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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拓跋仪匆匆下了城楼,一张烟熏火燎一般的脸上满是疲惫,下最后一级石阶之际他微一踉跄,险些摔了下来。请使用访问本站。几个捭将忙簇拥过来搀扶,齐道:“大王!”
拓跋仪赶紧撑起身体——他知道这一当口他便是一杆旗帜,万万不能倒下。这么多人抛家弃子跟他干这一笔杀头的买卖,谁都没有了退路——要不成王,就此龙登九五;要不败寇,死无葬身之地。
城墙之外喊杀震天,战鼓动地,硝烟滚滚的天空中箭矢如蝗,贺兰隽显然是因为拓跋珪疾言厉色地连旨申饬而被急红了眼,被迫把自己本部精兵全都押了上来,可谓下了血本,成败在此一举。
反观拓跋仪这边虽然逃来避难投奔者众多,但都龟缩在晋阳一带,僧多粥少,资源匮乏,除了和拔倒戈之时带过来的三万兵马之外,只有万余散兵游勇,难堪鏖战,若非尚算团结同心,就凭那悬殊的军队对比,贺兰隽早已破城。而千里之外的拓跋珪又在平城大开杀戒,叛逃之人皆被诛族,使已经逃到晋阳的文臣武将们心下也难免凄惶,城内一片凄风苦雨的萎靡气氛。
所以拓跋仪强作镇定道:“无妨。和拔将军刚上去换防,又打退了贺军一次冲锋,死伤枕籍,够那些小崽子们喝一壶的了!”
于是众人扶额相赞,都松了好大一口气。只有方才刚从城楼下来的将领知道,他们的确是堪堪打退了贺军一次攻城,但这只是贺兰隽每日例行的试探进攻,而晋阳守军早已经捉襟见肘。方才云梯在楼车的掩护下都已经搭上了墙垛,若非守军中有奋不顾身抱住来敌跳了下去,晋阳城墙又是出名的高厚坚实,只怕城楼都已失守。若无外援,只要贺兰隽日以继夜地围城冲锋,打消耗持久战,晋阳迟早陷落。
这些事拓跋仪又岂会不知,幸好晋阳算是他的大本营,当年抚镇此地一带的时候,未雨绸缪地强征了百姓余粮囤积官中,一时用粮无虞,为今之计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顶住狂轰滥炸——这当口,拓跋珪比他更为焦急地渴盼胜利,所以只能变本加厉地催逼贺兰隽打破僵局。
拓跋珪那脾性他是尽知的,怒火中烧之时天王老子都敢杀,只要逼他急眼到和贺兰家也彻底决裂,那可就真算是众叛亲离、孤家寡人了。
他想耗,可贺兰隽的攻城一天猛似一天。和拔曾率军冒死组织过一次突围却几乎死伤殆尽,从此再没人敢冒险一试——就当众人焦头烂额就快走投无路的时候,贺军的围防战阵出现了一丝松动,次日黎明时分竟然趁着夜色悄然撤离了晋阳城下。
拓跋仪甫听此事,惊喜地连鞋履都不及穿,趁着夜色光脚奔上城楼,果见贺部军队正有条不紊地撤退,一时甚是不解,天明之后才有几个偷偷逃到晋阳投奔拓跋仪的鲜卑大臣告知了真相,原来柔然汗国再次纠集西凉合兵五万精骑跃过阴山,直扑盛乐而去——自拓拔魏国迁都塞内,立足中原以后,柔然人如今乃是大漠草原的王者,对代郡这块水草丰美的风水宝地自然觊觎非常,还特地挑这么个烽火四起、首尾难顾的好时机来趁火打劫。
据说拓跋珪闻知之后气到当场呕出一口老血,厥在殿上——所以贺兰隽才临时撤军,奉命北上阻击柔然,这才使晋阳城稍稍喘了口气。
拓跋仪自是狂喜不已:“此话当真?”
