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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的庵堂,你给拆了?”
莫三笑道:“谁没事去拆那个?是瞧着人家庵堂破败了,拿了银子,叫庵主修新的,不好浪费了这旧的,就运来京城修葺屋子。”
凌雅峥扶着门进来,瞅见这上房果然狭窄,踩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走上二十步,进到了五间上房廊下,进了房里,只瞧着这屋子里早已经将她日常所用之物摆上了。
“少爷、少夫人快些换了衣裳去公府吧,老太爷、大少爷已经回来了。”梨梦提醒一声,就站在门边,眼睛向屋子里一扫。
“这可没你住的地!”莫三立时说。
梨梦嗤笑一声,手一垂,腕子上的金钏响起一片,“二位快些吧,分家之后,指不定二位还要我接济着度日呢。”耳垂下的坠子一晃,人就去了。
“这败家娘们!”莫三重重地啐了一声。
“骂谁?”
“自然是大嫂了!她这么一闹,我怎么好去收租子?难怪见了皇上,皇上说我发财了,原来是那败家娘们没等着咱们进京,为了分家就宣扬开了。”莫三咬牙切齿,离了旁人面,彻底地露出厌烦婉玲的面目来。
“可是皇上有心委派你做什么?”
莫三重重地倒在床上,抬脚踢开垂下来的鎏金双喜帐钩,枕着手臂说:“我这样能干,皇上自然舍不得放了我去。现如今皇上都恨不得一个钱掰成两半花,我却广置宅院,这不是将我放进油锅里吗?”嘴里的话因瞧见凌雅峥站在柜子边更衣时露出光滑后背上一根嫣红的带子止住,饶有兴致地瞧着,见她要穿红裙子,就说:“换一条宝蓝的裙子吧,打扮得稳重一些,也能刹住大嫂子的气焰。”
凌雅峥噗嗤一声笑了。
“笑什么?”
“笑你、笑二哥,打仗时那般果决,下了沙场,还不忘为一条裙子出谋划策。”
莫三笑道:“一桩雅趣,被你一笑,竟成了我不务正业了?”见凌雅峥换了衣裳又来伺候他更衣,便站起身来,连手臂都不肯抬一下地处处给她添乱。
“少爷、少夫人……”
“知道了!”莫三不耐烦地应一声,待凌雅峥给他腰上系上玉佩,就懒懒地说道:“延春城那,不少女人爱吃花茶,虽不知你喜不喜欢,但既然你在那住过了几年,兴许也尝,等进了夏,延春的花茶就送来了。”
“劳您费心了。”凌雅峥笑道。
莫三狐疑地转过头来,托起凌雅峥的脸颊,纳闷道:“就连你继母的嫁妆,你都替她收着,怎地如今,大嫂闹着来分咱们的宅子、土地,你反倒漫不经心了?”
凌雅峥推开他的手,笑道:“有你呢,我费心做什么?”
莫三瞧着她嘴角眉梢都是笑意,似乎没有可劳心的事一般,不觉也笑了,“罢了,正如你所说,终归是给大哥、二哥的。我欠下大哥、二哥不少——就连大嫂子也说,若不是我叫大哥留在雁州府,自己随着皇上打仗,兴许这延春侯府就是大哥的了。既然大嫂子要分,分给她就是。”见本该不满的凌雅峥竟连连点头,不由地笑意越浓,出了门见争芳递了一张帖子来,就拿给凌雅峥看。
凌雅峥瞧了,见是连鸿恩纳妾请莫三去吃酒,就将帖子又递了回去,“这是第三房妾室了吧?”
“应当是了。”莫三漫不经心地说。
“若是当初六姐姐出来见了姐夫一面,如今六姐姐就不是这样境况了吧。”
“谁知道呢?”莫三对凌雅峨的事漠不关心,暗暗盘算着等会子婉玲跟他斤斤计较时,他先不言语,等婉玲丑态百出时,再大度地发话,如此,看婉玲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莫家指手画脚。
莫三心里暗自气恼着,领着凌雅峥跨进上房门,觑见堂上坐着的两位,不由地怔住。
“皇上万福、皇后娘娘万福。”凌雅峥紧跟着行了个万福。
榻上坐着的马塞鸿穿着家常衣裳,特意多看了凌雅峥一眼,笑道:“亲家姑奶奶越发得出众了。”
一身红衣的秦舒啐道:“你何必逗她?峥儿,听闻你们府上要分家,想起曾应下柳老将军的话,我跟皇上,还有廉王特来做了中人。”
凌雅峥微微侧头,这才瞧见白胖温润的秦云就坐在莫思贤对面,多年不见,忙对他一福身。
“……不知,皇上、皇后,是如何得知我们府上分家一事?”莫三问着,眼睛就向紧跟在莫静斋身后的婉玲看去。
婉玲赶紧地缩了脖子。
莫静斋咳嗽一声,尴尬道:“你大嫂子不省事,打发了人在宫门守着,等祖父出了宫门,在大街上就嚷嚷着你才进京就闹着要分家。”
婉玲虽成亲足有二年了,却是头一日瞧见莫静斋,只觉莫静斋沉稳周正,唯一不妥之处,是才进门就埋怨起她来,委屈地说道:“大哥,我哪里知道打发出去的小厮,那样的靠不住。”
莫静斋道:“不提小厮,三弟、三弟妹头一日进京,尚且没见过他们府里人呢,你急赶着去送什么月钱针线?”
