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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阁之上,轩窗之后,一身青衫的关绍垂着眸子,两只手轻轻地一捻,一只鹅黄的竹蜻蜓腾空飞了起来,忽上忽下,待一阵秋风吹来,便斜斜地落进桃花溪中。
凌韶吾对院子里的小厮一点头,那小厮立时提着网兜向桃花溪走去。
“怕我在上面写字吗?”关绍全无被软禁的慌张,从容自若地靠着窗子问。
莫三仰头笑道:“怕你放飞了一只,再没得玩。”见楼下宋勇夫妇过来请安,颔首笑道:“我们有几句话,要问关少爷。”
宋勇家的堆笑道:“少爷、小姐楼上请,少爷、小姐吃什么茶?如今就守着这院子,闲散得很,收了不少露水。”
莫三笑道:“不敢糟蹋大娘的露水,只用寻常井水烹茶就好。”迈步进来,迎头瞧见钱谦萎靡不振地站在楼梯上,又笑道:“钱兄弟受苦了?”
钱谦嘴张了张,终究又闭上,扶着栏杆问:“可有京城的消息传来?”见莫三摇头,就去看凌韶吾再次去看凌雅峥,最后怆然地转身进了自己房里。
明间里,关绍就在中堂画下的椅子上坐着,手上轻轻地绕着一把麋鹿骨的折扇,待扇子唰地一声打开后,便望着莫三问道:“你当真打发了人跟踪我?”
“不然,我怎么找得到青帝庙?据说那庙里藏了不少刀枪剑戟,亏得早发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莫三无限唏嘘地说。
关绍伸手一拢扇子,望了一眼一言不发远远站着的凌雅峥一眼,便收回了眼,垂着眼睫问:“那你今次来,有什么话要说?”
莫三一伸手,将一个药瓶抛出。
关绍伸手接住药瓶,拧开评上小塞,闻了一下,不由地慌张道:“夜雨百年?”
“正是。”
“你哪里弄来的?”情急之下,关绍忍不住站起身来。
莫三笑道:“雁州府不但有药,我还有药方。”
“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关绍又镇定自若地坐回去,将那药瓶盖上塞子,轻轻地放在手边小几上。
莫三故弄玄虚地说:“你不是提起过,这药是定情所用之物吗?如今,这药方,在我们纡国公府大小姐手里,现如今,朝廷安插在雁州府里的探子已经慌了神露了马脚,待明年消息传到京城……”敏锐地察觉到关绍握着药瓶的手一紧,又慢慢地说:“就不知,朝廷那边,昏君妖后两个,会如何想。”
关绍面上挂着浅笑。
凌韶吾才知道这事,恍惚了一下。
“现如今,你可是有一条康庄大道摆在眼前呢。”莫三等了许久,开口道。
“不知,是什么康庄大道?”关绍轻笑道。
“你是忠良之后,倘若为纡国公效命……”
“……荒谬,”关绍顿了顿,“我几时不愿为纡国公效命了?不过是如今被软禁在这麟台阁里,要效命也没法子罢了。”
“仔细想一想,要走那条康庄大道,容易得很。”莫三眨了下眼睛,待宋勇家的端着茶水上来,就立时转身领着凌雅峥、凌韶吾向外走。
桃花溪边,秋风似乎更凌冽一些,吹得莫三、凌雅峥、凌韶吾三人衣袍鼓了起来。
“少爷,这是关少爷的竹蜻蜓。”一个小厮捧着湿漉漉的竹蜻蜓走来。
凌韶吾伸手接过竹蜻蜓,看了看,丢回去说:“给关绍送回去。”
“且慢。”凌雅峥叫住小厮,从小厮手上接过那竹蜻蜓,反复看了一看,这才递给小厮。
“你瞧出什么了?”莫三含笑问。
凌雅峥笑道:“那是新竹子做的,料想,还有人设法给他解闷呢。你瞧出什么?”
