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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不管许妈妈怎么拉他,他都只僵在那里不肯动弹。
他正考虑着要不要还手,不想二人拉扯的动静大了,就惊扰到了榻上的翩羽。她哼了一声,翻了个身。
顿时,榻前二人的动作便全都僵住了。
周湛趁机从许妈妈的手里拉出他的衣袖,不高兴地看了许妈妈一眼,从榻前起身,一偏头,示意许妈妈跟着他来到西厢的窗下。
许妈妈此时正怒火中烧,哪里还顾得上去畏惧王爷的身份,跟着周湛远离了翩羽,她立马就压着嗓子怒吼了一声:“王爷到底想要怎样?!”
若是换作以前,周湛不定会装疯卖傻地戏耍她一番,今儿他却真是不高兴了,也就没了那番心思。
“你不必这般防着我,我又不会害她。”他皱眉道。
许妈妈不说话,只阴冷地瞪着他。那阴冷的眼,就足以表达她的意思了。
见她这般护着翩羽,忽的,周湛那点不痛快就不见了。他伸手捏了捏眉心,难得好心地解释道:“你不觉得这丫头很可爱吗?任何人身边有这么个丫头陪着,怕都会把她宠上天去吧。”
许妈妈的眉一跳,疑惑地看着他,一时揣摩不透周湛这话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这回周湛倒也不需要她去揣摩,直言又道:“你没必要这么紧张,我只是把她当闺女养着罢了。等她大了,该出阁了,我自会给她备份足足的嫁妆,风风光光把她嫁出去。至于你所担心的那些事,”他歪嘴一笑,“实在是你多虑了,我还没那么饥不择食。”
这会儿,他们正远离着那张罗汉床,灯光从屏风外照进来,虽不甚明亮,倒也能叫人清清楚楚看清周湛脸上此刻的神情。
此刻,他的神情极为正经。
往常大家都已见惯了周湛那总是带着三分讥嘲的不正经模样,忽然见了这样正经的神情,许妈妈不由就有些恍神。
这样的神情,应该表示他没在说谎吧……
她疑疑惑惑地盯着周湛看了半晌,到底还是不敢轻易相信了他,便抿着个唇又道:“我们姑娘今年可十四了!”
虽然她这话只说了一半,周湛还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是,你想要个闺女,自个儿生去!
周湛看看她,忽地又是一声冷笑,转身走到榻尾处,伸手握着那床围,看着仍在沉睡着的翩羽沉声道:“这一辈子我都不会给老周家添丁进口。至于这孩子,不过是我闲着无聊,想要留她陪我几年罢了。等时候到了,就算她想留下,我也不会留下她的。”
罗汉榻上,翩羽背对着屏风而眠,虽然看不清她的脸,周湛仍然是微笑了一下。
那笑容,看着极温柔,可抹去那层温柔,又叫人能清晰体会到,这温柔之下所覆盖的,是一层冷漠的冰寒。
许妈妈忍不住就皱紧了眉头。
☆、第一百零七章·招蜂惹蝶
第一百零七章·招蜂惹蝶
听着周湛的脚步声转过屏风,听着屏风外响起凤凰那带着三分醉意的招呼声,翩羽那浓长的眼睫这才微闪了闪,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灯光透过那扇绣着远山黛水的插屏,在墙上投出一副黛水远山的水墨画来。盯着那仿佛就要融入天际去的远帆,翩羽咬住唇,努力压抑着那愤怒的情绪。
周湛和许妈妈说的话,她全都听到了。虽然她以前一直就跟人讲,周湛收留她,不过当她是个宠物般养着玩,可如今亲耳听他那般承认,却是叫她难以抑制地就升起一股愤怒来。
他说得好听,什么叫拿她当个闺女养?!十八岁的他,还没那个本事养出她这么个十四岁的闺女来呢!说白了,他还是拿她当个宠物,宠个两年,不高兴再养她了,就把她放生不要她了……