那逃臣抹了一把额上的油汗,心有余悸道:“怎么不真?拓跋珪怒气攻心呕血昏厥,宫内宫外全都乱成一团了!卫王明鉴,拓跋珪怀疑我与先前投靠来此的和拔兄弟还有暗中联络,欲将我家老小连坐处死,那些侯官甚至已经围住了我家府邸,他们是出了名儿的残忍好杀,不见血光不回头,若非宫中大变,又怎会中途罢手?我这才得以只身逃出平城,前来投靠大王!”
拓跋仪一贯好利贪酷又睚眦必报,对拓跋珪的斩尽杀绝已是恨之入骨,此刻见状,心中又有了别的计较:“那是谁下令贺兰隽撤军?”
那大臣又喘了口气,不屑道“现在掌权的是赵国公贺兰讷——我看什么北击柔然也是借口,他一贯顾惜本部人马,哪里舍得在大王这里拼光了资本?我先前风闻他已经暗中准备好了,一旦皇帝有个万一,他就准备废太子,扶持拓跋绍登基呢。”
拓跋仪眼中一转:看来撤军之事是千真万确再无可疑的了,贺兰讷两面三刀又野心勃勃,先前就假惺惺地向他示好投诚来麻痹他,最后关头却杀出来勤王护驾,立功讨好,事后一下子称为鲜卑八部之首,如今倒是真有可能做出这等事来。而贺军明显是拓跋珪现在唯一依赖的外部人马了,若是能铲除贺兰隽拓跋珪纵使不死,也如同去了牙的老虎,没甚可怕的,那彼此情形将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杀进平城做个真正的皇帝也未尝不可!
所以拓跋珪思前想后,决定趁贺军还没走远,又是赶路行军,疲惫倦怠放松警惕的时候,率军出城从后追击,杀他个措手不及。
而诸将领困在城中早就憋屈够了,闲时还常梦见自家高堂妻儿死状凄惨而胆战心惊,谁不想冲出去大开杀戒出口鸟气,最好一口气冲到平城把拓跋珪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君杀了方才解恨,于是同仇敌忾地纷纷赞同。唯有和拔因曾跟着拓跋珪南征北战,心中对此举有些疑虑,但一说出来,拓跋仪却只当他是爱惜羽毛不肯尽力——毕竟他要带出城去追击贺兰隽的主力,大多是还有一战之力的和氏骑兵。当即拉下脸来,好一番责骂,因为怕贺军走远了追赶不上,也没做什么准备就直接带兵匆匆出了晋阳城。
谁知当真是诱敌深入欲擒故纵之计,贺兰隽做出全速撤军的假象,连拔营离去时候留下的炊具军帐有时都不及收拾,更是惹的拓跋仪心痒难来,更不肯放过已到嘴边的肉,而一路死咬、紧追不放。正翻山越岭之际,早一步占据优势地形的贺兰隽出其不意杀了个回马枪,四下掩杀,将拓跋仪之军包了饺子。
贺兰隽在山头上居高临下地喝道:“拓跋仪,皇上早知你野心勃勃贪念十足,特命我依计诱你出晋阳城——你尚若还有一丝良知,速速下马就缚,押送平城,或可免生灵涂炭!”
