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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大陆西北边的国家摩洛哥的首都拉巴特,电信的一间会议室里。
老谢、小雨和伟华的人坐在长方形会议桌的一侧,几个客户坐在桌子另一侧。
老谢在乍得折戟之后被调到了摩洛哥常驻,此刻正和同事们一起就v新建项目做着关闭剩下的有分歧条款的最后一次合同谈判。老谢是交付项目经理,他负责合同中的工期、责任矩阵、变更管理等内容。
小雨负责付款里程碑、赎期等财经条款,她坐在老谢旁边的椅子上,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套裙,脸上化着淡妆,显得比在开罗时成熟一些。
双方正在讨论预付款、到货款、验收款的比例,有分歧。伟华的几个人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自在感觉,客户在谈判开始前五分钟更换了会议室,他们说这几天一直用着的那间会议室被人预定了,临时换了一间对伟华的几个人而言陌生的会议室,老谢总觉得大家这种紧张、不自在的感觉不是凭空而来,而是这间会议室有什么地方不对?可又说不出究竟蹊跷在哪里?
小雨是第一次参与客户界面的谈判,有些怯场。她一开口,老谢就听出了她声音里面的颤抖,关切地望了她一眼。
他的视线一接触到小雨的脸上,就移向了坐在对面的客户的脸上,然后抬头望向了天花板。他似乎有所发现,脸上浮现出那招牌式的憨厚笑容。
他小心地把自己的椅子往后挪了挪,轻轻站起来,走到门口的电灯开关前,故意停顿了几秒,伸手啪啪啪地换了会议室里的灯光。天花板正中间那一排射灯熄灭了,天花板四围隐藏在吊顶中的一圈灯亮了,整个房间的光线更加明亮了,伟华的几个人不知怎么就觉得自在多了。
坐在桌子另一侧中间位置的两个客户互相交换了个眼色,一个人似乎是开玩笑,又似乎是认真地对老谢说:“谢,你太警觉了,我想要求你离开会议室,退出谈判。”
小雨被打断了,她扭头疑惑地看了老谢一眼。老谢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拧开桌上的一支水,递给小雨:“别紧张,喝口水,把语速放慢一点。”
然后,他对着那位客户哈哈笑了两声:“没问题,我同意你的要求,我离开会议室,退出谈判。但是,我对你提出的这个要求的交换条件是你们也退出一人,你和我一起离开会议室。”
他喝了口水,接着说:“真是漫长的一天!谈判就是妥协、交换,让我们加快节奏,互相妥协,尽快结束谈判吧!我们早一天签合同,项目就可以早一天开工,早一天完工,v上赚到钱。”
那位客户略一思索:“ok这样吧,现在我们休息片刻,大家去喝杯咖啡。回来之后加快节奏,一起向前走。”
伟华的几个人站起来,礼貌地等客户们先离开会议室。
客户们一出门,老谢说:“靠!你们发现问题没有?天花板上这排射灯本来是对着会议桌正中间的,客户把桌子挪动了,让射灯正对着我们几个人的脸上,他们坐在暗处,把我们的微表情看得清清楚楚。我说怎么总觉得不自在?原来我们像被审问的犯人一样被射灯对着脸上了。”
小雨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谢伯伯,你好细心!难怪我总觉得紧张,又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是故意的啊?这么坏?”
