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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晋承平十年十一月八日。
初升的太阳从群山后猛地跳了出来,耀眼却温暖的金光推着黑暗的边沿延伸过起伏的山峦、河流,将远方雄伟的城墙包裹了进去。
家家户户推开了木门,城池的上空袅袅炊烟升起,更远的街道上,专门扫雪的人们趁今天的好天气赶紧拿着扫帚清理掉这几日堆积的雪,两侧的小摊煮起了米粥、包子,各色吃食的香味混着浓厚烈酒顺着寒风勾起肚子里的馋虫。
“唳——”
一头苍鹰翱翔天际,在鹰瞳里城中心的位置,零零散散的黑点从四面八方汇集成一条黑色的长龙,喧闹的人声直逼过来,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展翅飞走,化作天边的一个小点。
一间茶楼,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人了,大堂中摆了个几有一丈的高台,一张桌子,一柄折扇,一壶茶,中年说书人喝了口茶水润了下喉,瞧着台下人头攒动翘首以盼地看着他,心里不免升起一股豪情!
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丹田一沉,声音嘹亮高亢:“压言诸位,
“论英雄,谁是英雄。
“要说起今日的比试,那可就有意思了,出场的是姜家,姜太虚,对阵的是江鱼儿。”
此言一出,台下顿响起喧闹的人声,每个人脸色涨的通红,一如既往保持了对姜家的狂热的崇拜态度,俨然是无脑的粉丝聚集地了!
至于江鱼儿?
不好意思没听过!
“话说回来,姜太虚何许人也?
“那可是姜家有名的天骄,纯阳宫道衍长老的弟子,实力深不可测,为数几次出手都是将合一境的魔头斩杀,在咱们幽州大地的名声那可是响当当的。”
事实上经过连续三天比试的发酵,武举影响力终于爆发出来,大街上每个人谈论的都是今天的比试怎么样,昨天的比试怎么样,无论胜者还是败者,名声都得到了一定的提高,特别是在一群说书人的添油加醋下,直叫人心生向往。
……
城中心,武举擂台。
卢广信一身朱红色官袍,上面绣着一头猛虎,身形挺拔,极具威严,在一众兵卒的簇拥下来到擂台上,声音铿锵有力:
“江鱼儿对阵姜太虚!”
江鱼儿耸了耸肩,他身着苍青色的劲装,模样俊俏,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脸上的刀疤非但未使他难看,反使他这张脸看来更有种说不出的吸引力,他心里无奈道:
“看来上次在原野的好运气用完了,要是这次也可以轮空的话该有多好!”
他从人群中踏了出来,一步之下脚下白雾浮现,再出现时已经在擂台中央了。
“还是认真一点吧,输的太难看的话,回去指定被那一群老不死嘲笑。”
“加油!”姜破虏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姜太虚冷着脸点头示意,他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袍,袖口下摆绣着一头白鹤,容颜俊朗,双眉如剑,薄唇直鼻,只是冷着脸,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同样是一步走出,眼前恍惚了下,再出现时已然站在江鱼儿对面。
卢广信一展宽大的官袖,朗声一笑:“比斗开始!”
江鱼儿摩拳擦掌,两只手上下狠狠搓了搓虎口,给了对面姜太虚一个挑衅的眼神,后者冷着脸,淡漠地看着他。
“小样,还挺装……冰山脸就是比我这个活泼、热情洋溢的俊小伙吃香。”
鱼儿语速极快,吐字却清晰的很,只见他微抬头,瞳孔里有一副棋盘显现。
轰!
