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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混合着雨水浸染了江烟萝的手,她忍不住抬起头,看着天空离自己越来越远,那些人影几乎已经消失不见。
“我们……是不是要死了?”她的声音很轻,微弱如秋虫之鸣。
流水冲击之声不逊落雷,可昭衍依旧听清了她的声音,他忍住即将涌上喉头的热血,只对她笑了一下。
他太疼了,根本说不出话来。
水木先前那掌极重,已经伤到了他的肺腑,后来那一箭也凌厉无匹,即便他勉强避开了要害,仍痛得彻骨。
分明不合时宜,昭衍仍然在这一刻想到了傅渊渟,想到他曾在这天下第一魔头身上看到的无数伤痕。
哪怕武功盖世,终究不过一具血肉之躯罢了。
他们离山壁有一段距离,下坠速度又太快,根本无处借力,昭衍唯有握紧天罗伞,以风力勉强削弱部分冲劲,双眼紧盯下方那处水潭。
太高了,就算是落进水里,不死也要残废。
就在他们离水潭只剩下十余丈的时候,昭衍主动收了天罗伞,左手聚起体内仅存的内力,《截天功》阳册真气迅速在四肢百骸间运转周天,那只手隐约泛起血色,真气几乎化为实质,全力击向下方水面!
“轰——”
一声巨响如龙吟,数道水柱齐冲天!
水花崩散刹那,反震回来的沛然巨力把即将落水的两人掀飞出去,下坠轨迹为之改变,转而落向一旁高出水面六七丈的石台。
这一掌出罢,昭衍再无余力,勉强把江烟萝抱在怀里,弓起身体砸向石台,两人一连滚了两圈,才堪堪在石台边缘停住。
身体落定的一瞬间,昭衍眼前一黑,张口吐出一口鲜血,伏在石台上起身不得。
“昭少侠!”江烟萝慌忙挣脱昭衍的手臂,转头发现他面如金纸,身上伤口不住渗血,半边衣物都被雨水晕染成红色,吓得脸色惨白。
她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想要搀扶昭衍起来,又不敢贸然动他,只能小心将他身体略作搬动,倾斜上半身为他挡雨,哑声问道:“你怎么样?”
又是一口血吐出来,昭衍只觉得体表冰寒刺骨,内腑却是火烧火燎,仿佛回到了当年傅渊渟强行为他灌输《截天功》真气的时候,他勉强调动起一丝内力运转经脉,这才缓过一口气,道:“你会不会处理外伤?”
江烟萝连忙道:“会一些,要我做什么?”
“先找个地方避雨,然后……帮我拔箭。”昭衍感觉到一股麻劲从肩头伤处向四周扩散,浑身筋骨无力,唯有经脉阵阵发痛。
这支箭上涂了温柔散!
意识到这点,昭衍不禁苦笑,以水木的性子竟会在箭上涂药,可见是记恨上了他,今日功成垂败,此后再见更不会善罢甘休了。
温柔散的药性发作很快,昭衍只来得及吩咐几句就支撑不住,歪头昏死过去。
江烟萝小心翼翼地托住他,仰头望向上方,只能看到飞瀑流水奔腾而下,同伴也好,追兵也罢,俱都不见了踪影,连声音也听不见了。
数十丈飞瀑,当真有人敢纵身一跃,还带着她活了下来。
“你当真是……不怕死吗?”
江烟萝喃喃一句,看向昭衍的目光一时明亮,一时晦涩。
她在原地坐了片刻,将裙摆撕下一截,拧成绳索将昭衍绑在了自己背上,一点点往石台下爬。
昭衍身量比她高出不少,压在她背上犹如负重一座大山,何况近水山石遍布青苔,江烟萝右腿还有伤,等她带着昭衍脚踏实地时,额头背后都已出了一身冷汗。
瀑布下方是深涧,内中有一山谷,草木丰茂,鸟兽繁多,幸好这场大雨未歇,风雨吹散了两人身上的血腥味,也没有凶恶野兽嗅到气味找来。
麻烦的是,这树林里同样没有避雨处。
雨势越来越大,昭衍的体温随着雨水冲刷不断流失,江烟萝心急如焚,却不敢随便找个山洞停下,且不说追兵迟早会绕路下来寻找,单说山洞里的蛇虫鼠蚁就足够让人伤情加重。
正当江烟萝左顾右盼时,忽然望见前方一道烟柱升起,很快又被风雨扯散。
哪怕只是匆匆一瞥,江烟萝也认出了炊烟,她心头一喜,朝着那边赶去,好不容易绕出林子,看到前方坡地上果真有一栋小木屋,建造得十分简陋,周遭三棵大树环绕,上面还拴着两根光秃秃的晾衣绳。
“这深谷下原来还有人家。”
江烟萝松了口气,一瘸一拐地上前敲门,连敲了好几下,里面才传出一道粗犷的男声:“谁?”
