拿来要挟方怀远。

    他这厢胡思乱想,腹中逐渐有了绞痛之感,这痛来势汹汹,仿佛要把肠子都扯断,冰冷的手脚也开始升温,方咏雩的脸色瞬时变得惨白,他起先还能死死咬住牙关,渐渐地实在撑不住,在床榻上翻滚起来。

    雄黄!

    顷刻间,方咏雩知道自己吃下去的是何药了,他从小体弱多病,却有许多药材无法受用,辛热有毒的雄黄便是其中最常见的一味禁忌药,他曾有一次喝过雄黄酒,便是这样疼痛发热,虽不会危及性命,却是难受无比。

    屋里的两个守卫发觉不妙,立刻上去查看情况,发现方咏雩面上已没了血色,额头冷汗涔涔,观其面相不似中毒,脉搏却紊乱加快,可见不是装出来的。

    两个守卫慌了神,一人看着方咏雩,剩下一人开门唤来同伴,很快有人奔去医馆找大夫,只是这会儿夜深人静,城里的医馆早已关门打烊,就算将大夫从被窝里抓来,这般折腾下去最快也要个把时辰了。

    实际上,方咏雩这会儿已经缓过了气,只是他意识到机会来了,故意装出病情愈演愈烈的模样,连声气也越来越弱,守卫们紧急商议了一番,任谁都知道宗主对方咏雩格外看重,眼下周绛云有事外出,若让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

    一咬牙,他们不得不做出让步,派了两个人分别去寻周宗主和陆长老,剩下八个人带方咏雩直奔医馆而去。

    钟楚河这一带本是烟花之地,附近多为秦楼楚馆或客栈酒肆,医馆都在河对岸的内城里,八人找了一艘小船,带着方咏雩渡河向彼,被掌力催动的船只迅疾如飞箭,很快就到了河中心。

    就在这时,水下突然传来异样动静,只听“砰”的一声,一柄匕首从船底穿刺上来,直接贯穿了一个人的脚掌,鲜血登时冒了出来,那人踉跄向后倒去,又被一只从水下冒出来的手抓住脚脖子,直接拽下了河里,顷刻间连个头也不露,只有一股股血色在水面上荡漾开。

    “有埋伏!”

    一声厉喝,留下三人看守方咏雩,四道人影冲天而起,利刃破水而入,那藏在水下的人却如翻江倒海的龙蛇一样灵活自如,借助水波迷惑对手眼睛,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刀剑,又是一刀刺进船底,这回将底板凿开了洞,河水立刻灌了进去,承载三人的小船迅速下沉。

    事出突然,那三人第一反应都是抓紧方咏雩,后者却不肯束手就擒,主动往水里跳去,果然被一只手拦腰抱住,不等他有所反应,短刀贴着自己腰侧向前,刺出,正中迎面扑来之人的胸膛,血色霎时在方咏雩眼前漫开。

    这半路杀出的人身材纤细,水性极好,又懂得拿捏住敌人的要害,以方咏雩为盾抵挡杀招,又借此偷袭反杀,短短不过一盏茶的工夫,竟被她连杀了五个守卫,血色染红了这一方河水,几乎让人难以视物,而后不再恋战,一把拖着方咏雩往水下沉去,如鱼儿一样转瞬无踪。

    剩下三人在水里搜罗了好一阵,只捞到了同伴的尸体,那偷袭者已带上方咏雩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心下大震,恐惧就像是这片腥臭的河水,几乎要淹没过顶。

    另一边,方咏雩像死鱼一样被拖上了岸,他水性一般,适才已经溺水,现在被人一掌拍中,匍匐在地吐出了一滩积水,难受至极。

    “你怎样?”

    熟悉的声音响起,方咏雩抬起头,总算看清了来人的脸,当即面露惊喜之色:“穆师姐!”

    穆清浑身湿透,血水沿着发梢和衣角滴下,使她看起来就像坊间传说里的索命水鬼,可这一幕落在方咏雩眼里,却觉得此刻再没有比她更亲近的人了。

    见他如此,穆清不禁笑了一下,却不敢放松警惕,催促道:“快走!”

