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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上似乎有湿湿凉凉的感觉,浮生虚弱地睁开眼,低眉一瞧,只见关二爷正跪坐在地上,捧着她的脚腕儿,一口口帮她往外吸那伤口处的蛇毒。
“不用你管。”浮生惊慌地抬手去推他,他根本不知道,他这么做,很可能自己会感染!
关二爷轻易便挡开了浮生,此刻的她几乎没有丝毫反抗能力,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关二爷帮她一口口吸出那毒性很强的蛇毒。
关二爷处理浮生伤口期间,一直轻蹙着眉头没有说话,直到帮她包扎好,才柔声道:“我背你下山。”
浮生别扭地将脑袋扭到一旁,谁让你方才帮我吸蛇毒的?危险你不知道吗?
关二爷目光温柔地看着她,道:“天色已晚,若是我们不能赶在天黑之前下山,恐怕你我都会沦为野兽腹中的大餐!”
浮生一个寒颤,细碎的拳头便往他肩上招呼过去。
“让你吓唬我,让你吓唬我!”她本来就已经够害怕的了!
关二爷一把攥住她的双手,柔声道:“别闹!”
浮生见他额上渗出细汗,又听到他温柔低沉的声音,心中顿时溃不成军,缴械投降。
她缓缓抽出双手,别过头,默默搭在他的肩头。
关二爷顺势背起她,一路往山下而去。
天色越来越暗,山路愈发不太好走,关二爷走的小心翼翼,生怕颠到浮生。
浮生覆在他的背上,一瞬间似乎忘记了所有的不愉快,心里竟没出息地生出一丝满足感。她将脑袋贴在他的肩头,默默闭上眼,只希望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永远这么下去就好。
脖颈间传来湿湿热热的感觉,是她的呼吸,关二爷目光一滞,嘴角不由荡起一丝温柔的笑意。他悄悄揽紧了她,加快了脚步。
*
将养了几日,又吃了几副解毒消肿的方子,浮生的身体已基本没什么大碍,只是腿上肌肉仍有些麻麻的,走道儿不大利索。
她此刻正坐在矮凳上,看一眼蹲在药炉旁小心翼翼护着炉火煎药的关二爷,轻叹一口气,道:“我的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你不用再照顾我,还是回荆州去吧!”
关二爷顿了顿,没有说话,仍继续拿着芭蕉扇闪火。
“叶大夫在吗?”
听到门外有人来,浮生正要起身,却见关二爷已经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片刻扶了一位婆婆进来。
这婆婆是谷外村子里的村民,娘家姓甘,近几年落下了风湿的毛病,隔三差五便会来求两剂药方,缓解一下腰上的疼痛。
浮生见她孤苦伶仃,便从来不肯收她的钱,于是甘婆婆便与浮生格外亲近。前一段日子,她还特别热心地要撮合浮生与一位姓张的村民。闹得浮生又是尴尬又是感动,对她也愈加照顾。
“甘婆婆!”浮生迎上前,扶她在椅子里坐下。
甘婆婆笑呵呵坐下来,赞道:“多亏叶大夫医术高明,我这腰可是好些日子没有疼过了,只是前两天下雨,受了些凉,又有些不大利朗,姑娘你再帮老婆子看看!”
浮生一面示意关二爷倒茶,一面热情地帮她切脉。
甘婆婆看一眼关二爷,又意味深长地看一眼浮生,笑嗔道:“怪不得你这丫头不同意和张家小哥的婚事,原来是已经有了心上人,为何不早跟婆婆说!”
浮生尴尬地笑笑,“婆婆误会了,我和他,什么也不是!”
关二爷手腕一滞,目光隐隐有些失落。
那婆婆挑眉表示不信,“真的?”
“真的!”浮生一跺脚,格外认真。
甘婆婆打量一眼浮生与关羽,心里便已明白了七八分,于是目光一转,笑道:“好哇!既然不是,那老婆子就放心了!”
浮生不解,“放心?”
