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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几位的恩情。”乌迷耳很是触动,慎重地朝他们行礼,“以前确实是我太过狭隘……你们日后便都是我乌迷耳的兄弟!若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尽管说就是!另外几个攻打长泽县的部族可查出来了?我们铁勒人也信奉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会替你们好生打探消息!不过,若是他们并非什么大奸大恶的部族,就恕我不能祝你们一臂之力了。”
“无妨。你们安身立命不容易,也不必理会这些纷扰。”李遐玉瞥向他,神色平静,“既都是铁勒部族,也不好让你们插手我与他们之间的恩怨。尽管放心罢,我不会滥杀无辜,定会查明此事再动手。”
草原上的冬季既漫长又残酷,许多部族悄无声息地消失,亦有一些部族默不作声地崛起。就在这个冬日,足足五六个部族失去了名字与图腾,失去了精壮的控弦勇士与族长。余下的奴隶与老弱妇孺以及不懂事的幼童,不得不追随一位名叫乌迷耳的男子,建立了名唤铁力尔的部落。在铁勒语当中,铁力尔有强大而正直之意,正是乌迷耳所追求的理想部族。在部族充分融合的过程中,自是出现了许多不满的声音,皆被乌迷耳强行压制下去。至于那些曾经心生仇恨者,则早已被彻底肃清。
铁力尔部落,就这样悄悄地盘踞在漠北草原的东部,暗中与来自大唐的粟特商队往来,用牛羊马匹与珍贵的皮毛换取粮食、香料、丝绸、茶叶以及金银器物。在变得足够富有与强大之前,他们宛如蛰伏的狼群一般,从未露出过自己锋利的爪牙。
同样在这个冬季中,一支大唐的斥候军队,带回了足以教人震撼的战果。区区二百四十府兵以及数百部曲女兵侍卫,杀敌五千众,歼灭五个胆敢来犯大唐的铁勒部落,既是“上阵”又是“上获”,足以教灵州上下一片哗然。年轻的校尉慕容若,他麾下的旅帅谢琰,两个名字,再度进入朝中不少重臣的视野,亦令伯乐们津津乐道越发期待。
最终,慕容若得计五转功勋,升为果毅都尉,暂时不离开河间府。谢琰则计三转功勋,接替他成为校尉。他麾下之人,皆纷纷计勋三转或者二转,孙夏升任旅帅,郭朴升任队正。其余各种封赏,足以令其他府兵眼红耳热。
☆、第一百一十章悲尽喜来
适逢元日,年岁更替之时,弘静县城中处处响彻着爆竹之声。驱傩队伍在大街小巷中穿梭,带来了驱除邪祟、保佑来年五谷丰登之类的祝愿。贞观二十年再度安然无恙地度过,贞观二十一年即将来临。无论是北疆灵州、夏州、凉州等诸地的百姓,或是长安城中喧闹欢笑的民众,都祈盼着这将又是安宁而富足的一年。然而,朝廷中的高官与镇守北疆的将士们却早已严阵以待。
李家老宅中,外院正堂前,几堆竹节正熊熊燃烧着,发出噼啪的响声。正院屋檐底下围起了避风的行障,李家老少们皆正襟危坐,笑看仆婢们轮流上前领赏钱。因谢琰与孙夏此番功勋卓著,柴氏心情极好,很是大方地给了他们比往年更多几成的赏钱,令仆婢们皆是眉开眼笑、感念无比。
“所有部曲女兵,都重重给赏。”李和猿臂一挥,“若无他们尽心尽力,咱们家如何能出得这般年纪轻轻的九转护军、七转轻车都尉?若是元娘也能请得功勋,恐怕六七转也是少不得的!”说罢,他很是感慨地望着含笑举杯敬酒的谢琰与忙不迭斟酒的孙夏:“你们二人既有能力亦有运道,绝不能错过如此良机!”
