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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通和他的那几个姐姐是不太亲近的,成日里就闷在房里,也不太爱出来玩,还是冰娘作为长姐,常常去拉了他来,打雪仗赏腊梅什么的,他总是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不过也从没拒绝过。
景通过了上元节以后,就和徐温回返,金陵城落成后,升州已是更名为金陵。
当年二月,南吴改元,为顺义元年。
这一年注定是多事之秋,梁晋之战断断续续持续了三十年,虽是在河中胶着,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晋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后梁灭亡只在这一两年间了。
蜀主劝晋王李存勖称帝,李存勖把信给僚属们看,说先父曾说他们世代效忠皇帝,绝不能这么做,当全心全意恢复唐朝社稷,这些话言犹在耳,是不能不听的,说着还掉了眼泪。
可是手下的将佐和藩镇官员一再的劝谏,李存勖无奈决意称帝,购买玉石作传国玉玺。
宋冉拍着桌案,骂道,“装模作样,一帮乱臣贼子,朱贼未灭,又出来个沙佗贼子。”
徐知诰起身亲自给他斟了盏清茶,才坐下来道,“师父消消火,李存勖打着诛贼恢复唐宗社的旗号,如今河北甫定,朱氏尚存,他急着称帝,天下人心能不散?”
宋冉脸色稍霁,又问那探子,”后来又如何了?”
李承业听闻此信儿,从晋阳到了魏州,劝谏李存勖,说先灭掉朱氏,然后寻唐室后人为帝,而后南取吴楚,西取蜀歧,横扫天下,天下合为一家,到那时,即便是高祖太宗复生,又有谁敢位于他上面呢?
李承业原是唐朝宦官,当年宰相崔胤诛宦官,被李克用所救,以死囚替之,后来唐室灭亡,便任命他为河东监军,李承业自此对他极力效忠,李克用死前将李存勖托付于他,他不负重托,将李存勖扶上王位,又诛杀欲作乱的李克宁,李存勖在魏州十年征战,他在晋阳征兵买马,招流民务农,征集粮草,可以说李存勖后方稳固没有顾虑,全是因为李承业。
李存勖自是没有听的,他只说是自已也奈何不了诸将,李承业交了晋阳的大权,回去养病了。
徐知诰淡淡笑了笑,不管李承业是不是仍心系唐氏,这话却也是为了李存勖着想的,可惜李存勖却是目光短浅难成大器,这样的人称帝又能如何?就算能取代朱氏又如何?
那探子下去后,宋冉问了句,“听说李涛回来了?”
徐知诰道,“徐温任命他做了右雄武军统军。”
徐温把吴越王的堂弟钱镒送回了钱塘,作为回报,吴越王也把当年所俘的大将李涛送还,徐温将李涛留在了江都,李涛是徐温的心腹战将,这右雄武军可京城六卫的精锐,不得不防。
宋冉离去后,峰岚在外面回禀,说是崔姑娘已差人来催了好几回了,说是酒菜已备下,就等着大人。
徐知诰抬眼瞥了下铜漏,“告诉一声我不去了,还有事。”
峰岚颔首往外走,心想这事还得他亲自去说一声,那夢夫人那还好说,公子的义妹是个病殃子,脾气大得要命,若不安抚好了,下次再照面准得把气撒在他身上,主子心疼她没了父母又纵着她,这没他好果子吃。
他所料不差,听得这个消息,崔夜蓉当即便阴沉了脸,就欲发作,却见对面的夢夫人轻摇螓首,便强忍怒火,问了句,“二哥最近很忙?”