“这不叫坏,谈判技巧而已,谈判也是一门课。走吧,我们也出去喝杯咖啡,回来继续。”
下午五点,双方终于谈妥所有条款,只待第二天正式签约了,伟华算是顺利拿下了这个项目。
一行人如释重负,开开心心地在电信的停车场分别上车。没有人需要搭乘老谢的车,他独自上车,打着火,长舒一口气。他没有跟着大家向伟华办公室的方向去,而是独自驱车往城外走,这一次的辛劳换来了好结果,他想去海边公路兜兜风。
摩洛哥是一个色彩斑斓的国家,它最北端是蓝色直布罗陀海角,遥望着海那边的欧罗巴;最南部是黄色撒哈拉大沙漠,有一代文艺女青年的鼻祖三毛的足迹;南北之间有古老皇城红色马拉喀什,有属于那部好莱坞著名电影中里克和依尔莎的白色卡萨布兰卡。
老谢来到摩洛哥之后没有来得及领略撒哈拉,没有时间拜访马拉喀什,没有去感悟直布罗陀,对卡萨布兰卡也仅是匆匆经过,他只是在拉巴特住了一段时间,就认定摩洛哥是北部非洲最漂亮的国家之一。
拉巴特作为一国之都名气反不及卡萨布兰卡,它只有不到七十万人口,但这个城市貌似寂寥,骨子里却透着浪漫气质,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老谢的车行驶在如洗蓝天下,马路两边是绿草苍苍,点缀于其中的黄色野菊花,路边人家铺满了白色院墙的藤藤蔓蔓,呼吸之间是那么清新的味道。他很快就出了城。
海,近在咫尺,就是非洲大陆一直向西到尽头之后的大西洋。天气并不好,他遇见是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海浪不羁地高高跃起,浪花一直飞溅到公路上。老谢觉得和他之前所见的深圳湾、波斯湾、地中海、红海们相比,这里才是真正的大海风范。
公路的另外一边也是海,是花海,不是城市花坛里人工修剪出来的整齐划一,而是由着性子生长,点缀了几百公里海岸线的野菊花。
他把车拐下了海边公路,往另一边的山谷开去,一样是人在画里游。远山是松树林的苍绿,近坡是草地的嫩青,更近一点则是一直连绵到路旁的花田,遍野黄色花丛中又有点点红色虞美人在摇曳。
老谢把车停在花田边,手里抓着一罐百事可乐下了车,靠在车门上,欣赏着层次分明的原野颜色。
他的车上有一本严丽丽从加拿大寄来的书,是1920至1930年代生活在非洲的英国女飞行员柏瑞尔·马卡姆的回忆录《夜航西飞》。严丽丽在书的扉页上摘抄了书中的一段话:“过去的岁月看来安全无害,被轻易跨越,而未来藏在迷雾中,叫人看来胆怯。但当你踏足其中,就会云开雾散。”
老谢虽然生性宽厚,但内心并不愿轻易服输。
离开乍得之后他把工作之余的时间全部花在了学习上,研究业界视为标杆的各种方法论,琢磨公司内外各种成功与失败的案例。他认真反思着自己的来时路,有了很多新的思考。他告诫自己人生终究是条单行道,没有“u-turn”的机会,重要的只能是聚焦当下,等待未来。
他自觉这段时间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进步很快。
阿拉伯半岛南边的国家也门的首都萨那,伟华公司的员工宿舍里。
早晨洗漱之后的路文涛正对着衣柜上的一面镜子打领带,他要从宿舍直接去yt电信拜访客户ceo。
从卫生间里传来了女人的惊呼:“哎呀,大姨妈来了!”
路文涛回应:“来了就来了,没关系,我们下个月继续努力。”
女人说:“我都来也门半年了,你说会不会是身体有什么毛病?”
路文涛安慰她:“别瞎想,有啥毛病?我们同事干了几年才怀上的多了去了。”
“那倒也是,你们每天早出晚归,累得像狗一样,精子活力不足。”
“你别胡说八道,我哪有精子活力不足?是你情绪不够荡漾好不好。”
女人乐了,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依靠在门框上说:“那你下次倒是想办法让我情绪更加荡漾啊!”
伟华常驻海外的员工中不少人是三十岁左右年纪,把自家的“造人计划”安排在了生活在别处的日子里。路文涛的妻子在这一年春节前辞职做了全职太太,来了也门做家属,一个重要的使命就是“造人”。
路文涛走过去,在女人脸上轻轻拍了一巴掌,有些愧疚:“等我忙过这阵子,我们好好休息几天,充分荡漾荡漾。今天晚上我们在yt电信有个重大升级,我要去现场盯着,可能明天早上才回来,你先睡,别等我。”
“拜拜!”
伊拉克北部库尔德人地盘上的重要城市埃尔比。
伟华公司在埃尔比的宿舍是一个简陋的当地民居,两层,楼顶有个天台。夜已深,钱旦和刘铁两个人仍站在天台上聊天。
刘铁绘声绘色地讲他的伊拉克故事,譬如在巴格达机场望着头顶飞着的美军“阿帕奇”直升机时生怕自己动作大了一点而招致误会,生怕炮火从天而降时的不知所措;譬如在摩苏尔大街上与汽车炸弹擦肩而过后的庆幸;譬如在睡不着的夏夜躺在巴士拉的屋顶上欣赏远处火箭弹划过夜空,像期待烟火绽放的诡异心理。
钱旦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听入了迷。
他问刘铁:“你老婆是一直在伊拉克陪着你?”