“能力且不提,孙儿们的运道确实不错。”谢琰将酒一饮而尽,“祖父当初若如孙儿们这般,能得贵人不断提携,定也不会止步于折冲都尉。”他早已知晓,李和全凭着骁勇与一身战功,从部曲、兵卒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然而当部曲时杀敌无数也无功勋可得,放为良人之后作兵卒亦是历经千生万死。功勋计转看似公平得很,其中却有许多值得计量之处。往高了计与往低了计全然不同,吃了败仗还会削夺功勋。故而,他虽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却仅仅只是八转上轻车都尉。
“孩儿什么都不必想,只要跟着三郎就什么都能挣来。要说功劳,也都是三郎的功劳。”孙夏搔着头,敬了谢琰一杯,而后又转向李遐玉,“按我说,也该让女将出出头。阿玉这样的身手,又得了那么多功劳,居然连一点犒赏也没得到,实在不公平。”
李遐玉饮下杯中酒,似笑非笑:“阿兄怎知我得不了犒赏?祖父先前正与都督提起此事呢。十娘姊姊捎信说,都督也很是赞赏我,有心为我讨些功劳。不过,眼下暂且不是时候,日后再说。”能够给予女眷的功劳,也只有命妇的身份了。若是成婚之后讨个诰命身份,大概也容易许多。
孙夏恍然大悟,忙又与她饮了一杯。孙秋娘与李遐龄也是头一回听得此事,两人都高兴得很,也过来凑热闹。谢琰微微一笑,低声吩咐几句,令侍婢们将他们的酒都兑上水,免得互相灌来灌去都吃醉了。
柴氏望着他们,眉眼之间皆是慈和的笑意:“说来,因你们战事着紧,不得不给憨郎、茉纱丽换了吉日迎亲。此事是咱们家的不对。你们这两日去灵州向姑臧夫人拜年时,可得替我们好生赔罪。”
“祖母放心,儿省得。”李遐玉应道,“方才祖父提起给部曲女兵赏钱之事,不如祖母做主,喜上加喜,再给他们都配个好亲事罢。过些日子,我想将一些人放为良人,由得他们想当府兵也好,经商也罢,务农亦无妨,总归能有产业安置下来。”
柴氏怔了怔,闹腾的李遐龄与孙秋娘也突地停了下来。一家人的目光都齐聚在李遐玉身上,却见她释然微笑:“祖母,阿爷阿娘的仇既然已经报了,我也不再执着每回都随着兄长们外出。部曲女兵既然都能独当一面,又立了这么多功劳,也不好再拘着他们。而且,新人也可渐渐练起来,往后能差使的也会越来越多。”
李和抚了抚长须,道:“你这些年东奔西走,身子骨也该仔细养一养。”
柴氏闻言也立即皱起眉:“你既然能看开些,再好不过。行军打战,看似并未受什么重伤,其实风餐露宿的也极为伤身子。不论是你,还是三郎、憨郎,这些时日都须得好生将养一番!”她早年随着平阳长公主行军,身上也留了颇多暗伤,以至于好不容易才生养了一个儿子,没能再得一个体贴爷娘的小娘子,一直颇为遗憾。如今,自是不能眼睁睁见心爱的孙女亦因此而受了什么亏损。本想改日好生劝她一劝,不想她却自己想通了——生养不过是其一,将身子骨养好最为重要。
“儿都听祖母的。”李遐玉笑道,“便是让儿天天饮那些苦药汤子,也绝不皱一下眉头。”她并非人事不通的小娘子,知道以自己如今的年纪,应当有些成人的征兆了。然而,该来的却迟迟未来,祖母与贴身侍婢们早便发愁得很了。如今心愿已偿,自然须得对自己更好一些。
一家人围着火炉共同守岁,一直持续到子时之后,方各自回院里休息。李和依旧精神奕奕地唤着孙儿们明日一早演武场见,柴氏则叮嘱着孙女们小心莫要受寒。几个孩子一一应了下来,将孙秋娘送回院中之后,李遐玉却转而去了小祠堂。