峰岚诚惶诚恐的,“主子这阵子忙得焦头烂额的,小姐莫怪。”
崔夜蓉道,“即是如此,也罢,不过他过些日子我生辰,你转告他一声,务必到。”
峰岚连连应着,叹了口气,天底下也就是崔姑娘敢这么跟主子说话,去年年底也不知为何事,那般冷着脸走了,只有他多年跟随,能瞧得出那是气得不轻的,可后来还不是没事,虽然来得不那么频繁了,不过衣食用度、崔姑娘的病情还是屡屡过问着。
峰岚走后,夢夫人瞧着气鼓鼓坐着的崔夜蓉,柔声道,“你身体不好,气大伤身,这才好转些,吃饭吧。“
“我哪里吃得下?不吃了,青萝姐姐,你自管吃些,然后我们去琼花观走走吧,我要去拜拜娘娘。“
夢夫人笑道,“也好。”
月上树梢,琼花观内的一间静室灯火未缀。
那一方棋盘上已是残局,白子抢占了大片江山。
夢夫人叹了口气,“执黑还是输了。”
那琼花观主静尘真人微晒,“你我一向棋力相当,你今日心不在焉举棋不定,下多少把也是无功的。”
夢夫人推了棋盘,笑道,“不下了,歇息一宿,明日再战。”
静尘真人暗暗摇头,这夢夫人绝代风华才华横溢,是她生平仅见的佳人,却总有一缕挥之不去的悒色隐在眼底眉梢,令人怜惜,只可惜她并非男儿身,不然定会竭力去为她抹去那愁色,又想起那夢夫人的良人,有那等的郎君,别人怕是也入不了眼的。
静尘真人走后,夢夫人去隔壁看了眼熟睡的崔夜蓉,回到房里,却也是柔肠百结,无论如何也难以入睡。
她也是宋州书香官宦家的后代,只是中原腹地,战乱频起,她出生时祖父已死于民乱,家道中落,跟着父亲辗转在各地讨生活,穷困潦倒,朝不饱夕,勉强长到六岁,后来幸与失散的姑姑张惠重逢,那以后才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
姑父朱温,就是后来夺了唐室政权的那个人,后梁的开国皇帝,世人皆道之阴险狡猾蛮勇凶悍,可在当时的她的心目中,这个高大英武的男人却是保护她和姑姑的参天大树。
朱温那时已手握唐氏重权,不可一世,却对姑姑极其爱重,连带对她也是爱屋及乌。
姑姑怜她自幼坎坷,对她百般怜爱,不但遣了她成群的仆婢服侍,而且又请人教导她,一切都与朱家的姑娘无异,她天性冰雪聪明玲珑惕透,样样都学得极快,只是她也知是寄人篱下,只是显出三四分的本领。
可是好景不长,短短几年的时光,姑姑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却不放心无依无靠的她,临终时把她托付给朱温,便撒手人寰。
唐天佑四年,年过半百的姑父在一班亲信的谋划下,废掉了唐哀帝,自立为帝,国号为梁。
继位为帝的姑父不改草寇脾气,成日在宫庭里聚众赌博,把偌大皇宫弄得乌烟瘴气的,不只如此,姑父□□渔色的,姑姑在时还好,他对她又爱又怕,不敢轻易与其它女人有染,可是姑姑一去,他就没了顾忌,多年压抑的欲望爆发,做出很多令人不齿的丑行。
比方说,他到大臣张全义家里避暑时,竟不顾君臣之礼,让张家的妇人悉皆进御,竟达数十日之久,一时之间,朝臣人人自危。如果说这还只能称得上是荒淫,那朱温将儿子们派到外边做地方的镇守官吏,让儿媳妇们轮流入宫侍寝的行为,就是令人发指的恶心了。
那日她给姑父请安,抬头时却见姑父痴痴的望着她,良久才说了句,”你和你姑姑越来越象了。“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她回去望着菱花镜发了许久的呆,她已是年芳十四,虽然幼时饮饱经风霜肆虐,这些年过着锦衣玉食的精致生活,她又留心淘弄了不少保养的秘方,把一身肌肤滋养得水灵白嫩,她底子又好,最近每次照镜自已都免不了痴痴的,这一副容颜,她瞧了千百回,可是却从未注意到过像姑姑。