甘婆婆‘呵呵’一笑,“我观这位公子身姿魁梧,模样生得又俊,若是还未婚配,老婆子倒有心为他说门儿好亲事!”
关二爷脸上一窘,转眸看向浮生,见浮生垂眸当作没看见他,心下微沉,于是目光一转,恭身对甘婆婆拱手道:“如此,就有劳婆婆了!”
浮生倏然抬眸,怒气冲冲瞪他一眼,关二爷也只做没看见。
甘婆婆看两人斗气的样子,更是认准了心里的猜测,不由一笑,顺着关二爷的话,附和下去,道:“河西村李家大姑娘年方二八,长得水灵灵的,可以说与你为妻!”
“这——”关羽正要说话,被浮生一眼瞪了回去,浮生简单粗暴道:“他有对象!”
婆婆做遗憾状,又意味深长看着两人,笑道:“那便可惜了!”
承诺太晚
浮生送甘婆婆出门,赔罪道:“婆婆,我这两日心情不大好,方才说话语气重了些,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婆婆怎么会生你的气!”甘婆婆握着浮生的手,笑道:“丫头,婆婆将你当作自己的女儿一般,劝你一句,这位公子一看就是可靠之人,对你也极是真心,你可别糊涂,要好好把握!”
浮生一窘,含糊地地敷衍两句。
送走甘婆婆,一回头,见关羽倚在门口儿,正默默望着她,眼睛里分明噙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
浮生瞪他一眼,转身跨进门内,谁说他为人正派,刚才听说人家姑娘‘年方二八,长得水灵灵的’,眼睛不是也直了!
“你方才吃了醋?”
身后传来关二爷沉沉的嗓音。
浮生回头,“胡说八道什么?你哪里值得我吃醋?”说着,气冲冲在矮桌旁坐下,别过脸,再懒得理他。
关二爷凑过来,轻轻挨着她坐下,浮生别扭地赶紧往一旁挪挪。关二爷摇头,长叹一口气,道:“那一年冬天,天冷的出奇,才不过八月,河里的水便已经结了冰。我领着一小股人马,被困在一个临水的小村子里。”
“那时我受了伤,伤的很重,一直躺在床上。负责守卫的是一位姓苏的参将。村子被人攻破,敌将冲进房间里,要取我的性命。已浑身是伤的苏参将死死抱住敌将,直到救兵赶来。而他自己——”
关二爷的眉心蹙了蹙,似乎又回忆起了当时惨烈的景象。
“他自己却被敌将毫不留情地砍了一十八刀,奄奄一息!临终之际,他将女儿托付于我,我也曾发誓,一定替他好好照顾他的女儿!”
关二爷的声音沙哑,眼中带着痛惜之色。浮生想起他胸前累累的新伤旧伤,心口一痛,却仍狠心别过脸,没有说话。
他的故事,她已经猜到。
“苏参将便是苏泠的父亲——”
浮生闭上眼,何必非要说出来!这就是那日舍弃她而去救苏泠的理由吧!
“你走吧!”浮生睁开眼,轻叹一口气,既然早就对别人做出了承诺,又何必巴巴跑来惹她。他没有必要愧疚,他是独立的一个人,选择什么,想做什么,都不需要征得她的同意。
关二爷看着浮生,半天,在浮生以为他准备就这么一直沉默下去之际,他却突然开口,认真道:“你跟我回荆州,我们立刻成亲,关羽会一辈子对你好,绝无二心!”
形势转变的好像有点儿太快!浮生目露震惊之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关二爷刚才——
是在跟她表白?
期待了那么久,几乎已经放弃了的东西,就这么毫无预兆,轻而易举的被送到了面前?
高兴吗?激动吗?好像都没有,有的只是一霎时的错愕,然后便是深深的失落,隐隐还夹杂着一丝愤怒。
“那苏泠呢?你怎么跟她交代!”如果他想带着对另一个女人的愧疚同她在一起,那她绝对不稀罕!