但见擂台上一股浓厚的白雾眨眼间便弥漫到擂台边缘。
江鱼儿的瞳孔中闪烁着白芒,嘴里低声喝道:“雾一。”
“倒是颇为果敢。”
姜太虚心里称赞了一声,饶有兴趣地看着周围,只见入目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雾气,很特别,视力和心神之力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敌暗我明。
此时云海起了诡异的变化,隐有金戈铁马之声响起,却有喧闹集市之声,又有百兽嘶吼接连不断响起,眼前的白雾翻腾,重组,由白色雾气塑造的兵士、百姓、各种凶猛或是美丽或是巨大的妖兽出现在了云海之上。
“有趣……”
姜太虚眼里探究的目光更加浓厚了,嘴角噙着笑意。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炁都是不一样的,哪怕是修炼一样的功法,但最后修炼出来的炁还是会带上自己鲜明的特色,因为炁本身来自于灵光,独一无二,不可复制。
对于他来说,见识到每个人不同的炁,去体会、去交手就好像品尝这世界不同的美食一样,着实让人着迷。
只能说就算外表看过去再冷漠的人,他也一定会有自己喜好,姜太虚便是如此。
姜太虚观察着这些一动不动的云像,想了想,向前走了一步。
呯~
仿佛有棋子落下的声音响起。
“整军!冲锋!”冥冥中有威武的声音响起。
但见战鼓擂,云海无风自动,金戈铁马的惨烈气息汹涌而至,好似上百又似上千、上万,数也数不清的骑兵在呼啸中直直冲向姜太虚。
姜太虚眉头一挑,身后一个金甲巨人出现,手里拿着一把巨斧,狠狠一劈。
奇怪的是那斧头好似劈在了空处般,从那白泱泱的骑兵身影上穿过,斧刃深陷擂台上,质地极佳的玄武石轰然爆裂,碎石如同出弦的利箭般带起呼啸的劲风往四面爆射而出。
与此同时,那群骑兵竟对着姜太虚冲锋而过。
很难形容这种特殊的感觉,就好像巨型攻城锤连绵不断地轰击在心脏,恍惚间,那群骑兵又回来了原先的位置上,一动不动,仿佛刚才的金戈铁马只是梦幻一般。
姜太虚低头看了一眼袖子,那里被撕裂出一个口子,其上那只展翅欲飞的仙鹤,头没了。
他看向寂静无声的云海,目露思索的神色。
蓦然,周围的云海开始旋转,铺天盖地,如山般威严,如海般广阔,犹如天倾般朝着他盖压过去。
“原来如此……我走错了,违反了规则。”
姜太虚笑了,脸上的冰冷如冰遇暖阳般逝去,他脚下有太极图虚影一闪而逝。恍如星罗棋布般蔓延到整座擂台。
他的双眼中有一抹太极图虚影一闪而逝,直直望向云海深处江鱼儿的位置,随即人消失了……
紧接着,一股沛然大力猛然撞击在云海上,荡然一空,罡风呼啸,撞击在擂台边沿的无形壁垒上,发出沉闷的轰然巨响。
“我**你个**”
江鱼儿盘坐在虚空中,屁股下有一朵白云撑着他,面前有一副棋盘,白子纵横,却见代表姜太虚的黑子消失不见。
此棋盘,名为云萝大梦。
其名的意思是,在这座棋盘里,若是一步错,则步步错,最后棋局就会像藤蔓般死死绕在敌人的身上,生死皆在他一念之间。
可姜太虚直接跳出了棋盘,这就意味着对方已然无需按照他的棋盘规则来行动,随时可以来到他面前将他击杀。
“果然差距还是太大了。“他心里想道。
本来他最初的打算是想趁着对方还不了解棋盘的规则直接将姜太虚击晕过去,可惜……这冰山脸就特么踏出去一步,要是姜太虚一连串飞掠,那到时候江鱼儿连棋子都不用下了,对方直接会被整座棋盘的大势碾压。
江鱼儿右手懒懒支着脸颊,望向眼前一望无际的云海,正准备收回自己的炁投降认错时。
但见云海,风起云涌,一股浓郁的黑幕却带着正大光明的煌煌大势从另一端升起,铺天盖地直接将云海压到另一头,分庭抗礼。
眼前的棋盘上出现黑棋,姜太虚的虚影也随之出现,他的手边还有一棋瓮,漆黑如墨的黑子从棋瓮里跳出。
呯~
落入棋枰中,恰在纵横线相交之处,只见那铺天盖地黑云开始不住的翻滚,一群身着黑甲的士兵骤然演化出来。
“嘿!有点意思。”江鱼儿脸上露出笑意,端正直身子,同样捏起白子,落在棋枰中。
另一边,台上如此“妙趣横生”的比斗当真是令台下众人开了眼界,只瞧兵卒对阵、骑兵纵横,巨兽凶猛撕咬,有来有往。
李羡的眸底似有一团赤焰在燃烧,冲破了重重虚妄,看到了云海深处的两人,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江鱼儿那个絮絮叨叨的碎嘴皮子,那时候真的让他恨不得将这条话痨鱼按在地上暴打,现在看着他吃瘪,心里别说多畅快了。
云海深处,江鱼儿脸色惨白,鼻孔里流下粘稠的血液,密密麻麻的汗水顺着下巴滴落,身后的白色云雾中有一柄巨斧演化,只是模样残破不堪,尚未成型。
反观姜太虚一脸气定神闲,两指持着黑子,饶有兴趣地看着江鱼儿,他身后的黑雾中,一条大龙若隐若现,鳞甲分明,张牙舞爪,直逼江鱼儿头颅。
江鱼儿死死盯着棋盘,手上的白子死活都下不到棋盘上那纵横交错的点上,只觉得一阵阵头晕目眩。
云萝大梦这盘棋,绝非普通下子那么简单,云海中所有的将士、妖兽全部都是由心神之力演化出来的,持子、落子,每一步都需要消耗极大的心神之力来控制。
这座棋盘既是棋局也是阵法,借天地灵炁,也借山川地势,高深处未必不可以以天地为局,众生为棋,他的这招云萝大梦只不过刚修了个开始,也就是雾一,其上还有八个变化!