今天经朱温一言,她也才瞧出来,那神态和眉眼已初露姑姑的隐隐痕迹,倒底是姑侄血脉,她比姑姑的亲生女儿还要象她。
其实朱温一直是不负姑姑所托的,姑姑死后,她的处境不变,甚至荣宠更甚,都是朱温的庇护,她对姑父一直是怀着孺慕感激之情的,也希望他能不负姑姑遗言,给自个找个年貌相当的夫婿。
若不是朱温今日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以朱温对姑姑的感情,她是不担心别的事的,可是如果她太象姑姑,那也是一种可想而知的灾难。
若是别的闺阁女子,也早就惊得不知所措,可她毕竟不同,她精谋划了一番,趁着朱温南郊祭天的那几天,卷了细软,逃离了汴梁城。
/只是一个绝色的弱女子在乱世中生存是极其不易的,仗着心思灵敏善察人心,她几次死里逃生,后来就遇上了崔家兄妹。
崔准除了家世贫寒外,其它的方面,满足了她对如意郎君的所有遐想,有才有貌有心思,她犹豫了几番,却终免不了心动,崔准似乎对她也是有好感的,只是还没等他们互诉衷情,就祸从天降。
那日她和崔夜蓉去进香,却被色狼截住,她几经周旋,崔夜蓉得以逃脱,她被那色狼百般□□,后来被那上山打狍子的猎人所救。
晚上的时侯,她解下衣带悬梁,被一直在听着动静的崔准救下来。
崔准抱着她,她听得崔准说道,你救了夜蓉,此生,都是我的人,永不辜负,不由得失声恸哭。
☆、第78章乱弹琴
那以后,崔准与她皆是才藻艳逸精通音律之人,两人吟诗作赋,弹琴吹箫,度过了一段神仙般惬意快活的日子,一切准备就绪,如果不是他们突然得了崔母下落,他们早就成亲拜了堂,那举案齐眉琴瑟合鸣的生活自是不难想象。
她随着他们辗转到了洛阳,却扑了个空,崔母已离开往西而去,因为崔夜蓉突然生病,崔准只身去寻,把她们俩个留在洛阳城。
就在那段时日,西都洛阳却骤然风云突变。
姑父朱温去岁已亡,因他与诸子妇乱,尤爱养子博王朱友文的媳妇王氏,架不住王氏的枕头风,乾化二年五月重病,欲把帝位交付博王,却被也朝夕服侍的张氏所知,密告郢王朱友珪,朱友珪听闻后与禁军统领韩京密谋,混五百牙兵入帝宫,午夜入寝殿,让属下冯廷谔杀死朱温,却秘不发丧,拟诏令钧王朱友贞杀掉博王,听到他的死讯后,才宣伪遗制,即皇帝位。
那时梁帝为朱友珪,他在正月祭天大赦,改元凤历,只是他弑父篡位,朝野上下不服他的人很多。
不久就酿发了一场横祸。
朱温之婿赵岩、外甥左龙虎统军袁象先与均王朱友贞密谋,要诛杀朱友珪。
凤历元年二月十七日那天,袁象先率领数千禁军冲入洛阳宫,朱友珪见大势已去,只好命冯廷谔杀死王氏和他。
与此同时,十余万的禁卫军大掠洛阳,乌云蔽日,杀人、洗劫、抢掠、□□,无法避免,一幕幕上演,那一场浩劫,那些百官被杀者尚不在少数,何况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
她和崔夜蓉藏在地窖里,躲了三天,本以为逃过一劫。
她们从地窖里爬上来,正被巡逻的戍卫抓个正着,她们被带到了戌位头领跟前,那位校尉见了她却呵呵笑了起来,她隐约也记得这校尉姓陈,虽然在她姑父跟前不是很得势,但是却是见过她两回的。
当年她无故失踪,姑父悬赏万金诏告州县,只是事过境迁,姑父已殁,此事已是没了苦主,无处讨要。
那校尉虽无利可图,见她色丽,更胜幼时,却起了歹意,想纳她作妾,她假意答应,却要他青天白日以八抬大轿来抬她,那校尉满口答应,留下了两个兵士去了。
,她用当初从宫廷里带出的剧□□死了那两个士兵,把尸体放入屋里,一把火点燃了房子。
她和崔夜蓉东躲西藏了几天,觉得洛阳绝非久留之地,觑得机会便离开了西都。
虽然她逃得了性命,可是却与崔准失之交臂,阴错阳差之下,让崔准以为她们已丧身火海。