小祠堂的香案上,摆着她的父亲李信与母亲孙氏的灵位,四时鲜果与三牲祭祀从不间断。小香炉中燃着檀香,轻烟袅袅,宛如白雾。她在香案前的茵褥上跪下来,亲手烧着自己抄的《地藏经》与《阿弥陀经》。因甫归家不久,又正值年节,来不及做道场,她只能日日抄经焚烧以示虔诚了。
“阿爷阿娘,当初攻破长泽县城的恶人,儿已经寻着了,为你们和那些无辜百姓都报了仇。报完仇之后,儿突地有些迷惘,不知往后还能做些什么,究竟该做些什么。然而,仔细想想,这些年儿剿马贼杀薛延陀人,也并非仅仅只为了报仇而已。这般快意恩仇的生活,应当就是儿最向往的日子。当然,日后不必一门心思地想着报仇雪恨,只需凭自己的心意出征就是。若有闲暇,也应当多陪一陪祖母和玉郎……”
她烧完经文,又命思娘与念娘将角落里的那个大木箱拖过来。打开木箱,其中皆是她所熟悉的家中器物以及孙氏的首饰等。幸而这些年粟特商队来往漠北并不勤快,恶贼们留着这些也只得自己使用,家中财物竟然追回了一半。剩下的那些不知所踪,但她已经很是欣慰了。
一件一件地亲手擦着这些器物首饰,分类放置妥当,她眼前仿佛浮现出当年在长泽县城里那些无忧无虑的时日。也不知过了多久,祠堂的门忽然吱呀响了起来,李遐龄与谢琰默不作声地跨入内,跪坐下来与她一同细细擦洗着。
擦着擦着,李遐龄轻轻哽咽起来:“阿姊……我……”
“你记得多少?这是阿爷阿娘放在正房中的鎏金盒子,里头常年放着些散碎金制钱;这是阿娘的妆匣,拆成了好几个,过两日便让人重新装起来;这是阿娘的牡丹金玉镯、虾须镯,白玉步摇、赤金虫草钗;这是阿娘特地给我打的璎珞圈;这是你最喜爱的小银马。”李遐玉一件一件细细地数过来,“鎏金铜瓶,银香炉……”
“将这些旧物追回来,咱们也多留几个念想。”她感慨地道,又翻出一个耀眼的红宝错金镯子,“这是祖母给阿娘的,说是传家之宝。明日拿去给祖母,日后也好传给你的媳妇。”
这番话,让原本有些自责又有些伤感的李遐龄哭笑不得。虚岁不过十二的少年,性情又敏感,涨红了脸道:“阿姊若是喜欢,就拿去戴着……”他抹去了脸上的泪,直勾勾地望着自家阿姊袖中露出一角的障刀:“我……我想要这柄障刀……”他依旧记得,当年阿爷配着障刀、横刀,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
李遐玉颇有几分不舍地抚摸着障刀的刀柄,将上头的刻纹深深地印在心底,这才塞进他手中:“拿去罢。”仔细论起来,当年因阿弟身体弱又不喜习武的缘故,倒是她与阿爷更亲近些。旧物不过是念想,给了他也合适。
李遐龄珍之重之地将障刀搂进怀里:“阿姊放心,我一定每天都好好擦拭它,也会继续好好习武,不教它明珠蒙尘。”
“我相信你。”李遐玉道。谢琰不知何时命了人过来将这些器物都分了小箱子装好,分别送去了正院内堂与李遐玉的院子,又云淡风轻地对姊弟二人道:“时候不早了,回去歇息罢。明日还须得早起,寻个合适的时候再来拜祭岳父岳母也不迟。”
刚开始议亲不久,他便很是自然而然地改了口,李遐玉与李遐龄都已经习惯了。姊弟俩都觉得他说得不错,于是便离开祠堂,缓步回了自己的院子。谢琰特地将李遐玉送回院子内,摒退左右,握住她的双手,方道:“阿玉,我所思所想依旧如前——无论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都使得。无须顾虑旁人的想法,只需你自个儿高兴便可。放部曲与女兵为良,是你心底的真意么?”
