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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八娘默默垂泪不语,李七娘将她搂在怀里,却放不出什么狠话来。她们一房与李丹薇一房因此事早已撕破了脸面,如今不过是维持着面子情罢了。若是李丹薇当真要拼个鱼死网破,莫说李八娘的婚事,便是她恐怕也会受到牵连。
姊妹俩梨花带雨,瞧着倒是楚楚可怜。只可惜,旁边却无人欣赏。李遐玉轻嗔:“十娘姊姊不该出来。”李丹薇牵着她往回走:“你是为我出气,我又怎能当真置身事外。而且,虽然你是客人,但她们姊妹两人若是告状,祖母责怪下来,恐怕也会牵连你们。我方才见你扇她耳光,很是大快人心,也彻底想开了。凭什么我便须得做个好妹妹,容忍她们这般欺辱于我?日子过得这般憋屈,倒不如痛快一些得好!”
“十娘姊姊说得是!”孙秋娘更是难掩兴奋,“阿姊就不该给她留面子,只使三分力。若是使了十分力,将她那口牙都打落,看她还如何颠倒是非。”
“凡事不可做得太绝。”李遐玉道,“毕竟她是都督府的小娘子。咱们为十娘姊姊出口气还好说,做得太过分了,卢夫人岂会饶了我们。”说罢,她略作思索,又望向李丹薇:“十娘姊姊,既然在都督府待得也难受,不如与我一同西行?”
这一回,李丹薇毫不犹豫:“好!”
“阿姊也带我去。”孙秋娘立刻接道,“我也想离开灵州四处走一走,像阿姊一样威风凛凛。阿姊那些女兵的训练,我也并未落下……”
“好罢,也带你去。”李遐玉并未告诉她,她早便想着将弟妹都带上。
三人说说笑笑地走远,李七娘李八娘也搀扶着站起来。侍婢们垂首给两人整理衣冠,不敢多看多瞧多言,一时间周围静默极了。而李八娘红肿的面容已经扭曲起来,低声道:“如此羞辱,他日必将百倍报之!呵,十娘动不得,那个寒门贱婢还动不得?不过是区区折冲都尉的孙女,也敢折辱威胁于我!不让他们阖家悔恨,誓不为人!”
李七娘轻声宽慰道:“咱们这便去寻祖母,让祖母给我们做主。”
李八娘甩开了她的手:“阿姊觉得我还不够丢脸么?!祖母已经有些日子不愿见我,其他几房也正冷眼等着看我们的笑话!”她咬牙转过身,“如今婚事还捏在祖父祖母手中,还是安分一些罢!”说罢,她便含泪走远了。
待人都走了个干净,李遐龄、李丹莘方小心翼翼地站起来。两人默不作声地将泥丸、石丸都收起来,假作赏花之状回到李丹莘所居的院子里。虽说没能用上弹弓,亲手教训李八娘,两位阿弟多少有些惋惜。然而,自李遐玉出现之后,接二连三受到的冲击,却让他们既兴奋激动难耐,又暗暗担忧苦恼。
“你……你家阿姊好厉害。”李丹莘支吾着道,想起去岁他还曾想过若是不同姓,正好娶了李遐玉,便觉得自己确实是太天真了。这般厉害凶残的小娘子,他如何能镇得住?真该为她未来的夫君掬一把同情泪。
李遐龄自是不知他还曾肖想过自家阿姊,与有荣焉地笑起来:“可不是么?寻常小事阿姊都不会计较,若是真让她气恼起来,必定一击即中。”然而,这般厉害的阿姊也让他这当阿弟的毫无用武之地。如今他的心情真是又愉快又怅然,矛盾得很。“阿姊这般动手,倒是免了你去跪祠堂、受家法了。若是你们都督府的长辈怪罪下来,我们往后暗中来往就是了。”
“她也是一心为了姊姊出头。”李丹莘道,“便是祖父祖母怪罪,阿兄、阿姊与我也会替她说话,你们放心就是。何况,最近祖父正因此事大发雷霆,想要整肃家风。谁对谁错,他心中有数。倒是……八从姊想报复你们,日后可得千万小心些。”
李遐龄沉吟片刻,低声问道:“你可能打听到,你那从姊要嫁的是谁?如今可身负官职?家中仕途可平顺?若是那家都从文,我家都从武,倒是不好对付。不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多打听些消息也好。她若是真起了什么歪心思,我们也会百倍千倍地报复回去,教她悔不当初。”或许,这便是天意?从武已经有阿兄与大兄,大概他再如何努力,也越不过他们去。而从文,却需要他从头开始打拼。但,从头开始又如何?有阿兄在后头,他尽管安心就是了。
李丹莘点头:“我去问一问阿兄——咱们不如再去瞧瞧,阿姊她们正在忙什么?”他有些担忧,自家阿姊莫非也会渐渐受了李家元娘的影响,成为那般凶残可怕的小娘子?