拓跋仪方知上当,后悔不迭——他没想到柔然大军压境、威胁盛乐,近在平城拓跋珪竟然能够沉得住气不为所动,没有召回贺兰隽相援,甚至反而利用这一消息,布局设计诱他出城、
引他决战!但事已至此,早没有了投降与和谈的可能,他和拓跋珪都清楚彼此的性子,这场内战,注定是你死我活的结局。
于是拓跋仪率军死命突围,贺兰隽此番再也不敢大意浪费这次难得的机会,把全部兵力悉数推上前线,意图全歼叛军。双方都是背水一战皆无退路,几天几夜里直厮杀地昏天暗地、血流成河。最后拓跋仪只身出逃,除了些许亲信死忠,和拔带来的三万人马几乎全军覆没。
贺兰隽不敢松懈,立即按照先前拓跋珪的指示不再一味恋战追杀,而是火速折返,在拓跋仪之前拿下了先前久攻不下的晋阳城,一举端掉了叛军的大本营,又坐镇于此,派出兵马四处围剿盘踞周边郡县的叛军,所过之处若遇抵抗则片甲不留。
其余趁乱而起的地方军阀们顿被震慑,不敢再轻易出头,纷纷收敛起来,再次向拓跋珪投诚示好,并开始依命与奚斤一起组织防线,层层阻击、抵抗入侵的燕军,先前已经摇摇欲坠即将分裂的帝国也渐渐回稳,
拓跋珪陡然睁眼,抬手斥退了飞奔进来报讯的小黄门,殿上大臣也都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纷纷道贺称颂不止——幸亏拓跋珪顶住了重重压力没有自乱阵脚,反而险中求胜,一举击溃了叛军主力,终于打破了先前拖而不战的僵局。如今拓跋仪虽然还没伏法受诛,但主力已溃,人心必乱,与先前情形相比可谓天渊之别——现今的大魏太需要一场胜利来振奋军心了。
拓跋珪微一扬手,续道:“让贺兰隽拿下晋阳城内所有投靠拓跋仪的叛臣,暂且扣而不杀——告诉和拔等将,他先前阵前投敌之罪朕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他戴罪立功,前去襄助奚斤阻击慕容永的西燕军队北上,朕来日还要对他论功封赏,女人、牛羊、钱帛和爵位都只会比先前更为丰厚——拓跋仪先前会怀柔招抚,难道朕不会?!”
拓跋珪知道手下这位宿将的秉性。和拔当初为了名利可以不顾妻儿家小倒戈投降;现在拓跋仪这靠山已经失势,他也可以为了再求富贵而放下灭族之仇——为今之计,是要尽快稳定情势一致对外,为了大局他可以先忍一忍,而一旦平定战祸,他必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曾经背叛他的人!
他雷厉风行地又下了数道旨意:“传旨中原各州郡府县,民间各坞堡可自发组织乡勇兵丁抵抗西燕军队,皆可斩首计数以报功,战后累积首级上万者,朕以万户侯待之!”
众人皆是心头一震,立即发出好一阵“陛下圣明”的恭维之声,晁汝隐身在人群中,亦在随波逐流地歌功颂德,内里却也不免暗自心惊胆颤——代郡盛乐是北魏大后方,离国都平城不过三四百里,柔然骑兵向来以风驰电掣出名,这点距离也不过跃马可至,所以一旦盛乐告破,平城必危,而那时拓跋珪甫闻此讯,气到呕血也确有其事,但他并没自乱阵脚,反而随后就能将计就计,利用这一消息诱战拓跋仪,果真是当世帅才!之后更立即动员全国,用人海战术层层削弱来对付来犯的燕军,使燕军从此每推进一步都如陷泥潭,举步维艰,等于和所有魏国百姓为敌作战!
他本以为暴躁易怒阴沉难测是拓跋珪最大的性格缺陷,但他也可以为了大局而痛加忍耐,谋定后动——当真是沧海横流方显豪杰气概,越遇危局才呈枭雄本色——他先前还是有些小看了拓跋珪。
拓跋珪先前日夜悬心,担心晋阳战局——要是再丢了这关键一战,他的北魏帝国当真要彻底崩溃了。但即便是如今的绝地逢生,他的如释重负也不过转瞬即逝:他是牺牲代郡的前提之下取得晋阳之战的胜利,如今内忧稍解,外敌战火却已真真切切烧到了脚下,西燕柔然南北夹击,腹背受敌之下又能坚持多久?
果然不出数日,北线战报传来——盛乐失守,柔然大军第一次攻破北魏旧都,朝野哗然。有不少鲜卑大臣皆义愤填膺,纷纷请战。拓跋珪怎么不知坐视盛乐失陷就等于将平城安危、大魏国运一并交托于敌手?但如今的魏国表面惊涛骇浪,内里也暗潮汹涌,他并非畏战,只是一旦离开国都,谁来统筹全局?说实话,他其实谁也信任不过,连自己的儿子都着意防备,在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危机时刻他更须自己坐镇中枢,指挥调配各路人马,才不至倾覆。审时度势、权衡再三之下,他决定暂不出兵夺回盛乐,先着手对付已深入腹地的慕容永。
一道道的军事命令雪片似地从平城传至前线各方,晋阳与平阳皆有捷报传回,晁汝再也坐不住了——一旦贺兰隽彻底平定拓跋仪之乱,率军与奚斤会师,那陷入危险的就会变成孤军深入的西燕军队了,他好不容易费尽心血摆下的此等战局,怎能就此被拓跋珪破解?
