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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嬷嬷……”虽然人家话说得有些不好听,但好歹也是帮了忙的,冬苓低眉顺目地谢过了她,又因想起一事而喜笑颜开。
楚侍卫看上去一板一眼的,倒也是个会关心人的。
这么一想,心头的清甜顿时浓了几分,殊不知嬷嬷乃是受楚聂所托,楚聂却是奉他人之命。
当真没事?
一盏茶的工夫过后,公主寝殿的桌子上又出现了一行字。
楚聂颔首称是。
明疏影笑笑:那就好。
楚聂欲言又止。
明疏影微惑:有事?
有事的,显然不是他楚聂。
尽忠职守的楚侍卫犹豫了片刻,还是道明了自己的顾虑。
公主虽是变得与常人无异了,却难保没在池子里磕磕碰碰的。先前那个小太医太不负责任了,才花了半柱香的工夫,便断定公主无碍,随后提着药箱就跑了。这种人得出的诊断结果,恕他难以信任。是以,为防万一,他还是盘算着要到宫外走一趟,请个可靠的太医回来替公主把脉。可是,他这一走,公主身边就没有一个会武的了,如若发生什么了意外,谁来护公主周全?
想起两个时辰前的一幕幕,楚聂就觉心有余悸。若非那时定安侯的人恰好出现,拿下了世子,他真不敢想象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
思及此,未能护住女子的男子难免愁眉深锁。
明疏影并未瞧出他渐渐走远的心思,只垂下眼帘,凝神在桌上抹着那一笔一划。
我真的无碍,你不必担心。
见对方依旧蹙眉不语,明疏影勾唇给了他一个柔柔的微笑。
楚聂恍惚失了神。
他一直非常喜欢公主天真纯净的笑容,仿佛只要一看到她的笑脸,无论什么烦恼,就都抛诸脑后。
此时此刻,公主又对他笑了,他却冷不丁觉着,这好像不是原来那个傻乎乎却很可爱的小姑娘了?
唔唔唔……
楚聂迅速驱散了这一念头。
公主永远都是公主,是他要全心全意守护的主子。
这样想着,他隐去了少许不易察觉的情绪,便行礼告退了。
一夜过去,明疏影确实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倒是冬苓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脸色也有些憔悴。明疏影见她精神不济,便不让她再伺候着,催着她卧床歇息,还命楚聂再去太医院瞧瞧,看看能不能找到太医的影子。
岂料楚聂走了没多久,一群不速之客就登门造访了。
由于寝殿内外只有几个胆小怕事的小宫娥,定安侯手下的人马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以直闯公主闺房。
其实,这群直来直去的大老爷们也不想这样,可谁让这痴儿的屋外实在没个像样的人负责通报,事急从权,他们也只好亲自入内了。
对于这些男人的冒犯,明疏影倒也没有大惊小怪——只是,这定安侯请她前往那金銮殿外,所为何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明疏影觉得,定安侯不会无缘无故“请”一个的痴傻公主前去那般重要的处所,所以……
她隐约感到,此行怕是并不简单。
这样一想,她也不去知会正在另一间房里歇着的冬苓,径自装出一副呆傻痴憨的模样,乐呵呵地跟着来人走了。
一路顶着东风来到金銮殿外的广场上,明疏影一眼就望见了几个跪在青石板上的白衣囚犯。奇怪的是,囚犯的附近还立着个素衣女子,春寒料峭,那看不清相貌的女子衣衫单薄,似乎正在凉风中瑟瑟发抖。
明疏影闹不清何者是何,眼珠子一转,便又瞧见了另一片光景。
延绵的阶梯之下,定安侯已不再是昨日那身的武将装束,而是换上了一席素色的锦袍。他正襟危立,双手交叠,掌心抵着一柄做工精良的宝剑,一双凤眼波澜不惊地注视着前方。