于是,两人又悄悄地回了崔县君的院子,阻止仆婢通传,缓步走到正房边。只听里头李丹薇一字不落地背着新兴公主的嫁妆单子:“……元娘,你可能估算出来,这些嫁妆价值几何?当初我那些姊姊妹妹听说时,眼睛都直了呢。”
“价值几何?好些珍玩都价值连城,如何估算?如此堪比亿万金的嫁妆,薛延陀如今恐怕是又惊又喜又愁罢。”
“不慎”听得的两位小郎君面面相觑:旁人说起这桩国婚的嫁妆单子,无不羡慕嫉妒恨。怎么这个小娘子所想的,偏偏就如此与众不同呢?
☆、第六十一章纵横大漠
都督府后花园中发生之事,很快便传遍了整座府邸,引来各房私下议论纷纷。虽说是自家小娘子受了侮辱,但毕竟事出有因,双方又缄口不言,卢夫人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李八娘那一房暗自饮恨图谋日后报复,崔县君却是心中畅快难掩笑意,待李遐玉姊弟三人也真挚许多。于是,接连数日,李丹薇与李遐玉都得以自由自在地来往,无拘无束,惬意之极。
转眼便到了三月初三上巳节,李七娘、李八娘在宴饮上依旧是光彩夺目,谁也不知曾经发生在她们身上的诸多纷扰。李丹薇、李遐玉几人却并未出现,索性策马去了贺兰山底下的庄园中。李丹薇对外宣称是在此小住些时日,养一养病,实则次日就随着李遐玉一行人越过贺兰山,直奔大漠而去。
且不说崔县君得到消息之后,该是如何悔恨恼怒,李丹莘又是如何羡慕嫉妒恨。李丹薇、李遐龄、孙秋娘却似飞出笼中的鸟儿一般,追随在李遐玉身后,只管睁大双目好奇地打量这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广阔天地。
贺兰山草木幽深、雪山延绵,虽则时而有猛兽出没、危机四伏,却也充满了乐趣。因河间府常年在附近巡查,又有年初谢琰一举攻破马贼老巢之震撼,山贼盗匪都不敢在附近停留太久。故而,带着两百女兵、两百部曲共计四百余人的李遐玉无所畏惧,将好友弟妹都护得紧紧的,权当只是出来狩猎。
越过贺兰山之后,便是一望无际的大漠,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身前是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雄浑而又苍茫,静寂而又危险;身后是林木森森、鸟鸣兽嗥,秀丽而又生机盎然。如此强烈的反差,不禁令人感叹天地造化之奇诡,更教人震撼于塞外与众不同的风光。如此情景,莫说向来娇养的李丹薇、孙秋娘,便是自忖也曾见识过大漠之残酷的李遐龄,亦是深受震撼。
“这便是我大唐的浩瀚河山。昔年纵是有贺兰山作为屏障,也抵挡不住胡人南下的铁蹄。以守待攻,毕竟失之被动,损伤亦十分惨重。倒不如以攻代守,分而化之,再逐步将举目可见的河山都收归大唐疆域得好。”李遐玉道,轻松惬意的笑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坚毅与执着,“日后,必要教马鞭所指之处,皆成为大唐之疆土!”