婉玲登时喊起冤枉,可怜兮兮地望着莫思贤:“祖父,您倒是给句公正话,当初是不是您说侯府那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催着我去管的?”又无奈地瞅着莫持修,“父亲,我请朱姨娘捎话问的您,您还记得吧?”
莫持修尴尬地望了莫宁氏一眼;莫思贤依稀记得有这回事,但自己不过是叫婉玲暂且捎带着管一管,几曾说过要将三儿的俸禄归入公中账面?
秦舒笑道:“那些话就别再提了,不然,我们这中人开始坐立不安了。不知,府上要怎么分?”
莫思贤捋着胡须,眼皮子跳着说:“回娘娘,家里原本子弟就不多,要分也容易,左右家中所有,都是静斋所有,只将雪斋、谦斋分出去,一家给个十万两就够了。”暗暗地瞥了婉玲一眼,心道家里都是莫静斋的,这下子,婉玲总算满意了吧?
婉玲诧异了一下,原本还以为莫三会仗势欺人,逼着莫思贤平分呢。
小莫氏瞅了一眼蕙娘,见蕙娘不言语,登时就为女儿打抱不平道:“父亲,蕙娘受了那么多苦,十万两够做什么用?雪斋又不肯好好做官,三五年就花用干净了。公中的钱财也就罢了,那三儿没分家前买下的宅子、铺子、田地,这如何分?是装作不知道呢,还是都给了静斋、婉玲?”
“铺子?”秦云似乎才知道此事,颇为诧异地望向莫三。
莫思贤瞪了小莫氏一眼,脸色不由地暗了下来。
秦舒道:“若是三五间铺子,那就罢了吧。”
“娘娘不知,不是三五间的事。”大莫氏咬着嘴唇,疑心莫思贤方才那样分家就是偏袒莫三,于是上前两步,“来时路上,瞧着三儿遇上停船就下了船去岸上走动。我冷眼瞧着,他不是去拜访岸上亲朋,却是偷偷地去买铺子、田地呢。我倒要问问,三儿才做了侯爷没多久,哪里来的闲钱去买铺子?料想,用的还是公中的银子,还有,听说三儿一直在卖夜雨百年?既然分家,卖出的银子就算了,这药方,是不是也该分给静斋、雪斋?”
“够了!”莫三喝了一声,瞧见大莫氏吓了一跳,就对莫思贤道:“祖父,就将孙儿的铺子、庄子、院子,拿出给大哥、二哥平分就是。”
莫思贤才要点头,莫静斋道:“三儿,你置下的产业,自然是你的。动没动公中的银子,大哥心里清楚明白。没有叫你劳心拉力赚了银子,我们坐享其成的道理。”
“大哥!”婉玲轻轻地去扯莫静斋的袖子。
“行了!”莫静斋低声一喝。
婉玲吓得一哆嗦。
莫二道:“三儿,姑姑算不得咱们莫家人,别听她的,二哥还没到喝西北风的地步,不会平白无故占了你的东西。”
“大哥、二哥,话虽如此,但确实是三儿没分家之前,就置办下那些产业,大嫂、二嫂要分,也是合情合理。”莫三道。
莫二冷笑道:“这家究竟谁做主?我跟大哥都没发话,旁人倒是将条条道道都划清楚了!究竟谁是当家人?”
“正是。”莫静斋附和着,见婉玲还要扯他袖子,用力地一甩袖子,嗔道:“自作主张到外头吵嚷三儿要分家一事,算得上是多口舌,你若不是我表妹,早……”
“静斋!”莫老夫人忙止住莫静斋。
但剩下的话,婉玲已经猜到了,眼皮子一眨,掉下眼泪来,就冲着莫思贤哭道:“祖父,你将外孙女害的好惨!若不是祖父,外孙女也不会年过三十才见夫君一面,也不会一见面就叫人嫌弃。”
哽咽两声后,蕙娘就也被惹得掉起眼泪来。
“够了!”莫思贤强压着怒气,瞥了一眼在儿女面前一句话也插不进去的莫持修,对莫持修说:“就依着我说的,一家十万两,将雪斋、谦斋分出去。三儿手上的私产,每年各分给雪斋、谦斋二分利。”
“是。”莫家三兄弟应着。
婉玲泄气地低着头,蕙娘想到莫大兢兢业业做官、莫三有心置办私产,这两人都是一心一意正经过日子的模样,唯独莫二对家事一概不闻不问,想着,就又埋怨起莫二来。
“陛下,娘娘,这家,分完了。”莫思贤硬着头皮道。
马塞鸿笑道:“不愧是老世家,分得很是公正。三儿,领着我跟你们舒姐姐、云兄弟,去瞧一瞧你那延春侯府,如何?”