诡异的是,他的身边立着两个面容姣好的女子,还有一个由宫女牵着的小女娃,看起来也不过就是四五岁的模样。
明疏影偷偷打量着她们的仪容装扮,见两个女子皆是珠光宝气的,身后又各自有婢女侍候着,便思忖着她们乃是宫中的其他几位公主。
就在这时,其中一人也注意到了她的出现,随即便向她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看来还真是了。
被领路人带到了三位公主的身旁,明疏影故作痴傻地朝两个年纪稍长的笑了笑。那个方才就很嫌弃她的公主越发厌恶她了,翻了个白眼就把头一扭,当没看到,另一个倒是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不喜,不过明疏影觉得,这大概是因为另一个太过畏惧那不苟言笑的定安侯,是以除了缩着脖子、绷着脸,再也没法表现出任何其他的情绪。
明疏影又垂眸瞧了瞧那个宫女牢牢拉拔在身前的小女娃,见她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面容冷峻的定安侯,然后……冷不丁抬起一条小胳膊,把手指伸进了自个儿的嘴里。
明疏影霎时无语。
到底是个小孩子,还什么都不懂呢——她哪里知道,此刻自己对着啃手指、流口水的那个美男子,只一句话就能决定她的生死。
明疏影悄无声息地看向那一语不发的男人,恰逢他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既然几位公主已然到齐,那沐姑娘,你可以动手了。”
☆、今夕何夕
明疏影这才意识到,原来那个襟袖萧索的素衣女子,就是昨儿个冬苓提到的沐仪姑娘。
微寒的东风中,她看着女子举起了侍卫递来的一把剑。
冰冷的利刃对这个年轻的女子来说似乎太过沉重,饶是她以双手举剑,整个剑身仍是不受控制地抖动着。片刻,她将剑尖对准了跪在身前的一个男子,而后者早已仰起脸来与她四目相接,好像是忍了许久,终于忍无可忍。
“沐仪……沐仪!你要杀我吗?你要杀了我吗?!”
听着男子难以置信的口吻,明疏影忽然就认出了他。
世子。
她默不作声地看向始终巍然不动的定安侯。
他是要那沐仪亲手杀了镇远侯家的世子吗?可是,为什么?即便是要处刑乱臣贼子,不也该是男人们的事情吗?缘何会牵扯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明疏影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沐仪抖着抖着已经把剑给抖到了地上。只听“哐当”一声响,脸色发白的女子倏地跌跪在地,接着冷不防就回过身来,朝着定安候俯身痛哭。
“侯爷!侯爷!民女做不到啊!”
面对妙龄美人的苦苦哀求,年不到三十的男子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只神色地淡淡回道:“沐姑娘这一句‘民女’,可真是折煞了你沐家。沐大人祖上世代忠良,到了沐大人这一代……”
他顿了顿,依旧面无涟漪地注视着梨花带雨的女子,说:“沐姑娘应该还记得沐大人的嘱咐吧?你沐家上下七十二口人,可都在等着沐姑娘当众一表忠心。”
话音刚落,泪流满面的女子忽就停止了哭泣。像是被什么咒术定住了身子一般,沐仪突然僵在了那里,随后慢慢地仰起脑袋,望向了始终无甚表情的定安侯。
她知道,事情已然没有转圜的余地——今日,不是她亲手杀了她的心上人,便是她举家老小为他二人陪葬。
沐仪颓然撑起了身子,晃晃悠悠地走回去,弯腰重新拾起了利剑。身着囚衣的世子痛心疾首地目视其流着眼泪步步靠近,下意识地摇起了头。
他那么爱她,为了她,险些就要忤逆父亲的命令,到头来,她居然要用他的性命来换她全家平安、一生荣华!