九为极数,那时候方为大成!
“哎……”江鱼儿一抹嘴角的鼻血,丢掉手里的白子,抬眸看着姜太虚的双眸说道:“我认输!”
对方压制着实力和他保持同一水准,这都打不过,那认输也没什么好丢脸的,想通这一点,江鱼儿也就干净利落的认输投降了。
姜太虚脸上的笑意一闪即逝,随即又恢复了那一贯的冷漠,瞳孔古井无波。
白雾与黑幕一同消逝。
江鱼儿双脚踏地,只觉得再也撑不住脑海里因心神剧烈消耗而带来的剧痛,双眼翻白,摇晃间直直摔倒在地上,晕倒前的念头是:
“早知道一开始就修炼这云萝大梦了,都怪那死老狗七情道人。”
双眼倏然合拢,意识陷入黑暗。
卢广信龙行虎步来到擂台上,眼露赞赏看了一眼姜太虚,随即扭头看向远处的人群,声音犹如猛虎咆哮,震动四野。
“胜者,姜太虚!”
远处那一群乌泱泱的人流中,轰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这个结果不出他们的意料,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忍不住弹冠相庆,可见姜家人的神化到底有多恐怖。
这一幕,同样落入到姬云熙的眼里,心里不免有些担忧。
他久居神都,来幽州前他就没出过神都的范围,虽然姜家的威名横跨大晋十六州,但具体什么样子,想象不到。
但他今日见到了,这个影响力已经超乎想象的可怕了,要知道姜太虚只是在江湖上略有薄名,实际上并无官职也没有特殊的任命,只因为他姓姜!
姬云熙担忧的是……父皇马上就巡狩到幽州了,作为一个雄才大略的帝王,他会容忍这样的家族继续存在吗?
虽然姬云熙因为母妃的缘故,天然对姜家保持了好感,甚至极为崇拜姜去病,可是他姓姬,不姓姜!
他永远只会为了姬家的江山着想。
‘算了,算了,这些问题留给父皇和大哥吧,又不是我坐皇帝,我只是要当个大将军而已。’
姬云熙晃了晃头,赶紧把这些杂乱的思绪丢出脑海,这时候他只想喝酒。
眼下擂台的众人逐渐散去,姬云熙看见到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眼前一亮,赶紧三步跨作两步来到李羡面前。
”李二五百主,喝酒去?“
“啊?”
李羡心里正想着今天袁千军怎么没来,冷不丁眼前出现个大脸,懵了一下。
“喝酒呀!正好庆祝你升官……
“上次你在原野还是个百将,月余过去你竟然都升到二五百主了,你这速度可以呀!”
姬云熙嘴里的话如连珠炮般直直轰炸出来。
“害,怎么跟个老娘们一样磨磨唧唧的,赶紧跟我走!”
姬云熙直接拉着李羡的手腕,往外走去,一边说道:“今天本……本公子带你去上党最好的青楼里玩,红苑楼,上次不管怎么说你救了我一命,当我赏你的了!”
李羡一阵无语,印象里的云熙有这么热情吗?两人有这么熟络吗?这是受了什么刺激还赏他?
不远处,姜破虏看着姜太虚,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挤眉弄眼,调侃道:“这次的对手,我看你打得还挺开心的呀。”
姜太虚冷着脸,轻轻颔首,半天才憋出一句话:“那人,江鱼儿还行,日后若能保持精进,未尝不是个好对手!”
姜破虏认同地点了点头,只是话锋一转:“不过……我看难,那人的性子看过去就有些惫懒,估计更喜欢游戏人间。”
姜太虚没说话,抬脚便要往外走,对他来说这道甜点已经品尝过了,至于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这般想着,他抬眸往前一看,便见二皇子姬云熙拉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直接往外走,看样子颇为熟络。
“咦,二皇子怎么拉着李羡走了?”
耳边传来姜破虏疑惑的声音。
难得的,姜太虚竟出声问道:“你认识?”
姜破虏眨了眨眼,笑得有些神秘:“认识,以前还见过一次面呢,我很期待和他的交手,我很期待张教头的弟子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闻言,姜太虚不由眯了眯眼,看向那逐渐远去的高大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