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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雅嵘站在楼梯上,顾不得费劲去因凌尤胜的话暗自神伤,用力地挣脱开凌尤胜,三两步快速地上了楼梯,闯进屋子里,就张开手拦着凌雅峥,勉强地笑道:“姐姐……”
“让开。”凌雅峥在屋子里扫了一扫,最后向窗下书案上望去。
凌雅嵘忙拉住凌雅峥,听见楼下人说“老太爷过来了”,就要拉着凌雅峥下去。
凌雅峥拍开凌雅嵘的手,走到窗边,望着窗子边的各色颜料,并一幅尚未画完的画作,望见上面熟悉的青山绿水,不由地恍惚了一下。
倘若,关绍还是上辈子,他们兄妹亦师亦友的伙伴,关绍会将不想叫旁人知道的东西,藏在哪里呢?
“姐姐,快走,站在关大哥屋子里,太不成体统了。”凌雅嵘再次拉着凌雅峥向下去。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什么?”凌雅嵘忙问。
凌雅峥失笑一声,终于记起雁州城戒严之时,关绍曾叫他们兄妹将一件据说是关夫人临终前裁剪给他的旧衣裳送出雁州城,交给青帝庙的主持方丈拿去陪葬在京城关夫人墓中,走到衣柜边,打开衣柜,就将手探进去……若关绍是季吴皇子,那衣裳,便是关绍向季吴报平安用的。
“八妹妹?”关绍略有些寒凉的声音蓦然响起。
凌雅峥回头,就见莫三悻悻地拦在关绍面前将手一摊。
凌雅嵘立时走到关绍身边,仰着头委屈地说:“关大哥,我拦不住八姐姐。”
“八妹妹要找什么?我替你找。”关绍背着手,任凭楼下凌咏年骂声不断,依旧镇定自若地看着凌雅峥。
“……什么时候,季吴皇朝的皇子,才会将皇帝跟皇后定情的药,送给他人?”凌雅峥转过身来,直直地望向关绍的眼睛。
“既然是定情之物,便是定情用。”关绍眸子渐渐地变冷。
凌雅峥点了点头,上辈子的药是为凌雅嵘求的,药方,自然也是给凌雅嵘的。
关绍缓缓地走到衣柜边,伸手将柜子里的衣裳一把扯出来丢在地上,冷笑道:“老太爷就在下面,倘若八小姐不肯叫我借住在凌家屋檐下,绍儿立时搬出去。”
还想用亏待忠良之后的罪名压她?凌雅峥眼尖地望见一件染血的旧衣裳,矮下身要去捡。
关绍快速地抬脚踩住。
莫三狐疑地走了进来,弯下腰替凌雅峥从关绍脚下抽走那件衣裳,仔细瞧了,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嵘儿,你瞧,上头的丝线,跟先前,你做给外祖父的披风上的丝线,是不是一模一样?”凌雅峥问,多亏了凌雅嵘折腾出那一出,不然,她还看不出这衣裳有何不妥之处。
没听说过这事的莫三仔细地去瞧,隐隐约约觉得这上头用的银白细线,跟寻常家里女人做针线用的并不相同。
凌雅嵘认出那丝线,劈手替关绍抢了那衣裳回来,柔声道:“这衣裳对关大哥要紧得很,姐姐、莫三哥扯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心里惴惴的,须臾,琢磨着凌雅峥、莫谦斋终归没有真凭实据,就忙给关绍递了眼色。
什么时候跟她那么相熟了?关绍疑惑起来,心知自己为保平安要在凌家蛰伏上一段时日了。
凌雅峥也茫然了一下,原当凌雅嵘看中了秦云,没想到竟是关绍……
“你脑子摔坏了?”楼下凌尤胜的狂笑声中,凌咏年不耐烦地问。
莫三牵了牵凌雅峥的袖子,先带着凌雅峥下来,走到楼梯上,忽地回头对关绍说:“将衣裳烧了吧,不然被人偷走了去,就再变不成仙女了。”
关绍夺过凌雅嵘手上的衣裳,终究不忍心烧掉,仔细折了依旧放回柜子里。
“关大哥,你放心,我会帮着你的。”才十岁的凌雅嵘尽力地温婉地对关绍轻声说。
关绍笑道:“多谢你。你也下去瞧瞧吧。”眸子里卷过一阵腥风血雨,暗恨曾阅世露出破绽连累他陷入如今这境地,慢慢地踩着地上的衣裳走了出来,居高临下地瞅着莫三在凌咏年耳边叽叽咕咕,暗道自己只要蛰伏,就不会露出破绽。