一时散朝,晁汝转身出了永安殿,一张蜡黄的脸上面无表情,唯有双眉紧锁,显出了几丝烦躁。忽有一行人马逆流而行,拾级上殿,所过之处,众大臣纷纷避让两侧不与他们争行一道——那群黑甲黑衣,纱网覆面的武士自是令人闻之胆丧的侯官卫无疑了,这群可以风闻行事,不经通禀越室杀人的刽子手在过去的这段风雨飘摇的时日里堪称血腥满手,何人不惧?
为首之人身材高大,昂藏七尺,气质却有一股子说不出的阴沉诡谲,在经过晁汝身边时他微微驻足,右手抬起,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之上。
离的近的几个人看的分明,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里——侯官杀人可不必讲什么理由证据,只要看不顺眼就可取你性命还不必追负任何责任。晁汝倒是面色如常,慢吞吞地一欠身,便站到了路边。
沮渠蒙逊却只是无声地一记冷笑,转过头去,继续入殿面见拓跋珪领命去了。
待出了宫门,贺兰讷寻到晁汝,还在有些后怕:“你最近可是得罪了侯官?他们此番入宫领命,又不知是谁要倒霉。那些人可都是心狠手辣之辈,若真要与你动手可就糟了。”
晁汝微一摆手:“侯官再嚣张,也不过是皇上身边的一群狗,只要皇上心里对我还未有厌弃杀心,他们便不能也不敢动手。”
至少目前为止,这条狗还枷锁在身,不敢噬主。
贺兰讷觑四下无人,又询问后事如何,晁汝高深莫测地一笑:“鲜卑八部名存实亡,贺兰氏已是一家独大,现在只差一个契机而已。只要皇上离京,整个平城都在君长掌控之下,就算留下太子监国,也不过是个八岁小儿——”
他咽下了接下来的半截话,贺兰讷心领神会,不由地心花怒放——按照晁汝的计策,到那时候他大可废了拓拔嗣,拥立自己的外孙继位,有什么比成为魏国无冕的太上皇更威风?他想了想又压低声音道:“可皇上若是派我去盛乐,却又怎么办?”
晁汝瞥了他一眼:“贺兰隽已经在外带兵打战,皇上现在手中还直接掌握的就是禁卫京畿的狼虎豹羽林三军,他怎么会放心将其交给君长,让您的家族再扩充兵权?”
“那皇上若是迟迟按兵不动——我恐皇上已有暂时放弃北疆,先顾中原之意。”
这其实也正是晁汝心中最惧——若是拓跋珪断臂自保,不肯中计入甕,他们所有人数年艰辛便皆成泡影。他垂下眼睑,轻声细语地道:“君长放心,下臣自有办法。”
晁汝悄悄出城再次去了武州山——现在平城全城戒严,唯有这皇家寺庙无人敢随意搜捕,他便以此为掩护,暗中蓄养了不少死士,专用以交通消息。
姚嵩在密室中写罢信函,凝神片刻,又从怀中摸出一枚方圆寸许,四角已经磨地圆润的印玺,在尾处郑重其事地盖上一道鲜红的名鉴——大燕天子御览之宝。慕容冲当初以皇太弟之名承继燕国皇位,因当时的传国玉玺还在前秦手中,故而按古礼制“天子六玺”。后来任臻就算得了传国玉玺,也一直保存使用,姚嵩归燕后他将其中一枚信玺赐予姚嵩,以示信用,让他一举一动可以随心所欲不受掣肘。再后来变故迭生,姚嵩战败失踪,慕容永匆忙登基,这颗燕帝信玺便留在了他身边,不到紧要关头绝不轻示,此时倒是可以一用。
他亲手火漆封印,交给亲信,命他连夜将这道密函送出塞外,并嘱咐他秘密潜往柔然大军直接将信交给社仑可汗。
他选择直接与社仑联系而非苻坚,自是因为他接下来所行之事有些阴毒,以苻坚秉性光明磊落,未必愿意依计行事,他也不欲令他为难,有甚恶果他将来往生地府自然一力承当!