开疆拓土,以杀止杀,以战止战,何其远大的志向。李遐龄心中动了动,甚至生出了几分遗憾:为何阿姊不是阿兄?若她生为男儿,说不得便能同阿兄一样,驰骋在漠北草原之上,他日立下赫赫功勋罢。
李遐玉回过首,又叮嘱道:“入了大漠,可不许似先前那般随意。令行禁止,你们都须得听我调度,不可违令。否则,就按我的规矩处置。”
“是!”李遐龄三人皆肃然回应。
“元娘,吐谷浑人遣了信使在山下等候。”派出去的斥候已经赶回,定娘禀报道,“慕容郎君日前已在前方峡谷之外扎营。”
“他们倒是很守时。”李遐玉瞥了李丹薇一眼,暗暗思索让慕容若与她见面是否合适。不过,人都已经来了,难道还能隔绝这两人不成?何况,若是男未婚女未嫁,说不得便是一桩好姻缘呢?吐谷浑贵族甚至于王室的身份并不低,慕容若又是喜好外出的,总也好过嫁入那些个世家大族中,成日被规矩束缚。罢了,横竖什么都尚未发生,她再如何多想也无益。
众人随着吐谷浑信使的指引,策马来到慕容若的营地当中。远远看去,雪白而又华丽的毡帐如同牛羊群卧在褐色的山地上,毫不低调。李遐玉等人翻身下马,慕容若带着侍从迎过来,目光掠过她身后的几人时,微微停了停。
李遐玉不动声色地将李遐龄三人引见给他,自然不说名字,只提序齿排行。李丹薇虽是认出了眼前的胡人郎君,却也并无异状。倒是慕容若浅笑道:“想不到还能再见到这位小娘子,果真是有缘。”这句话在胡人听来或许毫无异状,但于世家小娘子而言多少有些轻佻之感。他却也不再提别的,礼仪周到地将众人邀入已经扎好的毡帐中。李丹薇眉头微微一蹙,也并未放在心上。
待到好友弟妹皆安置下来之后,李遐玉才前往慕容若的毡帐内讨论此次行动。两人简单就舆图做出了布置,待分别时,李遐玉似笑非笑道:“慕容郎君这回带了这么些贵重之物,若不做诱饵,当真是可惜了。”慕容若苦笑着回道:“拗不过长辈的好意而已。不过,此次既然是奔袭,这些物资皆不必带上,回程时再过来休养些时日就是了。”
“原来如此。”她还以为他当真有诸葛丞相之能,算定了她会带上十娘姊姊一同过来,正好大献殷勤呢。
“倒是李娘子,为何翻越贺兰山而来?莫非你们并非凉州人,而是灵州之人?”慕容若又问道。他此次路过凉州时,特地去拜访了姑臧李氏、凉州都督府,均未能遇见意中人,心中失落之极。没想到,却是先前的猜想居然都错了。这两个李家小娘子,究竟是什么人?灵州都督府出身?陇西李氏丹阳房之后,大败他们吐谷浑的卫公李靖之侄孙女?
“是凉州人或是灵州人,当真重要么?”李遐玉抬了抬眉。
慕容若眸光微动:“十分重要。”
“那你便去问我阿姊就是。”李遐玉转过身,“不管你有什么心思,都不必对我们使。只要阿姊答应了,你又确实诚心诚意,无论你是胡人汉人,我们都不会反对。”她当然不会反对,自家还将有个铁勒族的表嫂呢。然而,那些反对之人可都是能主宰李丹薇婚事之人——便是出了先前婚事被夺的变故,崔县君、卢夫人亦不会轻易松口答应罢。
“多谢李娘子。”慕容若朝她行了个叉手礼,俊美的面庞上含笑,犹如春暖花开。
小儿女的心思暂且放在一边不提,慕容若因顾忌汉人小娘子的矜持羞涩,亦不敢做出什么逾矩之事。于是,一行数百人一路疾驰,很快便越过凉州地界,直奔甘州、肃州之北,靠着奇袭奔袭,再次横扫各路马贼。短短两月之内,西至张掖河、居延海,东至贺兰山,皆留下了他们的赫赫威名。
许是因好友弟妹皆在身边的缘故,李遐玉稍微收敛了些,不再做什么割头颅送人之类的凶残事。虽说只她一人统领女兵与部曲,却也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攻守得宜。作为首领,她也不再贸然上前进攻,而是率领轻骑掠阵压阵。一群吐谷浑人见状,多少有些不习惯。直到因马贼的头颅取了没什么用处,她暗中命部曲筑几个京观示威,他们方松了口气——如此凶悍,这才是他们熟悉的李家小娘子嘛!