“嗯,当初我们来伊拉克的时候没有民航班机,不像现在这么方便,进出不容易,她非要来看我,来了就懒得走了。”
“你们那时候是从约旦的公路进来的吧?挺危险的。”
“不是,我们是先坐国际航班飞到伊朗,再坐伊朗的‘图154’从德黑兰飞到下面的省里,再坐汽车到两伊边境,然后钻两伊边境的铁丝网过来的,路上花了几天,电话不通,家里人急死了。他们笑我怕老婆,我是对老婆有敬畏之心,走到哪里她都敢跟着。”
刘铁接着说:“我们的中方员工保持现在的人数差不多了,今后业务量再大,也要慢慢依靠本地员工了。”
钱旦的记性很好,他说:“我还记得我刚到中东北非的时候你说要逼着你用本地员工的话你就不干了,现在改变主意了?”
刘铁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时候想能多要几个中国人就多要几个中国人,带本地员工多麻烦?当时我看他们都是打着一个标签,‘伊拉克人’。现在相处久了,再看他们,萨米喜欢巴塞罗那队,拉吉支持皇家马德里,哈里刚生了一对双胞胎,萨达早几天拿到了驾照,法瑞斯的弟弟进了ac电信工作,哈桑喜欢弹吉它。伊拉克人和中国人一样,都是兄弟,一样可以各司其职,各尽其才。我们明天回苏莱曼尼亚,后天我组织一下,安排你和本地员工们座谈一次,让你认识认识他们。我现在对他们很有信心。”
钱旦说:“好啊!我说你们吭哧吭哧整了十多个本地员工了,原来是你换脑袋了。”
刘铁说:“你前段时间给大家发过一个邮件,讲要解决中方员工和本地员工两张皮的问题,需要先在本地员工中识别出同路人,再把同路人变成领头羊,我觉得有道理。我们有个叫萨米的,很有潜质。他以前住在巴格达,是个基督徒,战争之后跑到苏莱曼尼亚来的,工作态度和技术能力都很好,将来就可以成为领头羊。其实伊拉克人的素质、教育水平不算差,可惜打仗把这个国家给毁了。”
钱旦亦有收获:“我们一起多想想办法,争取把伊拉克变成我们培养、使用本地员工的标杆,我在地区部叫得再多,也不如有一、两个标杆冒出来给大家做示范。你刚才叨叨每个本地员工的特点,我觉得挺有启发的,我们得欣赏个体差异,不能总是要求所有下属都非要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其实带中国人也是一样的。”
两个人窃窃私语,直到夜里三点。
钱旦在伊拉克出差半个多月,终于到了离开那一天。
他的回程之路也不轻松,早早去了机场赶上午十一点的航班,经历了所经历过的最严苛的安全检查,被狼狗嗅过身体,被开箱翻过行李,连电脑都需要打开电源直到安检人员可以看得到“”开机画面。
一切手续办理妥当后却开始了漫长等待,航班起飞时间一次又一次被推迟,吃过午饭没有动静,吃过晚饭仍然没有动静,一直等到晚上九点才开始登机。
他上了摆渡车,车到了飞机舷梯下,却看见空乘人员在飞机上摆摆手,摆渡车竟然就要掉头往回开。钱旦憋了一整天,实在忍不住大声叫嚣起来,飞机上的空乘发现了这位愤怒的国际友人,做了个手势,放他一人上了飞机。
摆渡车载着剩下的一车当地人开回了候机楼,估计他们要等到第二天才能飞了。
走进机舱,里面真的只剩下一个座位了,坐飞机竟然也会遇见差点挤不上的状况。
飞机已经在跑道上滑行了人们还在大声讲着电话,两个孩子在妈妈怀里比赛谁的哭声更加洪亮,机舱里面喧闹似集市。
钱旦对周围一切不以为然,坐定以后就沉浸在自己的心情里:六零后的老张、七零后的刘铁、八零后的王海涛,他们的欢笑、泪水、讨论业务和朗读英语时的大嗓门,一幕一幕在钱旦的脑海里回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