李遐玉微微颔首,勾起嘴角:“你放心,这确实是我心中真意。这些部曲女兵随我出生入死,忠心耿耿地立下赫赫功劳,却不能得到相应的功勋,实在是委屈了他们。故而,我想将他们放为良人,一则可入河间府军籍成为你麾下府兵获取军功,二则日后可光明正大地成为你我可依赖的势力。以他们的能力,拘于部曲或奴婢的身份到底太可惜了些。更何况,不过是一半人放为良籍而已,还剩一半呢。再寻些新人,补充进去就是了。以祖父的身份,养五百部曲已是极限。”
“你说得是。”谢琰道,“我和玉郎身边其实都缺少得用的差使之人。”他们早已不分彼此,这些部曲女兵既然足够忠诚又有能力,自是能够替他们做更多的事,日后亦不必困于身份而不得寸进。
“这些年,祖母到底孤单了些,我也想多陪一陪她。”李遐玉又道,“至于出征,你们的功劳已经够让人眼红了,漠北又有乌迷耳在,想必短时期内应当用不着你们了。马贼如今也渐渐销声匿迹,就容得我歇一歇,而后再练一练新兵罢。”
“也好。”谢琰浅笑道,“我虽希望你时时快活,却也不愿你吃苦受累。”
两人脉脉相望,到底因夜深之故,不得不分开。谢琰走出院子,想到待孙夏娶亲之后,紧接着便是他与李遐玉正式议亲,心中亦是轻快许多。虽说他知道李家所有人都并不在意,但以校尉之身议亲娶亲,到底比旅帅更好听些。
想到此,他便觉得,孙夏的迎亲礼定在正月十八,委实有点太晚了。此外,通婚书到底请谁出面写就送出?若能让大兄谢璞出面自然最合适,但他依旧不能冒险。不然,便只能试着请李都督了罢?作为上峰,身份足够贵重了。
心里盘算着这些,听着断断续续的爆竹声,谢三郎难掩喜意。
转年便见喜,贞观二十一年应当是个好年份。
☆、第一百一十一章时日匆匆
时光荏苒,匆匆而过,转眼便又是两度春秋。
时值重阳,灵州城内秋色正浓。诸多赴各家赏菊宴的牛车马车在街道上奔走,更有登高望远者佩戴着茱萸往城外行去。一辆不起眼的青帷牛车缓缓驶进了离利人市不远的里坊中,在一幢三路五进的大宅邸前停了下来。那宅邸门上挂着匾额,上书着“慕容府”。此三字虽为行楷,较之寻常书体笔迹却多了几分娟秀之气。
守在阍室中的门子迎出来,驱赶着牛车往内院而去。直至内院月洞门前,牛车才缓缓停下。车帘微动,两位绮年玉貌的贴身侍婢小心翼翼地下了车,而后转身相扶着两名身形轻巧的少女下车。
那年纪较长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身量较之常人高挑几分,梳着双环望仙髻,戴着玛瑙红宝梳、金银错虫草钗,插着金色的重瓣菊。一身八幅的石榴裙,配着藤黄色的夹缬半臂,举手投足间微微露出一段雪白的手腕。年纪较幼的少女约十三四岁,梳着单螺髻,戴着碧玉攒珠步摇,插着赤黄的重瓣菊。一身六幅的橘黄及胸裙,配着鹅黄色的绞缬半臂,勾勒出甫长成的身段。
一位风华绽露,一位俏丽初成,一位宛如盛放含香的寒梅,一位却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各有风姿,皆教人难以移开目光。
“邀了你们来赴我的重阳宴,原以为还是如往日那般呢,想不到却都盛装打扮起来。实在难得一见,可得教我好生瞧一瞧,将你们这模样都记在心底才好。”
回首见月洞门前,一位盛装丽人含笑迎来,年长的少女轻嗔着上前把住她的手臂:“十娘姊姊怎么出来了?眼下正是着紧的时候,可须得小心些才好。”年幼的少女亦揽住丽人的臂膀:“原本是我们来瞧十娘姊姊,可莫要成了烦扰你才好。”
“怎么?连你们都觉着,腹中这个比我更重要许多么?”李丹薇似笑非笑地横了两人一眼,“就为了他,我便该每日都躺在榻上无所事事?不过是出来走几步,身边的每个人便都紧张得围拢过来,像是我随时都会摔倒在地似的。分明身子舒适得很,三天两头便让医者上门诊断开药方,逼着我喝下那些苦药汤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剩下的话到底不吉,她便是心中再如何不满,也不可能说出口来。
“姊夫如此着紧么?”孙秋娘好奇地望着她微微凸突的小腹,含着些许敬畏之色,“也是因担忧十娘姊姊之故罢?”