不出数日,噩耗传来,盛乐陷落之后,社仑可汗在劫掠一番之后,居然一把火烧光了代国列祖列宗的陵寝宗庙。这一下拓跋珪再也坐不住了,柔然若只是占领城池他或许还能拖延些许时日,然而社仑下令焚烧宗庙就等于将拓跋氏列祖列宗都曝尸荒野,兜头兜脸给了拓跋珪一巴掌,若再忍下去天下臣民会如何看他?更遑论举国拥戴人心归附了。更何况拓跋珪身为一国之君,但凡还有一口气在,也不容许自己的尊严被这般践踏,受辱于蛮狄之众。
他不得已下令太子监国,决定御驾北征。
这一回面对柔然与西凉的五万联军,拓跋珪不得已将禁军悉数带上——虽然一路上都是柔然骑兵冲锋陷阵,但没人比拓跋珪更清楚,那个一直没有显山露水的凉王苻坚才是最可怕的敌人。而事隔三年,西燕凉州忽然一齐发难,叫他心底一直有一层模模糊糊却又挥之不去的阴影。
拓跋珪踏入摩尼殿,晁汝正与任臻对面弈棋,见皇帝一身戎装未褪,显是刚从城外校场点兵方回,赶忙弃子而拜。拓跋珪点了点头,命他起身。晁汝与任臻交好他是尽知的,却是头一回有闲心将他细细打量一番,还是那副双目无神、面黄肌瘦的病样,似乎无论何时何刻都是这般一丝两气,而从未见情绪波澜——可就这么一个貌不惊人之辈杀伐决断雷厉风行,出谋划策堪称毒辣,硬是从一杆掖庭属官之中脱颖而出,如今更官至参议大夫。不知怎的,崔浩那时上的那道已被他弃若敝履的密折又袭上心头,拓跋珪眯着眼,要笑不笑地道:“晁大夫,你现在闲庭弈棋的模样真是似足了那些世家儒子,全然看不出先前在朝廷之上的种种凌厉手段。果真是书生杀人,毫不手软啊。”
晁汝心中一个咯噔,不知道拓跋珪为何无缘无故有此一说,任臻便适时地命他退下,对拓跋珪转移话题道:“陛下今日阅军已毕?”
拓跋珪在他对面落座,亦执起一枚黑子,续行棋局:“嗯,明日就要出征,此役也是千难万险,只许胜不许败。”他抬头看向任臻:“这一回,你还是随我一起去吧。”
这事自在任臻与晁汝计划之内,拓跋珪若是出征,是不可能放任臻一人呆在平城皇宫的。因而任臻点了点头,见拓跋珪面露疲态,仿佛朝夕之间便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往日的意气风发也荡然无存,心下不免微微一窒,脱口道:“你莫惧,当初高车的斛律光不也来势汹汹,最后不也被咱们联手打跑了?”
他的安慰叫拓跋珪扯开一抹真心的微笑,落子之际他顺手握住了任臻放在棋枰上的右手,反复摩挲着那处断口,情不自禁地放在唇边印下一吻:“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大哥,只要身边有你,我不惧任何天道险阻!”
不是没想过苻坚与慕容永联手开战的真实目的,但那又如何,纵使神州沉陆,他筹谋一世费尽心思才得到手的至宝,绝不会再拱手让人!
江山他要,这个人他也要!
任臻被他炽热的目光激地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方才回过神来,微乎其微地皱了皱眉,他抽回手来,掩饰性地咳了几声,拓跋珪也不以为意,继续下棋,扣子天元之时,他漫不经心似地道:“这次与柔然大军正面对决,一战胜负决定谁是将来的草原之主,凶险非常,晁汝身体不好,我看就不必随军参赞了,还是留在平城为好。”
任臻顿了一顿,故作轻快地道:“也好。漠北风沙最是伤身。”他心中微微警觉,拓跋珪难道知道了什么?所以才有以其为质的牵制之意。但若他真对内、幕始末有所察觉又怎么会一切如常也不处置姚嵩?