“皇上御驾亲临,实在是臣的荣幸,只是,若耽误了宫中家宴,那臣就罪该万死了。”莫三拱手道。
马塞鸿笑道:“三儿怎地这样客套了?放心,时辰刚刚好。”
“请。”莫三拱手。
马塞鸿先扶秦舒起来,对莫思贤道声失陪,就随着莫三向外走。
凌雅峥紧跟在秦舒身后,走出屋子时,依稀听见大莫氏念叨说“皇上真没架子”随后就是一个闷闷的巴掌声,于是忙向秦舒看去。
“瞧着,你大嫂子、二嫂子为了分家一事,都将夫君得罪了?”秦舒回头一笑。
“回娘娘……”
“还是叫我舒姐姐吧。”秦舒回过头来,将一只手递给凌雅峥,待凌雅峥握住她的手,就笑道:“还记得,你当初那情愿没了三儿,也不能没了我的话吗?”
马塞鸿听见了,回过头来,笑道:“峥儿还说过这话?”
莫三因梨梦的缘故,对此事颇多忌讳,尴尬道:“是她年少无知时,说下的。”
“这么说,如今就不认账了?”秦舒头微微一侧。
凌雅峥握住秦舒的手,笑道:“怎么不认账?若是如今,舒姐姐肯舍了皇上,我自然会舍了三儿跟舒姐姐相濡以沫。”
马塞鸿笑道:“我又做了什么?怎么就要舍了我呢?”
莫三眼角瞥了凌雅峥一眼,随着马塞鸿、秦舒不好再从莫宁氏房里抄近路,于是就出了衍孝公府,走了百来步,进了隔壁的延春侯府,瞥见衍孝公府送了十万两银子来,就挥手道:“交给齐清让收入账上。”
“是。”
秦云一直背着手跟着,见莫三对那十万两并不在意,笑道:“三儿阔气了,若不是你大嫂子的兄弟大张旗鼓地去查,我还不知道,三儿置办下那么多产业。”
莫三讪讪地一笑,“养家糊口罢了。”
“哪里来的本钱?”秦云又问,“只这京城的宅子就不便宜,你又买下那么多。就算是卖夜雨百年,也赚不来那么些银子。”
莫三见马塞鸿、秦云是有备而来,笑道:“皇上、王爷,今儿个来,是要治我一个中饱私囊的罪名?我这官,可还没开始做呢。”
秦舒笑道:“三儿,怎没说两句,就竖起刺来?你马大哥、云兄弟来,并不是跟你说这个的。”说话间,轻轻地拍了凌雅峥的手,进了厅上,果然跟凌雅峥一般欣赏起那椅子上天然的树瘤,只说“这些个,比那匠人精心雕琢的云纹还要有趣。”瞧着,就又拉着凌雅峥的手向厅后去,只留下莫三跟马塞鸿、秦云说话。
“大公子可还好?”凌雅峥瞅着狭窄的花园,只觉没意思,就领着秦舒去她房里坐,翻出没做完的针线,就坐在秦舒身边绣起花来。
秦舒笑道:“他好不好,总是那么个样。我冷眼瞧着,大嫂子这么些年没有身孕,也不肯理会他了;茅庐也是一心扑在儒儿身上,只盼着儒儿做个贤王,也不肯在他身上费心思。”
“受了伤,静心休养也好。”
秦舒冷笑道:“他肯静心休养?成日里想着法子去见你四嫂子呢,在船上时,若不是母亲训斥,大抵会厚着脸皮上你们船上专门去瞧你四嫂子。”
“……今儿个,皇上、廉王过来,是为了什么事?三儿的性子,你们也知道,他本心不坏,就爱弄些小手段。”凌雅峥拿着针在发髻上搔了搔。
秦舒面上露出两分为难之色,笑道:“三儿是不是有意要撇下我们?”
“这话从何说起?”
秦舒摇了摇头,“若不是三儿,你马大哥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到如今这地步的,他是四平八稳的人,原本只想着做官,一步步被送到皇位上,虽也竭尽所能,但马家根基总比不得其他人家,所以,虽坐着龙椅,却也如坐针毡。”
“可是有谁为难马大哥了?”凌雅峥蹙眉,“马大哥才做皇帝,咱们雁州府的人是断然没有道理为难他的。”
秦舒点了头,“不是咱们雁州府来的人。”
“白家?”凌雅峥见秦舒摇头,又问:“连家?”
秦舒这才点头,“华国府似乎对雁州各家受了封赏颇有微词,只觉你马大哥太厚待雁州府各家了。”
“他们要怎么着?”凌雅峥忙问,因听说不是雁州各家,就放了一半的心。
秦舒颔着首,眼睫上的暗影长长地扫在脸上,英气的剑眉越发显得凌厉,“亲桑之后,连家,会联络雁州以外的人家,奏请皇上选妃,这妃子中,头一号,就是连家女儿。”
“咱们雁州府出来的肯?”凌雅峥立时问,只觉秦家是第一个不肯的。
“如今百废待兴,凌家、柳家的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应下以安抚人心。毕竟,打江山只靠着雁州府上下就够了,守江山,却离不开其他人。”
“马大哥的意思呢?”凌雅峥赶紧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