伴随着这声问话,木门“吱呀”一声敞开,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出现在江烟萝面前,他须发脏乱,衣衫也破旧,看着十分不修边幅,手里还拎着一把菜刀。
男人原本满脸警惕,看清敲门人是一个清丽绝色的姑娘,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惊艳和贪婪,可没等他多打量几眼,又看到江烟萝身后还背着一个生死不明的年轻男子,顿时吓了一跳,握紧菜刀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们是谁?来做什么?”
这么一会儿工夫,江烟萝的目光已经越过他扫过屋里,确定这人是独居在此,墙头角落胡乱堆放了打猎工具和一些尚未鞣好的皮毛,想来是个猎户。
她垂下眼,攥住昭衍低垂的手腕,哀求道:“这位大哥,我们遇到了劫匪,好不容易逃到这里,求你收留我们暂住一两日吧。”
“劫匪?”男人狐疑地盯着她,“这深谷底下总共只有几户人家,最近的也在四五里外,从没听说有什么歹人,你们是在哪里遇到劫匪的?”
江烟萝道:“实不相瞒,我们是从瀑布上面摔下来的,我这位哥哥会些武功,及时用绳索套住了石头,这才侥幸留下命来,否则也要跟其他人一样死在劫匪手下了。”
男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虽然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山中猎户,却也遇见过几位江湖人,知道这些人动辄喊打喊杀,个个都不好惹,当下连连摆手,就要把江烟萝拒之门外。
江烟萝已知这附近只有这一户人家,天上大雨滂沱,昭衍的伤口已被雨水冲得发白,哪里肯就此罢休,见他想要关门,抬手挡在门缝间,忍痛道:“这位大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你行行好吧!我们只在这里留一天,等雨停了就走,决不会牵累到你的。”
说罢,她见猎户依旧犹豫,主动摘下自己那对珍珠银耳坠塞进对方手里。
海天帮如珠如宝的大小姐,即便只是一对耳坠子也精致珍贵,仅其中一颗东珠就值百两银子,寻常人家不吃不喝都要攒上好些年。
猎户虽然不识货,却也看得出这对耳坠莹润生辉,是他从未见过的好东西,贪婪顿时压过了顾虑,主动开门将两人迎了进来。
这人是个寡居多年的猎户,家中没有女主人,屋里十分脏乱,好在烈酒和伤药一应俱全,解了两人燃眉之急。
江烟萝不顾男女之别,亲手帮昭衍除去上衣,她动作轻柔,将粘连在血肉上的布料一点点剪开,再用酒水清洗伤口,然后伸手握住箭杆深吸一口气,猛地发力拔箭。
昏迷中的昭衍闷哼一声,箭矢拔出刹那溅了江烟萝一手血迹,好在她动作熟稔,立刻倒上止血的金疮药。
万幸,这一箭虽然贯穿了身体,却是堪堪从肩胛空隙刺过,没有伤到骨头根本。
江烟萝松了一口气,见伤口逐渐止了血,头也不抬地去接猎户递来的干净白棉布,不料这一下摸了个空,反而是手腕被人攥住了。
“小姐,你歇着,让我来吧。”
屋里有些暗,故而一进门就点燃了油灯,都说灯下看美人远胜平日三分,何况江烟萝本就是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
猎户起初还有些惴惴不安,看了一会儿却发起痴来,忍不住去握江烟萝的手,尽管一下就被挣脱,可那温软滑腻的感觉还残留在掌心里,如同白玉凝脂,让人骨头都酥了。
“不必,我自己来。”
感受到猎户逐渐变得放肆,江烟萝皱了皱眉,心生厌恶,她抽走白棉布替昭衍包扎好,发现他又一次陷入了昏迷,创口附近隐隐发烫,已经人事不省。
江烟萝暗叫糟糕,受伤后最怕的就是炎症,于是问道:“猎户大哥,你家里有什么草药吗?”
“有啊,你要什么?”
江烟萝报了几个名字,都是败火解毒的常见草药,猎户仔细回想了一下,肯定道:“大部分都有,剩下的也能在附近采到。”
“那太好了。”江烟萝神情一缓,“能不能请大哥帮忙采药?”
“可以,不过嘛……”说到这里,猎户眼珠子一转,故作为难起来,“其中两味药都长在险峰处,这下雨天路滑,我总不能冒着性命危险给你帮忙吧?”