关二爷不明白浮生为什么看上去很生气,只是老老实实交代出心里的打算,“我会照顾她,直到她嫁人。”
浮生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既然答应要娶人家,难道要出尔反尔?”
关二爷一愣,顿了顿,突然明白她方才那么气恼的原因,不由便笑了。
“你误会了,苏将军只是托我照顾苏姑娘,并未要我娶她!”
浮生愣住,她将这些信息在脑海里整合一遍,才明白原来并不是她以为的剧情,好吧,就算这样又如何,“你心里分明待苏泠不同!”
“我知道我伤了你的心,可你却不知道,伤你比伤我自己,更加令我心痛!”
哎呀呀,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咱们闷骚入骨的关大将军竟然也会说这种了!
“你这肉麻的话,去跟你的苏姑娘说去。”浮生嘴上别扭着,心里某一处却已悄悄溶解。
关二爷握住浮生的手,蹙眉认真道:“你知道我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可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不要再置气了,人生无常,我不想再继续错过!”
浮生只觉这话十分不吉利,连忙没好气地嗔怪道:“呸,呸,你胡说什么呢!”
关二爷见浮生脸色缓和不少,于是将她的手攥得更紧。
“你从许都一直追随我,从不曾有过一丝抱怨,这份心意我心里清楚,也很感激,我知道我回应的晚了,可你现在不能否认它!”
浮生别过脸,轻哼,“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不说,我怎么能知道你在想什么?!”诚惶诚恐地猜来猜去,终有一天是会累的,她现在也的确累了,不想再猜了。
关二爷捧起浮生的脸,迫使她看着他,柔声道:“我以为我不说,你也会明白,我现在知道了,所以我会说出来,不再让你无所适从!”
浮生心乱如麻,她看着关二爷的眼睛,想去相信,却又不敢相信。
经历了那么多,她的心里已不觉装了许多沉重的东西。本来一腔热情,却被一点点儿的消耗,伤透了的心,岂是三言两语便可以恢复过来?
她已经不像当初那般简单,执着,甚至有点儿一根筋的傻。爱终究不是你喜欢我,我喜欢你便可以的,当初他心里顾虑的,现在她却也顾虑起来。
就算回了许都,等待他们的,也并不是一帆风顺,她没有信心,他的心到底有多坚定。并且,她心里的怨气,依然还在。
她现在给不了他答案。
“天色不早,早点儿休息!”浮生提衣起身,默默走出竹舍。
关二爷欲言又止,眼睁睁看着她走远,心口微微痛着,目光也渐渐暗淡下去。他没有留她,他想给她空间,让她选择。
*
草棚里点着昏暗的油灯,赤兔马站在马槽前,低头默默吃草,浮生拿着刷子,轻轻帮它整理鬃毛。
“你觉得我该怎么办?”浮生轻声对着赤兔马自言自语,像是在和老朋友闲话家常,“跟他走吗?”
赤兔马抖一抖颈上的鬃毛,嘶鸣一声,像是表示赞成。
浮生轻笑,抬手抚摸它,道:“他是你的主人,你自然替他说话!”
赤兔马晃一晃脖子,似乎表示抗议。
浮生叹气,“我真的没有信心,也许我应该留在药王谷,这里才是我存在的价值,村民们需要我!”
“可是看到他,我又觉得好难过,心口很疼,我应该相信他吗?”说着,挑眉看着马儿的眼睛,等待着它的意见。
赤兔马伸过脖子,在浮生肩上蹭了蹭,像是在安慰她一般。
浮生伸臂环住它的脖颈,道:“若是‘祖师爷’在就好了,也许他能帮我出出主意。你说祖师爷现在在哪里?”
浮生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华佗,她明知道他不是那种会给别人提建议的人,但他虽然一直冷冰冰的,却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收留浮生,给她一条出路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浮生早已将他视作了自己的亲人。
人在软弱无助的时候,总是倾向于从亲人那里寻求帮助。
不远处,关二爷独自立在廊下,静静望着浮生对着赤兔马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