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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矜还是有很强烈的不适感,她几乎如芒在背。但谢敛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整个人形销骨立,淋了雨的伤口已经泛白,整个人仿佛一点血色也不剩。
血腥气扑面而来,混杂着淡淡的墨香。
青年似乎有些困倦,下颌骨搭在她肩窝,并没有用十分的力气。饶是如此,滚烫的呼吸还是一下一下扫在她颈窝处,细碎的乌发挠痒了她的耳垂。
不知不觉,不适之余,宋矜耳垂便有些烫。
她羞于启齿,只好捏紧了谢敛的袖子,默默低头提他拨出手心里的碎石子。
雨势大了些。
傅琼音撑伞来时,便看到这么一幕。
四周吵嚷,泥水飞溅。
惯来不近人情的谢敛,此刻仿佛倦怠极了,撤下一切防备。
他拥靠着宋矜,任由对面的人收拾他那些……本该被他这样的人,视做耻辱难堪的伤痕。
傅琼音抿了抿唇去,却什么也没说。
她转过脸去,将伞举到傅也平的头顶,轻声道:“祖父,时间不早了,您进宫快要赶不及了。”
“子琢日后还是小心些。”训过了何镂,傅也平又看向谢敛,略作思忖,“我卖你个人情,皇陵案我暂不插手,若你将来能回来,自己去收拾烂摊子便是。”
谢敛低咳,轻声唤她,“宋娘子。”
宋矜听出弦外之音,她觉得心口闷得发酸,只能哽着嗓子嗯了一声。
“多谢傅大人。”
“秦念便劳烦大人看顾了。”
傅也平抬手,“举手之劳。”
说完过后,傅也平便上了车,马车朝着皇城方向疾驰而去。
只剩下还有些没缓过来的看客。
刚刚还张牙舞爪的何镂,此时接连被敲打,脸色难看。
他不敢在惹谢敛,起身催促道:“还不快些将人送出去,天都亮了,等会开了集市,京都要是再堵个水泄不通……丢不丢人?”
差役不敢顶嘴,连忙称是。
又察觉到何镂的暗示,为首的差役擦了擦手,提着刀便冲到宋矜跟前,“小娘子,阻拦押送犯人可是重罪,还不快些离去!”
宋矜得了谢敛的认可,并不慌乱。
她摇头,说道:“我是谢大人的未婚妻,他去哪里,我自然跟去哪里。国朝律法规定,刑犯家人若愿意随从,可以一并随行。”
差役呆了一下,大概震惊得没回过神。
他收了刀,好心劝:“你又没过门,未婚夫妻算什么……就是有了婚姻事实,立刻和离了回娘家,都不用吃这苦啊。”
不止是差役,围观的人都议论起来。
当然,主要是责骂。
宋矜置若罔闻,说道:“我愿意。”
她知道谢敛在看自己,后知后觉有些羞怯,胡乱低头牵住对方的手,装作情深不悔。
“我与宋娘子一道。”
宋矜听见谢敛的嗓音响起,徐徐如雨。她的手被对方牵住,连脸都被他用肩背挡住,让她躲开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猜测目光。
她松了口气,心口却急促地跳动起来,仿佛随时要跃出胸口。
一下一下,越来越快。
不知道为什么,分明被他遮住了探看的视线……
但她觉得越发窘迫。
“陛下想必会应允,何大人。”
这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小黄门疾奔而来,对着何镂说了几句什么。
宋矜从他肩头,悄悄看过去。
她好奇地看了谢敛一眼。
对方眸子乌黑,面容平静,如静水流深般让人看不透。
既像是有许多秘密,又像是所有的一切,与他而言根本算不上秘密。
终于,小黄门说完了话。
朝左右扫视一眼,提高了声线,呵斥道:“北镇抚司指挥使何镂,蓄意扰乱行刑,责令笞三十,虢职待办。”
说完,便有藏在人群中的卫士冲出来,前后架住了何镂。
宋矜若有所思,仰脸看向两边未开门的茶楼。
“不要好奇。”谢敛提醒。
于是宋矜低下头,安静不说话。
那小黄门却朝她走来,锦衣一尘不染,高高在上问她,“口说无凭,可有庚帖与信物作证?”