拓跋珪突然语风一转,又问道:“听宫人们说先前治头疼的药都还在按时吃着?”
任臻忙笑了一下:“是。可总觉得吃了也是不好不坏不功不过的,不如不吃。”其实任臻因为三年前那一记撞击的后遗症,近来还是时常闹头疼,但自打他想起部分过往之后,拓跋珪送来的这所有的药他说什么也不敢再吃了,都是偷偷端了倒掉,却不知拓跋珪怎么又突然提起,莫不是真起了什么疑心?
拓跋珪却一点头道:“那就不要喝了。”他站起身子,扬手一拍,宗庆便立即点头哈腰地推开门,身后一名内侍端进一碗汤药来。拓跋珪道:“这是大巫秘制的凝神忘忧汤,喝下之后过去所有的烦劳都会一扫而空,你也再不会觉得头疼欲裂。”
这次出征,若只是面对柔然军队那还没什么可怕的。拓跋珪惧的是碰上苻坚——任臻与苻坚的感情他是亲历见证的,至今想来依旧嫉妒地快要发狂,若是二人沙场再见,任臻因此想起了什么,那可真是悔之晚矣。
这件事上,他不能不愿也不敢冒分毫之险。
任臻顿时愣住,面色青白不定地看向那黑黝黝的汤汁——“凝神忘忧汤”?拓跋珪这一次给他服的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想做什么?让他再一次彻底失忆?!
任臻本不信这天下有这等逆天的汤药,但面对拓跋珪眼底隐现的疯狂与执拗,他心中也开始有些动摇起来——这事拓跋珪也未必是做不出来啊。。。不由苦笑道:“我现在好多了,不常发作。我看这药也不必再换了。。。”
“怎么了?难道大哥还怕苦口?喝啊,朕总不会害了你。”拓跋珪调笑着催促了一句,眉目间却丝毫没有笑意。任臻心如擂鼓,死死盯着小内侍跪了下来,将药高高举到他的面前。
拓跋珪在旁目光如炬,任臻如今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端过药碗,无比艰难地送到口中,心道:拓跋珪向来鹰视狼顾,生性狐疑。他若是不喝,拓跋珪必定起疑,而后一旦事发,以他的疯狂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泼天之祸来。想到此处,任臻就赌拓拔珪是有心试探,眼一闭心一横当真仰脖灌了下去。
谁知刚喝了一口,药碗便被劈手夺去,拓跋珪温柔地抬袖拭去他唇边药渍,微微叹笑:“既是不想喝,那便算了。原是我太想你好,却不承想是药三分毒。”
任臻还有些反应不及,怔怔地望向他,拓跋珪将碗丢开,忽然一把将人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要就此把他刻入骨血心脉之中。
其实方才任臻喝药,他心中又何曾不受煎熬?他与任臻一样本都不大相信这世上还有能令人彻底失忆的药,而大巫有言之灼灼,称这等药乃逆天而成,副作用与它的效果一样巨大,需慎而用之——他又怎么忍心拿任臻做试验品,让他受到任何一点可能会发生的反噬伤害?
舍不得。
哪怕只有点滴可能,他也终究舍不得。
他们好不容易才走到如今,彼此都吃足了苦头,三年以来的倾心相待朝夕共处,他对他自是情根深种、执念成狂,不可或离;然而他对他也不可能全无真情。
罢了,既是不忍、不舍在先,爱情这场战役他便注定难成笑到最后的那个赢家——终究是无情不似多情苦,相思成灰千万缕。
既然任臻终究是愿意服下那碗药,那他就赌一把,他就算想起了过往,心中也依旧有他难以磨灭的身迹。
可笑他戎马半生,自诩枭雄,却还是栽在情之一字。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拓跋珪低声道,“大哥,我要将所有胆敢染指觊觎我之所有的敌人全都赶出家国——而后,让这一切终止,再也不会让人来打扰到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赶上了 虽然迟了点t t
然后下周二我要出差赶不及周三更文了,暂停一期哈
下一章就会和大头相会啦啦啦
然后大家可以开始倒数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