    穆清的目标十分明确,她这厢劫走了方咏雩,周绛云绝不会放过他们俩,既已知晓绛城被补天宗暗中掌控,凭自己的微薄力量想要带着方咏雩在这城里藏起来无异于痴人说梦,唯一的活路就是尽快出城。

    果不其然,二人登岸没多久,钟楚河那畔就传出了动静,穆清没有回头,带着方咏雩向北而去——她在那面渡口藏了一条小船,只要能够出城,待到舟入江河,在这苍茫水上再想找人就难了。

    五年前,因着方咏雩被掳一事,穆清曾帮着武林盟的人全城搜寻,对绛城的大街小巷不说了如指掌,倒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她带着方咏雩兜兜转转,好几次甩掉了差点发现他们的追兵,如同两只狡猾的夜猫子,在这逐渐活过来的魔窟里寻路求生。

    方咏雩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压低声音问道:“穆师姐,你怎会在此?我师兄呢?”

    “他……”

    话刚出口,穆清脚步陡然一顿,一双秋水眸霎时凝上寒冰,她将方咏雩挡在身后,反手拔出背上的长剑,死死盯着前方。

    这条巷子既长又曲折,必须再转过两个弯才能看到巷口,月光只能透进些微,使得此地比其他地方都要昏暗。

    此时,那原本空无一人的转角处,多出了一道人影。

    “这大晚上的,孤男寡女携手夜奔,传出去可不好听呢。”

    嬉笑轻浮的声音响起,方咏雩头皮一麻,借着一线月光看清了来人模样,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老乌龟!”

    拦路在前的不速之客赫然是本该在赌坊里一掷千金的陆无归!

    “没点礼数,老乌龟可不是你们小辈能叫的。”陆无归顺手从地上捡了一根细竹竿,似笑非笑地看向二人,“小姑娘,你是乖乖走人,还是要我棒打鸳鸯?”

    穆清俏脸生煞,忍无可忍地道:“胡言乱语!”

    “哟,还生气呢,原来你这冒死相救的不是小情儿,却与你有何干系呢?”说到此处,陆无归一拍脑袋,“想起来了,你那小情儿是他大师兄,果真是文韬武略呀,只可惜天妒英才,如今成了个瘸子。”

    他话音刚落,一刀凌厉剑光便迎面飞来,陆无归不慌不忙地将竹竿一横,正抵在穆清手腕下方,旋即振臂一抖,竹竿顺势翻转,反压在了穆清的小臂上,迫使剑锋向下刺去。

    利剑入地,半截剑身都弯折如弓,穆清双腿离地向上一翻,本是向她肩膀打去的竹竿便扑了空,她一脚轻点墙壁,又是凌空一转,如流星飞箭般刺向陆无归背后空门。

    剑未及身,凌厉剑气已刺得陆无归背心生疼,连护体罡气都抵挡不住这样森寒的剑意,陆无归可不想被后生晚辈扎个透心凉,只见他身子一斜,整个人几乎贴在墙壁上,一下子欺近穆清身侧,左手屈指擒她肩膀,右手竹竿掉转攻她下盘,如龙似蛇,始终盘绕在穆清身周三尺之内。

    穆清心里一跳,原本一往无前的剑势骤然一收,沉肩俯身避开这道擒拿手,左脚提膝勾住竹竿,反手一剑自腋下疾刺而出,这一剑来得既快又险,陆无归没能防备,竟被刺中了胸膛,只可惜他内功浑厚,剑尖不过刺破了衣服,连皮肉也没能伤着。

    趁此机会,穆清一脚踢开竹竿,就地一滚窜至丈外,抓住方咏雩的手就要飞身逃离,却不想陆无归的轻功亦诡谲高强,两人身形甫动,眼前就是一花,竟是陆无归闪身而至,竹竿挥舞如疾风骤雨,将两人笼罩在千百道阴影之下!

    穆清大惊,想也不想便使出了那招“抱风揽月”,任陆无归的棍法如何咄咄逼人,剑招兀自连绵不绝,纵有风雨袭身,亦被这片剑光挡得滴水不漏。

    可惜这一回她的对手不是尹湄,而是陆无归!