江烟萝一听这话就知道他要趁火打劫,也没反驳,伸手在发髻上摸了摸,正要取下那支仅剩的钗子,手腕又被猎户紧紧握住。
“小姐,我一个住在山里的猎户,要再多金银也没地儿花呀。”猎户腆着脸凑了过来,垂涎三尺地看着江烟萝,“我、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你这么稀罕的姑娘,你……你就让我香一口,别说是采药,你要我这条老命都行啊!”
江烟萝脸色一变,用力想要甩开猎户,对方却一把抓住了放在炕边的剪刀抵在昭衍脖子上,色厉内荏地道:“别动,否则我一剪子戳死他!”
“你——”
猎户攥着江烟萝的手腕,见她粉面生煞愈发动人,忍不住又把声音放软了些,劝说道:“我婆娘死了快十年了,从那以后就没见过女人,今儿个遇到你,我真是欢喜得紧……小姐,你乖一点,左右你男人都半死不活了,谁都不会知道的!”
江烟萝望着他嘴角快要滴落的涎水,只觉得一阵恶心,她垂在身侧的左手松了又紧,再看向陷入昏睡的昭衍,紧绷的身躯慢慢软下。
猎户知道她这是妥协了,当即挪开剪刀,欣喜若狂地朝江烟萝搂去,不想这腿脚有疾的姑娘此刻竟灵活无比,一闪身躲过他的怀抱,冷冷道:“别在这里。”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行!”
美色当前,猎户已经忘乎所以,他急不可待地掀开帘子,露出后面更加狭窄的房间,那里没有炕,只有一张铺了兽皮褥子的长木椅。
江烟萝看着他急色的模样,眼中飞快掠过一抹寒意,问道:“你刚才说……只要我从了你,你连命都可以给我?”
她低眉垂首的模样,像极了一朵雨后清荷,猎户恨不能抓心挠肝,连声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啊!”
“好。”
江烟萝忽地笑了一声,主动掀起门帘走了进去,猎户登时狂喜,三两下扯掉了身上的破衣服,万分猴急地扑向了她。
这样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可真美啊。
螓首琼鼻,秀眉妙目,莹白肌肤吹弹可破,连头发都像丝线一样柔滑。
搂抱她的那一刻,猎户觉得自己抱住了天上来的仙女,如痴如醉,如梦如幻,他忘情地亲吻她,用粗糙手掌一寸寸抚摸她的身躯,觉得今生今世再也没有如此快活的一刻了。
掌心是热的,嘴里是甜的。
这间房里有一面镜子,因为女主人故去多年,镜面已经落满了灰,此刻被一只纤纤素手擦拭干净,映出了无比诡异的一幕——
赤着上身的猎户坐在长椅上,张口亲吻一把剪刀,舌头都被刀锋割得鲜血淋漓,口腔里一片鲜红,而他的右手悬于油灯之上,火焰燎烧着他的手掌,将掌心烧灼出大颗水泡,他却一点感觉不到疼,依旧忘情地抚摸舔咬。
江烟萝捧着镜子,面带微笑地站在角落里。
火光映在她眼中,那双如墨的眸子竟泛着幽幽血色,猎户始终与她对视,眼神变得愈发空洞。
等到他的手掌焦糊发黑,从嘴里淌下的血也濡湿了裤子,江烟萝终于开口了,轻柔犹如四月春风:“好了,去采药吧。”
猎户像是木偶人一样站起来,慢吞吞地往外走。
就在他即将掀开帘子的时候,江烟萝又道:“附近有狼吗?”
“有……的……”
“多少?”
“十……几……只……”
“很好。”江烟萝轻描淡写地道,“等送完了药,就去找它们吧。”
猎户木讷地应了一声,跌跌撞撞地推开门,消失在雨幕中。
“这个世道啊,腌臜玩意儿总也杀不完。”
江烟萝叹了一口气,扫了一眼四周,确定没有血迹残留,这才放下镜子,去灶房拧了条热帕子,转回炕边给昭衍擦脸。
他已经开始发热,趴在炕上意识昏沉,浑不知刚才差点就被一个猪狗不如的小人轻易取了命去。
“你们这些个自诩正义的侠士,老爱说什么‘除恶扬善’和‘保卫苍生’,可你看看这些人,到底值不值得你们舍命去保?”
江烟萝轻声说着,指腹从昭衍的额角一路滑到下颌,还在耳后摩挲了好一会儿,莫说是些微缝隙,连点异样瑕疵也无。
停顿片刻,手指搭上腕脉,一股细如丝线的真气探入人体,顷刻被经脉间的内力抵挡回来,可这一瞬间的接触于她而言已足够确认很多事情了。
“难道步寒英真有个从小养大的徒弟……”她秀美微蹙,喃喃自语,“五年前,怎么没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