“父亲,全完了。”凌尤胜满眼死寂地哼哼唧唧说。
“滚回院子里去,再敢出来丢人现眼,打断你的腿!”凌咏年发狠地说。
“三老爷的腿,已经断了。”钱谦说。
凌咏年一怔,眼睛向凌尤胜腿上看去,真是防不胜防,侄女大喜的日子,凌尤胜还能闹出这么一出叫他丢人现眼。
两个婆子抬着软轿子抬起萎靡不振的凌尤胜向前去,凌咏年满脸羞愧,对走下来的凌雅峥、凌雅嵘说:“你们那些姊妹都要告辞,你们且去送送。”
“是。”凌雅峥、凌雅嵘应着,走下台阶,跟了凌尤胜的软轿子几步,便在桃林中双双地站住。
待轿子走远了,凌雅嵘恼恨地说:“八姐姐,将父亲害成这样,你又有什么好处?你明知道,我娘没了,父亲就只剩下往日的名声了。”
“我心里痛快。”凌雅峥笑了,待一只白头翁飞来落在她肩上后,就立时转身向麟台阁去。
凌雅嵘也忙快步跟上,二人进了麟台阁,悄无声息地在角落里站着。
“老太爷——”钱谦跪在地上,用力地磕头,“都是三老爷恳求,晚辈不得已,才替他作画。”
凌咏年眯着眼睛一言不发,望见凌雅峥、凌雅嵘回来,就问:“你们回来做什么?”
“老太爷,父亲还欠下莫家门客老爷两万两银子。”凌雅峥握着帕子,垂在裙摆边的手冲着莫三翘起三根手指。
莫三挠了挠发痒的手指缝,料想凌尤胜是真穷了——不然不会传说他拿了二十几幅画去发卖——能从凌咏年那讨到银子分给凌雅峥三分也好,于是垂在身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自己个的腿。
“三儿,回头去我们家账上拿了银子,给你家那位老爷送去。”凌咏年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三儿替家里老爷多谢老太爷。”莫三一拜,听见身后动静,让开身来,见是凌尤坚、凌钱氏夫妇二人匆匆地跑来,忙让开了路。
凌尤坚、凌钱氏夫妇二人进了屋子,立时诚惶诚恐地跪在钱谦前面。
“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凌咏年闭着眼睛问。
凌钱氏忙推了推钱谦,“快跟老太爷说吧。”
“是三老爷……”
“其实,替父亲画画的,是关大哥,对吧?”凌雅峥开口后,双眼看向关绍。
“绍儿?”凌咏年一蹙眉。
关绍撩起袍子,重重地跪在凌咏年面前,开口道:“绍儿愧对老太爷。”
“这是怎么回事?”凌咏年忙令莫三搀扶起关绍。
关绍不肯起身,踌躇着说道:“其实,我父亲尚存人世,那曾阅世早投靠了狗皇帝,明是保护绍儿,实际上,是监视绍儿,他拿着父亲性命威胁绍儿,叫绍儿替三老爷作画。”
“为什么替那没用的东西作画?”凌咏年冷不丁想起关绍当着秦征的面画过凌雅峥,狐疑地问:“莫非,你要将峥儿送进纡国公府?”
“绍儿,是听曾阅世吩咐,究竟怎样,绍儿也不明白。”
钱谦微微偏头看向关绍,关绍将他的话抢去了,他还要说吗?
凌咏年一叹,“绍儿,你被曾阅世骗了,关宰辅确确实实,已经没了。”忽地想起关绍画凌雅峥是在曾阅世死了之后,沉吟一番,又问关绍:“曾阅世已经死了,谁跟你们联络?”
关绍连忙摇头,不敢置信地说:“父亲当真没了?”
“没了,”凌咏年又问,“曾阅世没了,你们跟谁联络?”
关绍怔住,忙说:“都是旁人联络我们,我们并不能联络到旁人……”
钱谦忙附和说:“正是如此。”
凌雅峥抿着嘴,依旧琢磨着青帝庙主持替关绍将旧衣捎回京城的事,手指轻轻地指了指挂在对面墙上的一幅山寺桃花。
莫三站在凌雅峥对面,顺着她的一根纤细手指向身后的桃花望去,心道这是什么意思?山寺桃花始盛开?报与桃花一处开?他年我若为青帝……“山寺桃花……青帝?青帝庙?”
凌雅峥见莫三猜中了,就将手指攥成拳收回来。
关绍眸子蓦然睁大,凌雅嵘强撑着笑道:“莫三哥怎忽地提起青帝庙来?”
