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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拉德便叹了口气,坦然答道:“他是我妹妹的孩子。”
即便是西莉亚,也不由怔了怔。圣殿骑士团中的确不乏叔侄兄弟、乃至父子相继加入的先例,但杰拉德和卢克给人的印象实在太过迥异,以至于旁人很难联想到这一层关系。
“他……没有和我提过自己的过去。”斟酌了半晌,西莉亚缓缓道。
大团长露出心知肚明的苦笑:“他是真的遵守了入团的誓言,与家中人彻底断了所有联系。”
“如果他不愿意让我知道这些事,我不会主动去探究。”西莉亚并非不好奇卢克经历了些什么,但比起贸然向旁人打听应,她宁可等待本人主动讲述。
杰拉德明白了她的态度,便没有说下去,只露出一抹淡淡的笑。这一刻,他饱经风霜、线条凌厉的面庞显得温文平和:“我想说的其实只有,于我而言,那小子与亲生子无异,而是您让他快乐了起来。因此我很感谢您。”
西莉亚垂头默了片刻,她固然有些喜悦,却也觉得莫名尴尬,甚至有些心虚--她其实并没有想过与卢克的未来。生死存亡的事就已太过沉重,哪里来的余力去为更后面的事费心思?
幸而大团长似乎不打算再逗留下去:“安德鲁那小子和那群不听话的兔崽子我会好好收拾,请您尽管放心。时间不早,容我先告辞。”
“军团长那里……”虽然不清楚详情,西莉亚还是猜得出骑士团内部定然出了问题。
杰拉德却不打算多言,只简略地答道:“我会和他好好谈一谈。”语毕,他微微欠身后离去,雪白的披风随着坚实的步伐朝后扬起来,上头的鲜红十字耀眼夺目。
西莉亚便继续朝着东院踱过去。今日起得早、早饭也吃的潦草,加之身体上的倦怠依旧未褪去,她看着面前长桌上摆着的大堆文书就头疼起来。幸而大多数讲的都是日常琐事,依着长老会给出的建议批复便可。
忙到了午后,仍然没有人来向西莉亚征求意见。
这也是常态,以前整日整日地来敲定细节的神官其实也只有芝诺一人而已。
想到芝诺,西莉亚的心情不由复杂起来。虽然从没明言,但是与芝诺共事的一年里,西莉亚自觉受益匪浅。但据卢克的说法,对方似乎怀了别的心思。无法报答的救命之恩、无法确认的感情和她单纯的感激之情两相对照,只让她对芝诺的观感愈加复杂。
说到底到了最后,她都没能把对方看明白。
沉浸在思绪中,等西莉亚回过神时,叩门声已经响了好几次。
“请进。”
现身的居然是卢克。
西莉亚不自觉露出笑容来,语气却故意公事公办:“您怎么来了?”
圣城检察长很少会插手神殿的具体事务,因此在东院并不常现身。
金发青年弯了弯眼角:“我收到了一些消息。”他说着将门关上,走到西莉亚面前。他俯下身来替她将垂下的一缕乱发别到耳后,换了个语气轻声问她:“刚才在想什么那么入神?我敲了三次门你才听见。”
西莉亚睨了他一眼,犹豫了一瞬还是吐露了实情:“我想到了芝诺大人的事。”
这是两人间小心翼翼回避的又一个敏感话题。
“你已经决定为他争取追封了?”卢克显然已经得到了消息,语气与其说是疑问更像是陈述。
“嗯,十字军非常需要帝国的补给,在这事上教宗的话语权无关紧要。”西莉亚说着从睫毛下看向他,慢吞吞地道,“只是想到血月之夜的事,我还是无法释怀……”
卢克沉默半晌踱到窗边,平静地说道:“如果那时我能,我会做同样的事。”
西莉亚不由瞪他一眼,急促道:“我并不需要任何人为我去死!”她揉揉眉心,竭力缓和语气:“我知道如果芝诺大人还活着,他……他是看不上眼圣人的追封的。可是除此以外我什么都做不了。他为我而死,而我还活得很好,我多少会感到愧疚。”
“他并不是为了让你背负一生才死的,他是为了让你活下去。”卢克的语声极为笃定,倒好像他确知芝诺是这么想似的。
见西莉亚依旧微微蹙了眉,他的声调不由也古怪起来:“当然,他可能也的确想到你会永远记住他……”
她哑然看了他片刻,冷不防问:“你……这是在嫉妒他?”