造化弄人,等她与崔准再度重逢,崔准已成了徐知诰,娶有妻室,她留在了崔母身边,和崔夜蓉一起服侍着崔母,崔母重病,徐知诰赶回来,没多久就撒手人寰。
徐知诰办完丧事后,曾对她说,要给她找一端方厚重的君子托付终身。
她哭得梨花带雨,她心高气傲,天底下又有几个人能入得了她的眼,她只说是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她乐意作妾。
只是她没有想到,她随着徐知诰到了吴都,却是连妾室的名份也没有,徐知诰再次跟她提起无法纳她入府,要为她在江都另觅良人,她只是不愿。
就这样,她成了见不得光的外室。
关于徐知诰的夫人,传闻甚多,名门望族之女,吴地第一美人,深居简出,最广为流传的是她的悍妒之名。
她本不怎么在意,莫说徐知诰现在已是身居高位的大官,便是当初身处市井,身份低微,那也不是一介妇人所能左右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却越来越不安。
自打重逢以后,徐知诰再没沾过她,那眼里的愧意是有的,可是却不敢再碰她,她用了不敢这个词是因为她觉得,象她这样的女人,面对她,没有哪个男人会心止如水。
她开始好奇那个女人,只是一直无缘得见。
直到那日,在顾氏学馆里,新来了几句学生,她一眼就看了她,鬼使神差的,她就猜到了她的身份,不只是因为那惊人的美貌,还有情敌之间最为微妙的直觉。
后来,她想,她也是知情的吧,否则不会再每次来她的课上都是精心描绘修饰一番。
她故意试探她,让她舞一曲,然后她就迷惘了,那骨子里挑剔讲究的徐知诰竟是个肤浅之人?也许男人都是这样,不管多么有眼光的风雅之士,也总会有知短暂惑于美色的时侯,后是心情轻松了许多,不过是一个徒具美貌的花瓶,所谓以色侍人,色衰爱弛,她只要有耐心,她相信,终会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今年花朝节,任桃华和几个妯娌一起出行,她要冰娘同去,冰娘求她也带上清娘几个,她只好应允。
一行人坐了马车,浩浩荡荡就去了南郊。
南郊已是芳草茵茵,绿意盎然,其间桃杏缤纷,米分嫩满眼,是一片清新的春意。
几个孩子都挺兴奋的,东张西望的看着,这么辽阔的天地,形形□□的人,真是新鲜。
他们这一行人衣着光鲜,随从又多,吸引了不少目光,有认出来的官员家眷便上来搭话。
一直纷纷扰扰的,来来去去,直到下午到了城隍庙,才清静了一些,虽年弥补了去年的遗憾,斗花会和扑蝶会都没错过,可是没有徐知诰相陪,任桃华总觉得意兴阑珊,怎么也提不起兴趣,只勉强陪着冰娘她们玩。
晚上到了花神灯会,任梨姿和黄氏走得累了,都提早回去徐府,只剩下董氏和她,董氏是个精神头足的,可她就有点支撑不住,只是几个孩子都还是兴致勃勃的,一年没几回的,她也不想太扫她们的兴,就提了灯迈着灌了铅的步子相随着。
好不容易到了一个茶棚歇息,她刚坐下来不久,就有人走近她。
她抬起头来,半晌之后,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她示意那欲上前来拦阻的护院们回去。
“夜蓉?”
虽然很多年过去了,可是崔夜蓉那尖尖的下巴和略高的颧骨,她还有印象的,疑迟了一会儿,不敢肯定,试探的唤了一声。
“难为你还认得我。”
见董氏在一边好奇的观望着,任桃华说了句那边说话,带着崔夜蓉去了隔了两张桌的位置。
两人坐下来,崔夜蓉静静的看她,”你变了不少。“
任桃华笑笑,“这些年瘦下来了。”
她说罢,却注意到崔夜蓉一身霜衣似雪,乌发畔还别着只白花,她心里一凉,这倒象是服丧,继而联想到徐知诰这一年来也常服白,心渐渐的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