李遐龄三人也并非只是远观战况,偶尔亦会搭弓射箭助自家人一臂之力。甫射箭时,面对那些活生生的人,他们多少有些不适应。但马贼穷凶极恶,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杀之反倒是为民除害。故而,他们咬一咬牙,也让自己见了一回血。亲手杀人,到底是夺人性命,也令三人心中微微有些抵触。只是,一而再再而三,便渐渐麻木了些。也因此,李遐龄确定自己并不适合血腥,不适合亲自上战场厮杀。便是日后能成为雄镇一方的都督,他也更倾向于在军帐中运筹帷幄,而非身先士卒。
四月末,当他们再度回到贺兰山脚下的庄园时,每人都似被淬炼打磨过的刀剑一般,越发光华内敛。李丹薇启程回灵州,约好冬日再同行;李遐龄回了老宅,更专注于读书进学;孙秋娘则仍陪伴在李遐玉身畔,协助她一同整理从马贼处打听得来的各种消息。
由于此次剿灭马贼以奇袭与长途奔袭居多,并没有太多时间来拷问俘虏,及时将各种细枝末节抽丝剥茧。故而,李遐玉命部曲女兵们将最细微的消息都用暗语记录下来,事后一同整理。自十来伙马贼中得到的消息,比她事先所想的更多,收获也出乎意料——她不仅得到了当年肆虐怀远县马贼的下落,亦夹杂了一些漠北铁勒部落的消息。
看见这些消息的一刹那,她便倏然立了起来,吩咐部曲去替她传话。然而,头一个自她口中说出的名号,却既非祖父李和,亦非祖母柴氏,而是时隔数月不见的谢琰。“阿兄……”她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下一刻却又觉得自己有些奇怪——想到阿兄又如何?他们年纪相近,想法相近,几乎不用言语沟通便能彼此相互理解。他亦从来都只会支持她的各种奇思妙想,头一个想到他不是理所应当么?
“将这封密信带给阿兄。”匆匆写下些关键字句后,她便吩咐道。
部曲行礼退下,旁边的孙秋娘眨了眨眼:“这般重要的消息,何不等稍后几日,端阳节时见到谢家阿兄再说?”因谢琰、孙夏都已经入了军府,又适逢他们番代征防,在怀远县戍卫两个月,故而自大漠回来之后,她们尚未及时与他们通消息。而端阳正好是换防的时候,又可休沐,一家人方能团聚。
“事情紧急,拖延不得。”李遐玉道,“或许阿兄亦能发现些许蛛丝马迹。”
翌日一早,接到密信的谢琰看完那几行字后,便将纸张烧毁了。他沉吟片刻,思及最近从漠北过来的几个商队,又派部曲去灵州向康五郎打听消息。孙夏在旁边闲来无事,嘟哝道:“怎么元娘、二娘都不想着给我写封信?”话中多少有些连他自己也并未察觉的醋意。
谢琰瞥了他一眼,心中淡淡的喜意不知为何又多了一分。
☆、第六十二章端阳小聚
灵州诸县之中,以怀远县为最北端。因西接贺兰山,又有黄河入境,土地肥沃、物产丰饶,故而常年受胡人与马贼侵袭,时常燃起烽火。河间府在此戍卫多年,逐步在边境附近建立了许多烽燧,以作警示监视之用。偶尔,烽燧中的府兵也会查验往来商队的过所,以免有薛延陀人或西突厥人细作混入其中。然而,接连数月,前往薛延陀以及铁勒诸部的商队陆续减少。这番变化,自是引起了谢琰的注意。
离开怀远县的时候,满载着货物的粟特商人们都带着圆滑的笑意;回程之时,他们脸上却满是疲倦与苦涩,显然并未做成什么好生意。更有些贩卖贵重丝绸香料的商人难掩愤慨,嚷嚷着薛延陀人都是强盗马贼,再也不会与他们做生意之类的话。
谢琰命随行的部曲将他们的名字记下来,私下又遣人去拜访他们,询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将这些商人的抱怨汇聚在一处,又思及李遐玉给他捎的消息,这位河间府最年轻俊美的队正微微一笑:总算等到了。
五月初五,端阳又至,家家户户门悬艾草人胜、菖蒲叶剑,更隐约传来浓浓的雄黄酒气息,诸里坊间皆是粽叶飘香。谢琰与孙夏一前一后,策马奔入弘静县城,在李家老宅前下马。仆从将马牵去马厩中,两人快步走到内院。