卢克缓缓侧转身正面她,逆光的面容被光影分割,暗的极暗,亮的极亮,眉眼则笼在晦涩的灰影中。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眼神闪闪烁烁,直到她怀疑自己说错话懊悔起来时,才猛地叹了口气:“抱歉,其实我也没有释怀。”
他像个闹别扭的孩子般别开了脸,吐出的每个字都要在舌尖不确定地滚一滚,软弱而生涩:“我不知道一年后、十年后、或是更久以后,我与你会是什么样的关系,但他永远不用担心失去自己的位置。当然,我可以说是占着便宜还卖乖,但我还是嫉妒他能一直留在你心里……比如现在。”
“你和他不一样……以后不许这么想了。”西莉亚话说了一半便自嘲地笑起来,“我也该考虑别的事了。”
卢克敏锐地拧了拧眉:“还发生了什么事?”
“大团长告诉我,梅里想要和我见面。”西莉亚换了个坐姿,不自觉揉了揉眼睛,“我该不该答应?”
对方审慎地思考了片刻后答:“昨日上主告诉我,如果亚门人请求见面,可以答应下来而后趁机将他们尽数消灭。”
“上次梅里身后有个侍女,我很在意她……”西莉亚原本还要说下去,碰上对方的目光便及时收声。
这是神明的旨意。虽然不知道神是否可以解读人的心思,但说出口的话无疑都可能被神明得知。如果他们打算违抗这命令,便绝对不能将话说出口。
唯一在神面前隐形的,也只有以眼神传达的信息了。
两人默默对视了一会儿,卢克走近了捏捏她的掌心。
他们显然都明白了彼此的意见。
“那就这么办。”西莉亚定了定心神,牵起一个笑弧,“刚才你说你带来了消息?”
卢克颔首:“芬尼根的人今日会来见你。”
西莉亚不由讶然地抬了抬眉毛:“那么快?”、
“除了最顶层外,所有芬尼根成员对组织内的信息一无所知,即便与伙伴面对面,也不可能认出来。”卢克的指尖抚上西莉亚的脸庞,在她的下眼睑顿了顿,语声低低的,“今日就先回北塔吧,你需要休息,芬尼根也选在那里与你见面。”
那么说来,北塔中定然还潜伏着另一个芬尼根成员。
西莉亚点点头,搭着卢克的手起身。久坐之下,她一站起来便觉得全身酸软,便下意识缓了缓。
她的动作落在他眼里,卢克不由勾了勾唇角。
“别笑。”西莉亚没好气地睨他。
青年的手掌便贴上她的腰际,讨好似地轻轻揉捏了几下。
“今日开始我就搬回西院驻地了。”
西莉亚垂眸应了一声,没将失落表现出来:“走,回北塔。”
一回北塔,领头的侍女便禀报说玛丽回来了。
这堪称意外之喜,西莉亚便笑笑地吩咐:“那就请她直接到卧室来见我。”
卢克不知怎么陷入了沉思,他迅速回过神,向西莉亚谦恭地垂首:“我去取昨晚暂住遗留下的东西,请容我告退。”
独自回了卧室,西莉亚在床上歪了片刻,便听到有人敲门。她支起身,理了理头发:“请进。”
熟悉的、布满雀斑的脸从门后探出来,玛丽的脸颊因为严寒红扑扑的,看上去别来无恙。
西莉亚不由露出微笑,还没来得及揶揄一番,玛丽就开口了。
☆、第70章巴比伦塔
西莉亚脸上的笑容已然尽数收了进去。她默然看了玛丽一会儿,才问:“一开始就是这样?”
玛丽瑟缩了一下,没有试图争辩:“最初我为尤金妮效力,也是组织的命令。”
圣女闻言低笑了一声。她别开脸看向窗外,声音很淡:“我知道了,那么芬尼根想和我谈什么?”
“圣女大人!我……我之后并没有背叛过您。我的出身和过去都是真的,没有一点作假!”玛丽的声音在打颤,“您是神明附体的事……我隐瞒了。”
西莉亚微微一笑:“是吗?芬尼根的力量果真强大……”
她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都是其中的成员,很难相信这是偶然。
见玛丽脸色愈加苍白,西莉亚摆摆手:“我不怪你。说正事吧。”
“组织想要确认您力量的来源。如果您拥有的真的是神明的力量……组织会尽一切可能帮助您。”
圣女捋了捋头发,轻描淡写地问:“那么与之相对,芬尼根想要什么?”