翩羽越想越愤怒,恨不得立马翻身下榻去找周湛算账。
而就在她冲动着要将这愤怒化为行动时,她娘的声音忽然从她脑际飘过:“别人对你好,那是情分,不是应该。”
忽的,那愤怒就如被针戳过的皮球般泄了气。
一直以来,任何人对她的好,她都牢记在心里,且她一直告诫着自己,不要把别人对自己的好当作理所当然,可如今她却把周湛对她好,当作了天经地义一般。而他愿意对她好,不过是他对她的情分。他要送走她,那才是他的本分……
这般想着,她渐渐就冷静了下来。
冷静下来之后,再细细一思索周湛的那些话,翩羽心头竟奇妙地升起一股温暖来。
周湛那人,她多少也算是有些了解的。他看似随和,其实骨子里极难靠近,可奇怪的是,打认识之初,他好像就很愿意跟她亲近……至于他说,拿她当个闺女宠着,那至少表示,他真的愿意跟她亲近……且,他还替她着想了,要替她备嫁妆,好好打发她嫁人呢……
至少她可以肯定,在爷的心里,她自有她的分量。
这般想着,再想起周湛所说的,就算她想留他也不会留她的话,忽然就变得没那么伤人了。
至于说嫁人……
翩羽盯着墙上那片远帆,想像着她未来夫婿的模样,却怎么也想像不出来。
于是她试着对比了一下六姐家的虎子和串儿姐家的二牛,却发现如果换作是她,才不会喜欢上虎子那种憨货,也不会看上二牛那个笨蛋!
嫁给五哥呢?或是大姨家的三宝?二姨家的大柱?
她偷偷一撇嘴。前儿生辰的时候,周湛说,她的这些表哥他都看不上。之前她知道舅妈他们的想法后,似乎对嫁给表哥们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可如今……
好吧,想起来就叫她怪别扭的……
周湛呢?
忽的,翩羽脑子里闪过周湛的影子。且还不是那个她所熟悉的、清水阁里持弓练箭的那个周湛,而是扶着铁锹、笨拙地铲着雪的那个周湛……
翩羽心头微微一悠,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瞬间摄住了她。那是一种仿佛四边不靠,悠悠荡荡般轻忽,又奇怪地有些沉重,似乎连呼吸也在突然间变得不那么顺畅的奇怪感觉……
这感觉,顿令翩羽心头一阵不自在。她忽地就翻了个身。
而这般翻身过去,却是叫她吓了一大跳。她的眼,竟正和侧身坐在榻前脚榻上的许妈妈的眼对在一处。
她一窘,顿时就欲盖弥彰地闭上了眼。
许妈妈也被她这突然的一翻身吓了一跳,再看到她炯炯睁着的双眼,立马就知道,周湛的话也叫她听了去。
她心头原本翻腾着的不安,立时就有了着落。
“姑娘醒了?”她压低声音小声问道。
翩羽没办法,只好睁开了眼,红着脸小小地“嗯”了一声。
“那,姑娘也听到王爷的话了?”许妈妈直言不讳道。
翩羽眨眨眼,便坦然地点了点头。
“那姑娘也该放心了。”许妈妈抚着翩羽的头,轻叹道:“打姑娘进了这府里,我就没一夜是能睡得好的,就怕万一一个照看不到,将来没法子去见你娘。如今听王爷这般说,我也算是放心了。王爷那人,虽说行事有些不靠谱,倒没听说他会出而反而说话不算话。既然他答应了过两年会好好送姑娘出门,想来就不会叫姑娘这么不明不白的陷在这府里。倒是姑娘……”
她顿了顿。以前她怕周湛对翩羽抱了什么不良企图,如今周湛给了准话,却是叫她放下了一半的心,又拎起了另一半的心——以她家姑娘对王爷的那般亲近,若是一个不小心,叫姑娘对王爷生了什么不该有的情思……
这甚至比王爷对她家姑娘有不良企图更叫人忧心……
才刚周湛走后,她就一直坐在这脚榻上沉思着这个问题。见翩羽竟是在装睡,她便决定抓住这个机会,一次性把话跟翩羽说透了。