    “抱风揽月,确实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守招,但它并非无懈可击,尤其……你还太年轻。”

    向来慵懒的眸子里精光闪动,陆无归主动往后飞退,待到退出一丈远,右脚用力一蹬地面,复又疾冲向前,竹竿再次出手,声势却与方才截然不同,竟是用了剑上的招式。

    一剑平削,横扫千军!

    对付善守的高手,不外乎强攻和取巧两种办法,前者无坚不摧,后者唯快不破,而这力量也好,速度也罢,陆无归不巧都有。

    风声如被撕裂,分明眼前只是一根细竹竿,却像有一片洪流汹涌倾轧而来,强行撕破了原本行云流水般的剑势,穆清胸中气血翻滚,喉头霎时一甜,她被迫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想陆无归这一招去势未尽,竹竿与剑尖相抵,两股内力也随之相撞,只听一道爆竹似的响声,竹竿从中爆开,穆清虎口崩裂,长剑被震离了手。

    方咏雩大惊失色:“穆师姐!”

    手无寸铁,穆清唯有双臂交叉挡住陆无归的拳头,整个人向后连退数步,陆无归却是得势不饶人,夺了长剑步步紧逼,方咏雩曾见过他出神入化的枪法,没想到他用起剑来也是得心应手,长剑一撩一挂,化解穆清两掌攻势,第三剑招法再变,却是一式“寒鸦绕枝”,剑芒吞吐不定,始终不离穆清手腕方寸!

    穆清失了兵刃,又顾忌着随时可能赶到的大批追兵,勉强周旋了几个回合,手腕被一剑刺中,顿时整条手臂都麻痹下来,不等她有所反应,剑刃已抵在了她喉间。

    “休要乱动,小姑娘。”

    两眼一眯,陆无归又恢复了那懒洋洋的模样,同时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方咏雩,朝他勾了勾手指,道:“方公子,你若要她活命,现在就乖乖跟我回去。”

    方咏雩双拳攥紧,毫不犹豫地朝他走来,却不想穆清性子刚烈,竟是伸手抓向剑刃,同时并指点向陆无归胸前死穴,欲与其同归于尽!

    “穆师姐!”

    生死关头,陆无归左手一荡,堪堪震开穆清的剑指,右手五指一松,利剑擦过穆清颈侧掉落在地,只割开了一条浅口。

    “你——”

    “天生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儿,脾气却比臭石头还硬,跟你师父当年一模一样。”

    陆无归掸了掸身上的灰,一把抓住了方咏雩,对穆清道:“小姑娘,趁着其他人没来,赶紧走吧。”

    这一下峰回路转,令人始料未及,穆清听着陆无归言语间对自己师父异常熟稔,再思及方才交手的一幕幕,冷声问道:“你怎会对我们望舒门的剑法如此了解?”

    若非烂熟于心,焉能在对战时轻易捕捉到剑法的纰漏,穆清心里盘桓着无数杂念,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陆无归哼笑道:“你道我如何知晓?小姑娘,望舒剑法不传外人,你师父差点儿就当了我的内人呢!”

    这句话委实孟浪至极,穆清哪能容忍他出言辱及师尊,当下就要提剑再战,陆无归一看逗过火了,改口道:“剑法的事情,你自去问你师父,这当下嘛……你若是再不走,可真走不脱了。”

    穆清心头一凛,险些被愤怒冲昏的头脑也冷静下来,她虽不知陆无归的善意从何而来,却知道他所言不虚,只是她好不容易将方咏雩从周绛云手里捞出来,哪能甘心就此撒手?

    仿佛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陆无归道:“绛城的情况,你已经心里有数了,凭你这点微薄力量别说是救人,能逃出生天都是上辈子积德,与其白白在此丢了小命,不如赶紧回你师父身边去,离栖凰山越远越好,免得被这些将死之人牵连了。”

    闻言,不仅穆清脸色大变,方咏雩更是浑身一震,他反手扯住陆无归,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根本不必急着逃走,因为我们周宗主本就是准备带你回栖凰山去的。”

    陆无归唇角笑意渐淡,抬头再看穆清时,眼里竟有几分怜悯,轻声道:“刚才收到的传书,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他,已不在了。”

    穆清的脑海中霎时间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