“在姊夫心中,孩儿如何能比得上十娘姊姊重要?若是让姊姊不痛快了,他恐怕心里更不痛快呢。”李遐玉摇了摇首,笑道,“应当是崔县君一片慈母心肠罢。姊姊且体谅她一二,却也不必全由着她。毕竟这是慕容府,你才是当家娘子。”
听着她所言,李丹薇忽地噗嗤笑了起来,抬起手臂戳着她的额头:“若是这话教我阿娘听了,还不气恼交加,数落你居然敢挑拨我们母女?不过,这些话我最爱听。无论遇上什么事,你总是替我着想,帮我说话,而她——”她眉头紧蹙:“你绝不会知道,自我成婚之后,她每回见我的时候都说些什么。”
“还能有什么?”李遐玉有些漫不经心地扫过周围的婢女,“无非是赶紧怀孕生子,一举生下两三个嫡子便彻底站稳了。再给貌美的陪嫁侍婢开了脸,生了庶子庶女的便放了良籍,从通房升作妾室,让她们感恩戴德。为了平衡内宅,接着购置几个身段妖娆的歌舞伎,放在外宅中供郎君取乐,或者送与客人。不过,歌舞伎不可生子,须得灌几碗药下去,免得混淆了家中的血脉。”
“……”李丹薇与孙秋娘瞬间无言以对。一个流露出些许果不其然之色,一个却满脸崇拜:“阿姊,这些祖母可从来没教过,你怎么知道?”
“别管我如何知道的,你们只说一说,官宦世家这样的日子究竟过得有没有趣味。”李遐玉挑眉:这种事还须得人来教么?参加那些宴饮,听几句闲言碎语,再瞧瞧那些官宦世家的种种做派,便自然而然明白了。
“当然没有趣味。”孙秋娘不假思索地答道,“为何男子三妻四妾享用不尽,女子便须得与旁人争夺宠爱?都是爹娘生养的,凭什么女子便低人一等呢?何况,后宅人多,便是主母再贤惠,亦是多有不宁。好端端的家中乌烟瘴气,成日闹事,又何必呢?”
“然而,举天之下这些人家都是这般度日。故而,他们也便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仅此而已。十娘姊姊不必烦扰,崔县君耳濡目染以为世间夫妇大抵如此,你与姊夫情分到底不同。如何安排家事是你这位当家娘子决定的,便是阳奉阴违,她又能如何呢?”
李丹薇沉默片刻,叹道:“我心中明白,阿娘不过是心忧而已。去岁茉纱丽婚后不过两三个月便诊出了身孕,年末便得了个大胖小子。她见我迟迟没有动静,担心阿若不满,给我找了好些医者看脉调理。我原本心里不急,看着她焦躁不安也觉得急了。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好消息,才松了口气,她便又探问起了房内事……”
“只管拿好话搪塞过去便是了。”李遐玉安抚道,“崔县君没有恶意,十娘姊姊也很不必将那些话放在心上。将整个府中经营得滴水不漏,又何惧出什么纰漏?而且,若是心绪不宁,恐怕对腹中孩儿亦是无益罢。倒不如想开些,随心所欲些。若是实在不愿在灵州待着,何不去贺兰山下的庄园中度日?姊夫来往的时候亦便宜些。”
“如今尚未满三个月,须得闭门不出方可。待到能走动了,我定是要去庄园上的。”李丹薇道,唇角勾了勾,“不提此事了,眼见着一个月后你便及笄了罢?那时候我正好能出门,去参加你的及笄礼。说来,你的生辰在十月,你们的吉日就定在十一月,谢三郎也真是急得很呢。”
“谢家阿兄已经苦苦地等了两年,早便等不及了。”孙秋娘抿唇浅笑,眼眸中多了几分灵动,“祖母命阿姊准备他们自个儿的婚房,阿姊却不愿只得自己做主,每一样都须得两人过目觉着满意方可呢!原本几个月便能修葺好的新房,偏偏却足足用了两年才备好,样样都齐全得很,也实在不容易。”
李遐玉捏了捏她的鼻子:“你还敢说这个?趁着机会,跟着我去一回便要走几样东西。连玉郎都与你学坏了,每回都不落空。上次看你的博古架上都满了,将那些物事都放在何处去了?”
“阿姊精挑细选出来的,必定绝非俗物。我自然要将这些都压在箱底。”
“横竖你又不想嫁,拿这些压箱底作甚?”
“阿姊就不许我攒些好物事,日后留给外甥女么?”
李遐玉假作气恼,轻轻掐了孙秋娘一把。孙秋娘笑嘻嘻地扑进她怀中,紧紧搂住:“只要想到离开阿姊,我心中就痛不欲生。如今正好,往后还有数十年的日子,与阿姊相陪着度过呢!”