莫三也疑惑不解凌雅峥怎地忽然提起青帝庙,因不解,就不辩解。
凌咏年紧紧地盯着关绍见他一惊之后恢复从容镇定,冷笑道:“原来如此。”又问莫三:“三儿怎么知道的?”
莫三堆笑道:“凌家爷爷,那曾阅世先前险些害了我性命,三儿小心眼得很,一直想着报复回去,就打发人盯着他呢。”说完,不由地看了凌雅峥一眼。
“宋止庵?”凌咏年忽地喊了一声。
“小的在。”宋止庵佝偻着后背走了过来。
“从今儿个起,叫宋勇两口子来麟台阁照应着。尤坚,立时派人跟国公爷说明,带人包围青帝庙。”凌咏年猛然站起身来,迈着大步就向外去。
关绍强撑着镇定自若,钱谦瘫坐在地上,有苦说不出。
凌雅峥迟了一步,快步跟上去,凌雅嵘怔忡之后也立时跟上。
“老太爷,青帝庙里的和尚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莫三跟在凌咏年身后,却看向凌雅峥。
“只怕主持方丈的嫌疑最大。”凌雅峥跟上去。
凌雅嵘眼皮子一跳,疑心是袁氏多嘴,跟凌雅峥说破了——不过,也不能一口气咬定这事,需试探过了袁氏再说。
凌咏年脚步一顿,回头对莫三、凌雅峥、凌雅嵘说:“你们一边玩笑去,别打草惊蛇了。”
“凌爷爷,我跟着去瞧瞧。”莫三嬉皮笑脸地说。
凌咏年蹙眉道:“你身子骨还没好利落,就在家里玩吧。放心,若果然那老和尚有嫌疑,论功行赏,少不了你的。”丢下一句,就大步流星地带着凌尤坚向外去。
面对着一篱笆凋零的蔷薇,莫三、凌雅峥、凌雅嵘三人站住了脚,回头看麟台阁,就见关绍带着钱谦被宋勇两口子拦在廊下。
“谦儿,你实在糊涂,这些话,怎早不跟姑姑说?”凌钱氏哽咽着,拿着帕子不住地擦眼泪。
钱谦嘴唇微动,一句话也说不出。
关绍垂着手,一把麋鹿骨的折扇从袖子里滑出来落在手上,握着扇子在背后轻轻地扇着,眼睛就盯向他早瞧着不顺眼的莫三。
“关大哥,你也是被逼无奈,祖父查明究竟,定不会为难你。”凌雅嵘殷切地开口。
关绍轻轻地点头。
“大夫人,七小姐要出门了。”婆子过来催促说。
凌钱氏顾不得钱谦了,想着女儿出嫁之日,又闹出这事来,眼泪越掉越凶,擦着眼泪安抚地拍了拍钱谦,就忙随着婆子去了。
“咱们也走吧。”莫三轻声说。
凌雅峥点了点头,瞧着莫三掐了一朵枯萎的蔷薇花在手指上转着,笑道:“瞧见了没,你我二人心有灵犀。”
“……那是我聪明。”莫三不由地撇嘴,回头望了一眼还站在蔷薇篱笆后的凌雅嵘,轻声地问:“你怎么知道青帝庙?”
凌雅峥笑道:“在弗如庵里看破的。”
“如何看破的?”莫三追问,只觉凌雅峥神秘得很,似乎藏了很多事。
“你不是聪明吗?自己想呀。论功行赏后,别忘了我那一份。”凌雅峥望着莫三一笑,瞧见莫紫馨远远地站在桃树中,就提着裙子快快地向她走去,“多谢馨姐姐。”
“拿什么来谢?”莫紫馨笑道,拉着凌雅峥的手,瞅了一眼慢吞吞跟着的凌雅嵘,疑惑地问:“你为何要对付你妹妹?”
“她是谢莞颜生的。”
莫紫馨眸子蓦然睁大,几步之外的莫三也听见了,姐弟二人愣了愣,异口同声地说:“那父亲当真是活该。”
莫紫馨想着早先凌雅峥被蒙在鼓里不知对凌雅嵘怎么好呢,心里对凌雅峥更多了两分怜悯,拉着她走着,瞧着一只鸟儿落在凌雅峥肩头,就伸手去逗那鸟儿,叹道:“我还当琴棋书画这些本事,是一辈子也丢不了的,谁知你父亲早年名声那么响亮,如今竟……”
“大事要成,要紧的是一个专字。父亲如今的画技也并非不好,只是,他只能画好我母亲罢了。”凌雅峥想起洪姨娘所说,轻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