世子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实,可那冰冷的利刃到底是刺进了他的血肉之躯。
鲜血染湿衣襟,以剑伤人的女子冷不丁松开了剑柄,捂着脑袋嘶声尖叫起来。
染血的宝剑颓然坠地,胸口溢血的男子睁圆了眼,瞪视着濒临崩溃的女子,终是“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血腥的一幕映入眼帘,明疏影心头揪紧,身边的一个公主则已经两眼一翻,晕倒在了侍女的怀里。明疏影循着那侍女的惊呼声侧首看去,别说是昏倒的那一个了,就是之前用鼻孔看人的另一位,此刻也是面无血色。相比之下,倒是那年幼无知的女娃娃比较好运,因为有身后的宫女及时替她挡住了视野,所以她依然在那儿傻傻地咬着手指头。
明疏影眸光一转,不由自主地注目于造成这一切的定安侯,却见他依旧泰然自若的,好似压根就无人血溅当场。她又望向那失声叫嚷的女子和那倒地不起的男子,心悸之余,难免生出了些许兔死狐悲之感。
这个时候,定安侯已若无其事地瞥了两个护卫一眼,示意他们将掩面而泣的沐仪带了下去,接着,他才不紧不慢地令视线扫向姿态各异的公主们。
“让诸位公主受惊了。”他不咸不淡地说着恭敬的话,眼里却透着不可一世的骄傲,“不过臣以为,皇上为乱臣贼子所害,诸位公主身为皇女,还是理当亲眼看着这些逆贼伏诛,以告慰先皇在天之灵。”
语毕,他又若有若无地朝着底下人递了个眼色。人高马大的护卫们收到暗示,当即毫不留情地拔出佩剑,三下五除二便砍下了一众囚犯的头颅。
一时间,鲜血四溅,身首异处,公主的贴身侍女们纷纷吓破了胆,忍不住捂着眼、别过脸,口中惊叫出声。连那个先前竭力佯装淡定的高傲公主也终于承受不住,软了腿脚跌坐在地。相较之下,明疏影怕是几人之中最为镇定的那一个了。但纵使如此,她也是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这定安侯是何居心?!莫不是以欺吓弱质女流为荣?!
僵立不动的明疏影再度凝眸于旁若无人的男子,并未在他眼中发现分毫的自得抑或戏谑之色。
恰逢此时男子眸光一转,冷淡的目光对上她惊惶难掩的视线,却于电光石火间令她茅塞顿开。
不是取乐,而是……恐吓。
他是要恐吓先帝的女儿们,让她们睁大眼珠子看看清楚,如今谁才是这铁壁高墙下的主宰者。
是啊,是啊!她方才怎么就没注意到,偌大的广场上,竟然没有一位皇子!他们去哪儿了?他们都去哪儿了?!毋庸置疑,不是被这一手遮天的男子给幽禁了,就是早已葬身在这血雨腥风之中!
脑中倏尔蹦出无数猜想,明疏影惊魂未定地注视着男子淡漠疏离的面容,忽然瞧见他朝着她眯了眯眼。
她赶忙把脑袋埋低。
装傻……装傻!她一时心惊,竟忘了继续扮作痴儿!
差点儿就要惊慌失措之际,明疏影却听到男子淡声开口吩咐,命人将几位公主送回寝宫。早已站不稳脚跟的女子们闻言如蒙大赦,白着脸、软着身,就被人各自架了回去。
定安侯目送人群中唯一一个没叫人搀扶的倩影,凤眸不着痕迹地敛了敛。
两刻钟后,明疏影回到自个儿的寝宫,恰见楚聂四处寻她。眼看自家主子安然无恙地归来,楚聂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自是快步迎了上去。是以,他很快就发现了女子面上的异色。一问才知,在他出去为冬苓寻找太医的时候,公主居然经历了那样一场惊魂的变故。
“公主……”楚聂忧心忡忡地端量着女子的脸色,却见她倏尔回过神来,冲着他莞尔一笑。
明疏影强笑着摇了摇头,用口型道出“无事”二字。
楚聂有些意外,没料想自家主子非但变聪慧了,连性子也变得沉稳了许多。
只是不知,这对于公主而言,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这么想着,他看见女子又招手唤他进屋一叙。他知道主子是有事要向他询问,是以只得毕恭毕敬地跟了进去。
我的兄弟呢?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他就在案几上看到了用茶水写下的文字。
楚聂皱着眉头抬眼去看。
“回公主的话,几位皇子已经在叛乱中……不幸薨逝了。”
明疏影闻讯,心下一沉:还真是被自己猜中了。
她定了定神,又抬手写道:谁做的?
“镇远侯。”
楚聂直言说罢,就见女子速速写下了两个字:详情。
他不免又愣了愣——面对一夜之间变得才思敏捷又有条不紊的女子,他真是感到很不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