“我什么都没瞧见。”只当问他呢,凌韶吾抓了抓脸颊。
莫三笑道:“瞧出,有人撒谎,将不知哪里得来的东西,谎称为,亡母遗物。”
凌雅峥一凛,立时睁大眼睛瞪向莫三。
“什么遗物?”凌韶吾依旧不明就里。
“倘若当真是遗物,关绍岂会不知?岂会还为雁州府里出现夜雨百年大吃一惊?”莫三且不理会凌韶吾。
凌雅峥失笑道:“就算你瞧出这事,又有什么用?”
莫三也失笑道:“没什么用,不过提醒你,装神弄鬼的事,少做为妙。那方子究竟怎么来的,难道就不能坦诚地交代出来?”
“装神弄鬼?”凌雅峥略略失神,随即手上攀着桃枝,笑道:“实不相瞒,我是还魂之人,因上辈子知道,所以这辈子才知道。你信吗?”
“浑说什么?”凌韶吾听不懂,不由地不耐烦起来。
莫三一怔后,笑道:“我信。”
“为什么?”凌雅峥错愕地问。
“你的神情,看起来很老。”
☆、第47章亲近之人
“你才显老呢!”凌雅峥不由地着恼道,啐了一声,立时就向前去。
凌韶吾不赞同地望着莫三,“胡言乱语什么?峥儿她瞧着很是……”待要说天真烂漫,又觉不合适,只能低着头胡思乱想。
莫三捡起一根倒在地上的桃枝胡乱地挥舞着,回头望一眼麟台阁,见关绍还在窗口静静地站着,就转过身来,一脸坏笑地说:“瞧我怎么叫他在忠良之后的路上越走越远。”
凌雅峥轻笑一声,低着头,沉吟着问莫三:“倘若是些没来由的事,又不能向人说明究竟,又怕露出破绽,该如何搪塞过去?”
“就假托是从你亲近之人那听说的。”莫三笑道,瞥了一眼恍恍惚惚的凌韶吾,忽地指向自己,“你不如就假说是从我这听说的,左右,看在银子的份上,我替你揽了——毕竟,也不吃亏,毕竟旁人找我对质时,我自然就也知道了你的秘密。”
“你说这话时,可曾仔细想过亲近二字的含义?”凌雅峥轻叹一声,颇有些艳羡地望着凌韶吾,恨自己不能轻而易举地“一见钟情”,不然,要少费不少事。
冷不丁地望见元晚秋又慌慌张张地走来,凌雅峥诧异地问:“你怎么又来了?”
“……小姐、少爷,快去请老夫人救人!大老爷快将二少爷打死了!”元晚秋满面泪痕地走来。
莫三问道:“不是叫他避开大老爷,先去老夫人那避难吗?”
元晚秋哽咽道:“话虽如此,但半路上,四少爷来说,大老爷一怒之下,烧了跟先大夫人写的信笺,二少爷就气得回去了。”
莫三忍不住一拍脑袋。
凌韶吾立时问:“大少爷那没理会这事?”
“大少爷病着呢。”
凌韶吾脚步一顿,立时大步流星地就向凌古氏的院子走去。
凌雅峥劝元晚秋说:“快擦了眼泪,别被大伯娘看出蹊跷。”又对莫三笑道:“舒姐姐还等着你去回禀呢,还不快去?”
莫三被催促得不痛快了,开口道:“总有一日……”四个字之后,余下的话再接不上,悻悻地甩手就去了。
“你去我那洗了脸重新梳妆打扮一下。”凌雅峥笑道,心里思忖着,见元澄天关切地走来,就对元澄天说:“放心,你姐姐没事。”
元澄天不放心地瞧着元晚秋,待她点了头,才放宽心。
“你们在园子里,好生盯着麟台阁,什么人什么时候进出,都仔仔细细地记下来。”凌雅峥推敲着说。
元澄天不解地问:“关少爷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出来?”
