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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无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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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春的清晨,天色蒙蒙未亮,四周雾气氤氲,一群惊鸟忽地从枝头散开,无端的给人几分惊悚。

    御医王廉成觉得,自己肯定是走错了地方。

    昨晚四更,被人从睡梦中叫醒。

    来人自报是太师府的人,他哪里敢迟疑,背着药箱就跟着出门了。进了冯府才知是太师嫡七孙女病了,他不敢懈怠,紧跟着管事一路匆匆,进了攒雪院。

    可眼前的情景把一向持重的他,生生吓一跳。

    一群女子,蓬着一头湿溚溚乱发,垢着一脸大妆花,姿态狼狈鬼哭狼嚎,实在对不起周身的锦衣玉饰。

    “这是……”

    还未等他向身边的管事询问,就见那管事惧目圆睁,神情苍白得如同见了鬼。

    可不是,真见了鬼。

    堂屋前的那群女子突然都往他们这边蜂拥而来,你推我搡着想要仓皇逃奔。

    王御医躲闪不及被踩掉了一只鞋。一个踉跄间,他猛然一抬眼——看到了正门,以及正门口那个白乎乎的、吊着条三尺长类似血红舌头的影子。

    “啊!”

    “啊!啊!”

    “啊!啊!啊!!!”

    ……

    脚步纷乱。

    尖叫声此起彼伏。

    不大的攒雪院只片刻间,就只留下王御医一人,茫然的面对眼前的摇摇晃晃地、渐行渐近地,只有他肩膀高的白影。

    或许是出于医者仁心的本能,他牢记着来医人的目的。

    居然忍住落荒而逃的冲动,定定地立在那里。

    白影随着靠近,已然没有先前的可怖。

    他似乎还看到一段藕节般地,像手一样的东西从白纱里伸了出来。

    揭起了那条血红长舌。

    是的,白纱。

    周身罩着,像是幕篱而又不是。

    那条“长舌”被揭起后,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眸眨巴眨巴的瞅着他。

    原来是活物啊。

    王御医吊着的一颗心登时落了地,欣喜上前:“可是冯七娘子?”

    “呵、呵。”回应呆板木然,与那双明眸着实不配。

    不应该呀。

    寻思着哪里不对路,却又说不上来。

    来时的路上,冯府管事已经晦涩的对他透露过,关于这个冯七娘子的病根:跌倒后脑损。说白一点,摔一跤摔傻了。

    可惜,过了那么多年,脑损已成顽疾,就算他师尊徐神医再世,只怕也医不好这样的病症。

    但那毕竟是当朝冯太师的嫡孙女,怎么也得做做样吧?

    “冯七娘子,下官王廉成乃宫中御医,府上传唤来给您医治的。”

    他发现白纱有了些动静。

    里头的人学着他的样子屈身施礼。

    “娘、子、治……”声音稚嫩、木然。

    然后,一阵窸窸窣窣,两段凝脂般白皙的手腕全伸了出来,扯着长长的“舌头”,又开始摇晃起来。

    “娘、子、治……”

    白纱随着身影的摇晃翩然舞动,看起来诡异而凄凉。

    ……

    因为攒雪院闹鬼整个冯府闻风而动。

    女眷们害怕,而冯家的男人们除了四爷冯平、未弱冠的几个孙辈跟两小曾孙,大都是领过兵打过仗,尝过刀尖饮血的爷们儿,就算是后来做了文官的嫡长孙冯靖,也是硬汉一枚,哪里会信这个邪祟?

    五少爷冯穆提着宝剑带着一众侍卫,把攒雪院团团围住的时候,他丰神俊朗的脸上像结了一层寒冰,整个人冷酷得能把人冻死。

    半夜,他身边的侍卫来禀报说他的唯一的亲妹出事时,他有些木然。

    后来,大夫人李氏带着一行伺候的下人去了七娘子的住所时,他就没法装做若无其事了。

    紧接着,当府里的管事跌跌撞撞的跑来告诉他攒雪院传出闹了鬼,他嗤了声。

    平身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这个李氏,是损事做多了心虚吧。

    然而,他想象的情景并未发生。

    他去的时候,李氏等人早就被吓跑了。

    倒是那个御医,他还真是小瞧了,居然敢孤身留在攒雪院,而不是被吓得屁滚尿流?

    “冯五公子。”王御医冲他拱手作揖。

    望着眼前明珠般耀眼的少年郎有些恍神,是亲兄妹呀,真看不出来。

    想起了刚刚见到那冯七娘子真面目时的情景,还心有余悸:

    原本粉雕玉琢的脸被一条蜿蜒狰狞的疤痕破坏,如同一只鲜嫩的蜜桃爬了一条长长的蜈蚣,看着恶心,医者闹心。

    “王御医。”冯穆回揖,“舍妹有劳御医了。”

    “不敢不敢,只可惜,七小娘子这病,下官实在是无能为力。”王廉成摇头叹道,“旧伤难医,太晚了。”

    少年好看的眼目一拧,讶道:“真是治不了了?”

    “敢以师尊之名担保,绝无妄言!冯七娘子脸伤不治,心智亦不可能再恢复正常了。”

    望着一脸惭愧,却言词肯定的王廉成,冯穆挑挑眉。

    暗自腹诽,医术差也就算了,人品还不行!你那死了多年的师父要是知道了,只怕要气得揭棺材板。

    嘴上却遗憾道:“久闻王御医与侍御师是同门,都是徐神医亲传弟子,想来你们二位已是我大齐医术最出众的大夫了,但本公子曾有所耳闻,说王御医之术,犹在徐成伯徐侍御师之上,如今连你都束手无策。想来,舍妹的病是无望了,唉!”

    “这……”

    徐成伯来治过了?

    居然把人治成这样就算了?

    王廉成心下复杂,刚要开口,却听冯穆又道:

    “只是徐侍御师曾说,舍妹脸上伤虽已成定局,但待年长些也可行剐肉去疤术!而这痴病本由心起,说不定哪天就又好了!适而,祖父祖母才宽心得没有再强求,如今听王御医一言,怎跟徐侍御师说得是地北天南、背道而驰?莫不是王御医当真医术了得,才敢如此断言?”

    王廉成咋舌,这是夸他还是讽他呢?

    大齐谁人不知他王廉成师从神医徐叔响。

    那个被当今捧成圣手的徐成伯,就是他以前的小师弟,仗着是师父的幺子处处排挤他不说,还直接抢了他侍御师的位置。

    只是,世人皆知他苦于当年师门收留之情,从不忍与其一争高下。

    故而他人前从不愿提起这茬,说这冯五公子不是成心隔应他吧,还真没人信。

    好在他没尴尬多久,那位七娘子又有了新状况,冯穆没能再寒碜他几句,就去看自个儿妹妹了。

    王廉成看着英姿勃发的背影离去,重重吐了一口浊气,得!这纨绔成心不让他舒坦,那就别怪他翻脸不认人。

    皇亲国戚怎么了,权倾朝野又怎么了?

    大齐民风开明,百姓安居乐业,且通情达理。闲来无事时最喜欢唠嗑点达官权贵而或宫廷逸事。

    一年前冯家嫡三女犯错被除了后位,那些个市井走卒都敢拦在冯太师的车马前,声讨其“帝师之称,虽非君而为君所崇”却教女无方,理应致仕以正自身。

    听听!

    听听!

    多浩然正气的大齐民声。

    羞得冯太师当场背过气去,要不是他那个好师弟恰好路过,差一点儿就真去了。

    哼,本来侍御师的位置他希望最大,这下好了,叫那小子截了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