玛丽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她走到西莉亚身前,以几不可闻的声量说道:“组织想要您重新开启魔法时代。”
即便做了心理准备,西莉亚还是不由笑出了声。她眯了眯眼,慢吞吞地反问:“你觉得我办得到这种事?”
“办得到!”玛丽深吸了一口气,几乎要凑到西莉亚耳边,“如今迦南有两位神明在互相争斗,而他们争夺的东西,便是圣殿山的归属权。”
西莉亚毫不意外地点点头:“我猜到了。”
“圣殿山……在所罗门王时代便是连通上界的门户。”玛丽倒像是在背书,字句文雅、口气生硬,“所罗门王与神明达成了契约,从而开启了人类的魔法时代,绵亘到近三百年前才终结。”
剑与魔法并存的辉煌时代在查理曼大帝加冕的公元八百年达到巅峰,也在那时开始了消亡。
西莉亚曾经在橄榄山的典籍中努力搜寻关于魔法的线索。但正如玛丽所言,三百年前魔法时代突然终结后,从历史中退场的不只有魔法生物、法师公会和魔法元素,相关的卷宗和书籍也在几代内散逸殆尽,人们对魔法的遗忘速度之快,甚至到了有些不自然的地步。
“而这……这是因为神明对人类感到了畏惧。”玛丽卡壳了,像是在搜肠刮肚地回忆下一句。
西莉亚见状不由噗嗤笑了:“按照芬尼根的说法,人类魔法时代的结束,是神明的干涉的结果?”
“对!”玛丽忙不迭地点头,“因为魔法师公会的高层,也就是芬尼根的前身接触到了至高智慧的核心……神明感到了威胁,就强行将圣殿山的天门关闭。魔法元素因此消耗殆尽。”
西莉亚竟然不觉得惊讶。
巴别塔已经坍塌过一次,人类再次威胁到“神明”、进而招来了惩罚又有什么不可能?
她甚至怀疑动手的不止是无名上主这一位神明,毕竟魔法时代终结时,正是帝国进一步衰退,迦南落入埃及的摩洛教徒手中的年份。
“重新开启天门难道有什么好处?”虽然偏向于相信芬尼根的说法,西莉亚却没有立即被说动。
玛丽反而因此松了口气,她支支吾吾片刻,挠挠头:“组织说……人类能够就此拜托愚昧的信仰,进入崭新的时代之类的……我也不懂。”
西莉亚不由叹了口气:“我真的很好奇芬尼根选择成员的标准是什么。”
“我……我祖上是魔法师的后裔,”玛丽有些不忿,涨红了脸要争辩,随即羞愧地压低了声音,“当然……到了我父母亲那一代,连普通的农民都不如了,他们又死得早,没有地又不认字,若不是芬尼根,我们早饿死了,我们没有选择……”
“但他们没有教你们认字?”
“也许组织觉得这样更安全。”
圣女便陷入了一阵沉思。她过了半晌才再次发问:“天门到底是什么,要怎么开启?”
“组织怎么可能告诉我这些事?”玛丽显然已经将背诵的信息说完,她语毕便诚惶诚恐地缓缓跪下来,“我的任务完成了,现在您要怎么惩罚我,我都甘愿。”
西莉亚神色淡淡的:“除了隐瞒芬尼根的事以外,你还做错了什么?”
玛丽毫不犹豫地答:“除此以外,我对您绝对忠诚。”
“那我还能为什么责怪你?”西莉亚的神情一瞬有些疲倦,“你起来。”
“可我……”玛丽却梗着脖子不肯起身。
西莉亚不由沉了脸色:“每个人都有不能说、不愿说的过去,我不会去探究。现在我没有余力怀疑身边每一个人的动机……”她又弯了弯眼角:“你对我是否忠诚,我还是能够分辨的。”
玛丽的眼圈渐渐红了,她吸了吸鼻子,揉着膝盖起身:“谢谢您。”她清清嗓子,低声问:“那么您准备怎么办?”
“神明……并不能时刻监视、控制我们的行动?”
如果神真的全知全在,芬尼根又怎么可能存在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