“狗急跳墙,不得不防。”凌雅峥推敲着说。
“是。”
凌雅峥吩咐下了话,想起秦舒手掌上的茧子,低头揉了揉自己柔弱无骨的手掌,满心琢磨着如何为秦舒分忧,叫梨梦领着元晚秋去三晖院后,就慢慢地向前走,到了凌钱氏院门前,就听见凌古氏喝道:“要打他,先打死了我!”听见声音,忙走到凌古氏身边,跟凌韶吾一左一右搀扶着凌古氏。
院子里凌敏吾低沉的痛呼声戛然而止,巷子边上,敢着来救孙子的穆老姨娘尴尬地转身离去。
凌雅峥扶着凌古氏抬脚进了院子,就见凌敏吾被按在一条长凳上鞭打,不知挨了几鞭子,背脊上已经沁出血来。
“快将你二哥哥救下来。”凌古氏挺胸抬头,俨然是一位又有威严又慈悲的祖母。
但凌家人都明白,比起救凌敏吾,凌古氏的本意不过是“耀武扬威”。
“母亲,敏吾他……”凌尤坚尴尬地握着鞭子,手动了动,又重重地放下。
“跪下,你这不孝子,嫡母、亲娘都在,就杀起儿子来!你媳妇呢?叫我瞧瞧她胎气动成什么样了?”凌古氏瞥见屋子窗后人影一闪而过,不由地冷笑一声。
凌尤坚忙跪在地上,苦不堪言地说:“母亲,儿子在青帝庙忙了这么些日子,就连雅文回门,也没回来见她一面……才一回来,就听说,这混账东西惹得她母亲动了胎气……若是一次就罢了,偏这是第三次了……”
凌古氏瞅了一眼凌敏吾,也在心里埋怨凌敏吾多事,嘴上强辩道:“再如何,他都是活生生长在眼前的宝贝孙子,比那一团血肉不知是男是女的胎金贵多了!”
多得罪人的话,听得凌雅峥咋舌不已。
凌尤坚震惊之下,知晓跟凌古氏没有道理可讲,便将头几乎垂到地上,再不辩解一句。
“再叫我知道你打他,我就向你老子请家法。”凌古氏得意地一笑,待听凌敏吾嘴里哎呦一声,也不由地心疼起来,叹道:“韶吾,快送你二哥哥回去好生歇着。”
“是。”凌韶吾应着,扶着脚步蹒跚的凌敏吾慢慢地向外磨蹭出去。
“祖母,咱们走吧。”凌雅峥说。
凌古氏冷笑道:“走,免得多说了两句,又动了谁的胎气。”嘲讽完了,叫凌雅峥搀扶着走出来,过了巷子,有意说给旁人听:“绣帘,快拿了咱们那的好药给二少爷送去,二少爷伤着了,不能吃油腻荤腥,叫咱们那小厨房另给他做饭。”再走两步,似乎想起一事,就对凌雅峥轻声说:“峥儿,你可有意学些烹饪?”
凌雅峥一怔。
凌古氏轻声说道:“虽你们这样的女孩子,一辈子都当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但能学一学也好——年轻那会子,我输就输在,比不得人家会做一手好茶饭。如今,我已经老了,还望你吃一堑长一智,别栽在这上头才好。等回头,就叫人在你院子里弄个小厨房。”
凌雅峥从善如流地福身谢恩,须臾笑道:“左右我这性子不定哪一会就对烹饪这事腻烦了,不如将小厨房设在雅嵘院子里,待嵘儿回来了,她用着正好。”
“……你呀,你不见她,就又想起她的好了。”
“我只是见不得她那张脸,毕竟,她还是我妹妹。”
“好,都依你。”
“多谢祖母。”
“再过两年,嵘儿长开了,你心里的疙瘩就也解开了。”
……
巷子里的话越飘越远,穆老姨娘僵硬地拄着拐杖站在巷子里。
“老姨娘?”静心轻轻地问了一声。
穆老姨娘叹息一声,回过神来,用力地睁了睁眼睛,“回吧。”
“老姨娘不去瞧瞧二少爷?”静心赶紧地问。
穆老姨娘叹道:“是那位去救的敏吾,敏吾心里不知怎样感激那位呢——大夫人动了胎气的事,可有蹊跷?”
静心轻声道:“据说,二少爷在大夫人房里纠缠着,要叫晚秋出来,闹了两声,见晚秋不肯出去,就走了。没多大会子,大夫人就叫肚子疼。”
“晚秋?”穆老姨娘一怔,“她弟弟,可是宋止庵口中称赞的,论起资质来,不输给邬音生、齐清让的元澄天?”
“正是。”静心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