李丹薇见姊妹二人皆是笑盈盈地,似乎对这般奇异的言论完全没有任何异议,不由得笑了笑,似不经意地道:“如今你年纪还小着呢,莫说什么嫁不嫁的。若是日后生了孩子,与元娘的孩儿结成婚姻,岂不是更有缘些?能将两人的情分长长久久地传下去?我早便已经想好了,元娘的儿女中,我定是须得要走一个的。”
“不得不说,十娘姊姊你想得委实太长远了。”李遐玉失笑道。
“……十娘姊姊说得有道理。”孙秋娘怔了怔,竟当真仔细权衡起来,“我若是招个婿如何?”
“何必招婿?”李遐玉随口道,“家里不是还有玉郎么?你若是嫁了自家人,总归也不会离家而去。何况又能接着替祖母掌家,也不须担心玉郎娶了个小心眼的娘子,容不下咱们姊妹二人。”
“他?”孙秋娘禁不住笑出声来,哼道,“这几年与他抢阿姊还不够么?日后还要与他抢?我倒恨不得他娶个小心眼的娘子,将他缠得紧紧的才好。如此,阿姊便是我一个人的了。”
李丹薇接道:“这话若是让谢三郎听了,仔细你日后恐怕连他们俩的院子也进不得。”
孙秋娘立即假作惧怕之状,揽着李遐玉的手臂晃了晃:“阿姊可不许与谢家阿兄说!”
“他耳目众多,便是我什么都不提,定也能知晓。”
“也罢也罢,便是知晓又如何?他日日都须得去军营,我还怕寻不着机会么?说来,好不容易才避开他们,咱们自己行宴,便不提他们了罢?”
“也好。就让他们自顾自登高行猎去,咱们赏菊吃蟹。说来,十娘姊姊眼下不能吃蟹,莫不是连蟹也没备几只罢?”
“上好的糖蟹,我看着你们吃便是了。”
三人说说笑笑,一路往内堂而去,满院的金菊开得绚烂,衬托得秋色越发华美。
☆、第一百一十二章李家众人
瑟瑟深秋转瞬即逝,寒意萧萧的初冬将至,塞北迎来了一场薄薄的初雪。一场冬雪一场寒,前些时日仍穿着绚丽秋裳的人们纷纷着上夹袄,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免受冬寒的侵袭。大街小巷中,城外的庄园里交上来的粮食与野物都送入了主人家。无论是贫寒农户或是官宦人家,都开始紧张地准备过冬,将柴米油盐酱醋备齐,以熬过即将来临的寒冬。弘静县的李家老宅中,此刻亦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大管事李胜面带喜色地清点着一车又一车的粮食野物以及木炭柴火等,时不时仔细翻看一番,才教仆从卸车入库。
“大管事,这是厨下拟的食帐,请过一过目吧。”厨房的管事腆着肚皮,捧着长长的食帐过来,“先前的食帐娘子不满意,俺们赶紧又拟了一回!若是再教娘子斥回来,俺这管事大概就不必做了。唉,小娘子的及笄礼,咱们家也是破天荒头一次办,俺们都有些战战兢兢,生怕做错了。”
李胜打开食帐匆匆地扫了一眼,冷哼一声:“明日便是小娘子的十五岁生辰,你们别光想着及笄礼,反倒是连主人家的家宴也忘了个干净。这食帐大差不差,给娘子送去罢。新鲜食材尽管采购来,一个月后还有大喜事要办!”
“是,是,某省得。”
不仅外院忙忙碌碌,内院中的婢女仆妇们亦是将每一个角落都洒扫一新。数百盆花期较迟的晚菊点缀在楼台亭阁中,绽放芬芳。十月本便是人间芳菲尽的时候,秋菊只能赶上最后的时刻,而寒梅与水仙花期尚早。故而,更多花瓶中插的是栩栩如生的绸花,桃杏梨梅兰莲,应有尽有,皆是孙秋娘与婢女们巧手扎出来的。
提着沉重的陌刀经过几盆晚菊边时,李遐玉兴致突来,端详了半晌:“明日一早剪几朵菊花供咱们自家簪戴,祖母瞧着应当会很欢喜。”十月初一是她十五岁的生辰,而十月初三便是她举行及笄礼的吉日。李家人一向并没有庆祝生辰的习惯,只有逢李和与柴氏的生辰时,才会行宴。他们这几个小辈生辰的时候,若能得空聚在一处便举行家宴,若是连自个儿都孤身在外便只能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