内院门前,走出一位明眸皓齿的窈窕少女。她的肤色微黑,一双眼眸却依旧黑白分明,仿佛会说话似的灵动无比,更透着几分坚毅之气。谢琰脚步略停了停,这才接着向她走去。恍然间心中却想着,怎么不过是两个多月不见,便觉得她身量又高了些,眉眼也仿佛彻底脱去了稚嫩?这种一日一日瞧着她渐渐长成的感觉,随着时光流逝,变得越发清晰也越发复杂。既有欣喜,亦有隐约的怅然,复杂得他不愿意去细想。
李遐玉梳着双环望仙髻,插着火红的石榴花、玛瑙梳、金银错双钗,身着六幅石榴裙、鹅黄色榴花纹半臂,手中拿着两条五色缕,笑盈盈地望过来。谢琰、孙夏在她跟前站定,便听她道:“上阿兄续命”,将五色缕系在他们的手臂上。
这五色缕着实结得很一般,粗细不一,一看就知道是她亲手做的。谢琰、孙夏自然不会嫌弃,然而对比旁边孙秋娘递上来的五毒香囊,却是差异甚大。幸而李遐玉也并不在意,笑道:“许久没做女红了,只能做几条五色缕,聊表心意。”一家人戴的都是她做的五色缕,除了柴氏笑骂了几句之外,大家仿佛都觉得她做成这样也理所应当,倒教她难得有些脸红耳热起来。
“你还记得如何做,我才觉得惊讶。”谢琰笑道。孙夏亦是大大咧咧道:“你那双手和我们一样,都是拿刀拿斧头拿弓箭的,再去拿什么针线,岂不是可惜了?”孙秋娘更是忙着表衷心:“阿姊往后都不必动手做这些,只管交给我就是了。”
听得他们这般说,李遐玉也坦然许多。四人说说笑笑地往正院内堂而去,又逢李遐龄捧着黄米角黍、连串小粽子与小弓小箭过来,自是禁不住叙了别情。待到得内堂,拜见了端坐在长榻上的李和、柴氏之后,谢琰、孙夏便回了院子换衣衫。再到内堂中与家人团聚,共用午食的时候,他们却见李遐玉三人已经一时技痒,顽起了“射粉团”游戏。
所谓“射粉团”与射靶很相似,不过是将几十步外的草靶换成小粽子与角黍罢了。因蒸熟的粽子角黍皆光滑软糯,射中并不容易,须得好生把握力道方可。当然,对于自幼苦习骑射的几人而言,射中不难,射中自己喜好的口味却不容易。
李遐玉射了枣泥粽与含香粽,将箭枝拔下来,尝了尝味道。李遐龄、谢琰射中之后,却是直接将箭上串着的粽子角黍咬下来——即使如此,动作也毫不粗鲁。孙秋娘射了好几种口味的粽子,分给诸位长辈吃。孙夏实在辨不清楚粽子的口味,索性将剩下所有都射了,大吃大嚼起来。
游戏之后,节日的气氛也越发高涨了。一家人用过了丰盛的午食,便催马去附近的河渠里看龙舟竞渡。因不过是弘静县内诸里坊推举的竞渡船队,论精彩激烈自是比不得灵州上百船队的你争我夺,却也足够令百姓们情绪高昂了。不仅河渠附近站满了围观者,河堤边那些最佳观景之地临时搭建的小楼、行障内亦是衣香鬓影。
柴氏并未提前准备,只是带着孩子们来凑凑热闹而已。不过,毫无准备地来到人山人海之中,想看竞渡也并不容易。倒是县令朱家很是客气周到地将她们邀到自家的小楼上。李遐玉、孙秋娘跟着柴氏见过县令娘子陆氏,谢琰、孙夏、李遐龄则随着李和在郎君们的宴席上坐了下来。
孙秋娘与朱二娘已然是很要好的闺中密友,两人把着手臂说悄悄话,一时竟顾不上看竞渡。朱大娘因已经说了亲事,越发沉静,与李遐玉相对无言。李遐玉坐得有些闷,便借口更衣,悄悄地带着思娘、念娘下了楼,绕开激动不已、喝彩不止的人群,远远地沿着水渠漫步。
主仆三人正自得其乐,忽听后头传来轻笑声:“不经意便瞧见你悄悄溜出来了。怎么,竞渡很无趣么?”回首望去,却是谢琰拂开身侧的垂柳枝,立在飘飘扬扬的柳树底下,怡然微笑。
“阿兄不也过来了么?”李遐玉欣然一笑,“若是势均力敌,这竞渡或许还有趣些。可惜船队实力相差太大,一眼便能看出胜负,所以才觉得颇有些没意思。说来,阿兄若能劝祖父让军府中的府兵也出一支船队,或许便能在竞渡中争抢彩头了罢。”
“祖父可不舍得将校场训练的时间换成练习竞渡。”谢琰回道,“再如何劝,他也不会答应。而且,争得彩头又有何用。于军府毫无用途之事,祖父决计不会去做。”
“就当作是练习水战?”