所有人一股脑看过来,连何镂都眸光锐利,紧紧盯着她。
“有信物。”
宋矜伸手解下腰间玉珏,她呈给小黄门。
陛下每日在阁中与谢敛对答,小黄门都跟随在侧。
自然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谢敛的玉珏。
“没有庚帖吗?这婚姻大事,并非口头上胡言乱语便能定下的。”小黄门追问道,眉头紧蹙。
这明显是不相信,非要拿出证据。
这话音刚落,谢敛便察觉宋矜偷瞥他一眼,仿佛又有了什么决定。
不知何为,他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但女郎眸子清透,脸颊染了薄薄的绯色。
她伸手拢住墨缎般的长发,谨慎地看他一眼,低声道:“谢大人有我所赠的碧玉簪。何况,这桩婚事由章次辅作证,由我父亲生前定下。”
谢敛脊背绷紧,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不知道收回还是不收回。
无数人看着他们。
但已经将宋矜拖下水,他若推开她,给她引来的必然是更强烈的打击报复。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挣扎向前几步,拦在她身前。
藏在袖中的碧玉簪,本来另有用处,用于自我了结。
此时却被她赋予了新的意义。
他在各色目光下,有些艰涩地取出袖中碧玉簪。
谢敛缓缓摊开手,玉色通透如一汪春水,簪头是几点朝露。他垂眼看着“信物”,忽然干涸的心口仿佛也有数点雨滴打下去,无声润物。
“谢大人……”小黄门欲言又止。
何镂则紧盯着那支簪子,脸色不仅气恼,还带着十足的愤恨。
谢敛的眉眼一如既往平静,心头却乱,“求陛下成全我与……”
他顿了顿,细长眼尾泛出点薄红,透着隐忍为难。片晌,他蓦地朝宋矜看了一眼,惯来凌厉清正的眉眼透着温和,仿佛终于能叫出口,“沅娘。”
对面的女郎似乎受惊了。
她肩头轻颤,垂下眼睫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厌恶这样的亲近。
本是为了作戏,但谢敛顿悔失言,他总有些拿不准与宋矜相处的尺度。
怕吓到她,又怕……这样吓到她。
小黄门似乎早得了信,便说道:“既然如此,国朝的律法也早就定下,便是陛下都阻拦不得。便祝二位白首相携、日久天长。”
谢敛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是祝她与章四郎如此。
他不知为何,又有些后悔。
这样一场闹剧,仿佛也终于停歇下来。
有了大人物接连造访,连何镂都被虢职了,围着撒气的百姓也逐渐散了。囚车一路朝着城门而去,绕过弯儿,便出了城门。
此时天色已到半晌午。
押送的差役去吃饭,顺便交接人手。
大概是不必再强撑着精神,她脸色十分苍白,眼底透着乌青,唇瓣干破了皮。
又吹了那么久的风,按着裙角坐在他身侧。
她垂着脸,不知不觉就靠在他身侧。
谢敛身侧有砸伤的口子,时间久了,血流得就慢了。她压靠上来,鲜血又缓缓流下来,但他不愿惊扰了宋矜,干脆闭眼养神。
女郎睡得不安稳,时不时会动一下,仿佛想要依靠稳了才好。
不多时,侧脸便贴在他肩头。
雨后的风带着凉意,钻入衣缝。
风吹一阵,她的眼睫便轻颤一下,蝶翼般脆弱。谢敛将肩头都斗篷解开,搭在她肩头,女郎却无意识地攀上来,搭在他脖颈处咕哝,“渴……阿嬷,渴。”
女郎脸颊被挤出一点软肉,浓睫乌黑纤长。
她说梦话时的模样,有些稚拙。
她若醒着,必然不会如此。
谢敛想着,动作便更小心了些。路上买的茶水还在,想是怕他还会渴,他忍痛弯腰倒了半碗,端起来凑到女郎唇边。
但还未送上前,铁链细碎的叮当声就吵醒了她。
刚刚睡醒时,她眼底还透着点茫然,和出于本能的浓烈恐惧。
谢敛下意识收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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