“呵,水战?在漠北有水可战么?”
“别小看漠北,你的舆图中不是画着好几条河么?”
说罢,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笑起来。谢琰走过来,与李遐玉并肩前行,思娘念娘二人跟在他们身后,皆是默然不语。无论是随意地说话,或是突然闭口不言,两人都觉得很是自在。既不会多思亦不会多想,仿佛无论对方做什么都无妨。回忆起来,他们也已经许久不曾单独相处了。并非男女大防回避,而是李和治军严厉,自从谢琰入了军府之后便忙碌起来。若非逢节日休沐时换防,恐怕接连数月都难以见上一面。
来到一处开阔空地后,见周围静寂无人,李遐玉低声问:“阿兄可接到我之前写的密信?当年袭击怀远县的马贼,果然与铁勒部落有关,至少有一半是铁勒人。平时在部落中游牧,到得牧草青黄不接的时候,便出去以劫掠为生。想来,另一半人应当是汉人,却毫无是非善恶之念,只管趁着机会杀人得利。”
“若是如此,说不得这些马贼已经成了薛延陀人的细作。”谢琰道,“否则,他们身为马贼,在外游荡劫掠就是了,又何必假冒名籍混入军府之中?当时祖父将那几个细作除掉,确实很是干脆利落,也解除了未来的心腹大患。不过,这些马贼久寻不得,或许是投奔了那些个铁勒部落,又或许隐姓埋名藏在百姓之中。”
“也许是商队?”李遐玉思索着,“他们近年仍然不断地作乱,行踪又灵活不定,说不得便用了什么法子掩饰自己的身份。或许咱们应该打听打听,那些往北去的商队中可有什么一夜暴富、形迹可疑的行商。”
“便是有,最近他们也不好过。”谢琰接道,“你给我的密信中不是提到,铁勒部落近来异动频繁,时常迁徙,与马贼遭遇多次么?我最近亦发现,往北的商队越来越少,不是货物被薛延陀人低价强买强卖了,便是被来历不明的马贼盗匪抢了。”
他垂下眸,望着身边的少女;李遐玉恰抬起眸,目光清亮——两人相视一笑,不必言说,便理解了对方的言下之意。
“价值亿万金的嫁妆,果然让薛延陀人开始上蹿下跳了?莫非他们不想自己拿聘礼,正在强征其余部落的牛羊财物,所以才使那些铁勒部落频繁迁徙?强买强卖且不提,敢在薛延陀境内公然劫掠的马贼盗匪,一定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阿玉,这是个将这些真真假假的马贼盗匪一网打尽的好机会。以商队受劫掠的名义,军府才有足够的借口派兵出头。”
李遐玉双眸一亮:“这回我不必孤军奋战了?不过,这是个攫取军功的好机会,军府中其余人恐怕也不会甘心罢?若是去的府兵太多,咱们家的部曲还好,女兵便不好随着同去了。说不得,到时候还须得兵分两路才行。”她如今绝不可能放过这等磨练女兵的好机会。
“咱们且先去‘探一探’,若是马贼盗匪数目众多,自是不会落下其他人。”谢琰道,“初次出击的面子,想来他们应当也愿意留给我。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大漠、漠北中自由来去,寻得着马贼盗匪的踪迹。他们想与我抢得首功,也须得有那份本事。”
“那……需要遣人去问一问慕容若么?他也正在寻仇人呢,说不得就在这群真真假假的马贼盗匪之中。”李遐玉又道。
谢琰不由自主地看了她一眼:“这回与慕容若所带的吐谷浑侍卫配合得如何?”他有些意外,李遐玉竟会突然想起慕容若来。初见之时,她分明对这个年轻的鲜卑郎君很是冷淡,但那慕容若却总是欲言又止——是他想得太多了么?
“比上回好些,吐谷浑人的战力亦是不俗……”李遐玉滔滔不绝地说起了此次各种奇袭、奔袭,话语中自是频繁出现“慕容若”这个名字。谢琰听着听着,思绪微微一动,时不时点评一两句,心中滋味越发复杂难言。
☆、第六十三章大局初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