于是她缓缓又道:“王爷那里跟姑娘亲近,说起来,是拿姑娘当闺女养着玩,可说白了,不过是他图着一时的新鲜好玩而已,姑娘可不能真以为他跟姑娘之间有什么不一样的情分。”
“且如今姑娘一天大过一天,王爷那人一向又是个行事不羁的,咱们没法子劝他守规矩,也只能自个儿小心了。我想着,既如此,倒不如姑娘还是继续作了男孩儿打扮的好。我也知道姑娘爱这些漂亮衣裳,可如今也只能这般权宜了。姑娘且再忍个两年,等姑娘到了岁数,该出门了,咱们再改回女儿家的模样。只要姑娘行事小心些,不叫人看破行踪,哪怕王爷再怎么荒唐,也不至于叫姑娘受他的连累坏了名声。”
翩羽之前穿男装,不过是图个方便,也有替舅妈一家省钱的念头在其中。后来跟了周湛,是周湛胡闹,才把她作了小厮的打扮。再后来,回到王家庄,红锦和红绣替她准备了好多漂亮女装,之后又陆续给她送来一些精致的小首饰。如今随着翩羽的眉眼渐渐长开,加上三姑又是个精于装扮的,倒叫她渐渐就爱上了女儿家的装扮。
只是,改回女装后,她就不得不被三姑和许妈妈以女孩儿的标准处处束缚着,这是唯一叫她不满意的地方。
而打周湛回来后,许妈妈更是纠缠着她,叫她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早叫她烦恼得恨不能改回男装算了。如今听了许妈妈的主意,她立马就是一阵点头。
“姥姥别恼他说什么当我是个闺女养着的话,”翩羽道,“其实他的意思,是喜欢有我陪在他身边呢。”
翩羽这句话,原是指着许妈妈那句说周湛是“图个一时的新鲜好玩”的话,忍不住就替他辩护了一句罢了,不想许妈妈那般说的原意,原就是要叫她因此疏远了王爷的,如今听着她这话竟起了反作用,竟叫她替他辩护上了,许妈妈那拎着的半边心,顿时就整个儿的拎了起来。
*·*·*
且说这王爷的名头,对于王家庄的芸芸众生来说,到底还是有些威慑力的。整个腊月里,一来是各家各户忙着过年,二来也是大家都在观望,故而倒也没人像当初别院刚建成时那般,再有人拿碗老蚕豆就敢来探个底了。
正月里,王爷跟着翩羽去王大舅和吴木匠家蹭了两回年酒,便渐渐有人大了胆子,趁着一同在王大舅家吃酒的功夫,借酒盖脸,也请了王爷家去吃年酒。
不想王爷竟是个平易近人的,谁家请吃酒他都愿意到场,且还叫翩羽捧着个年礼奉上。再过个两天,别院里还会回请酒席。于是这么来来去去,叫王家庄的这个年过得是格外的热闹。
只是,翩羽倒并没有如她和许妈妈商量的那般改回男装。一来,是她舍不得红锦红绣特意给她送来的新年新衣裳;二来,这一年间她长高了许多,旧时的男装早穿不得了。于是她暗暗欢喜着仍穿着她的女儿家衣裳,一边跟许妈妈说:只当是这最后一回,等她回了京,她就老老实实装回一个男孩儿。
许妈妈被她说得一阵心酸,又打量着翩羽仍是一副不曾开窍的模样,想着那拎着的心暂时还能放在一边,便不再跟盯头饿狼似地盯着她和周湛了,只当是眼不见心不烦。
周湛见许妈妈不再盯着他,还以为是他交了底的功效,加上舅妈一心要跟王爷套近乎,常常找着理由把他和翩羽往家里拉,他自是乐见其成,便隔三岔五地就带着翩羽回舅舅家去吃酒玩耍。
也亏得如今翩羽的病根渐渐除了,不再像往年那般天一冷就出不得房门,倒也乐意陪着周湛四处混吃混喝。
这一日,是王家左邻五奶奶家请年酒。这王家庄几乎家家户户都带亲,便在堂屋里设了酒桌请男客——主要是王爷,在厢房里设了另一桌请女客——自然是翩羽跟着沾光。
席间,花花竟难得地对翩羽这一身新的衣裳首饰视而不见,只心不在焉地老是往那堂屋里瞅,要不就是拐着弯地跟翩羽打听着周湛的事。
六姐和串儿对视一眼,凑到翩羽耳边小声笑道:“花花这丫头,凡心动了呢。”
翩羽回头顺着花花的眼看去,就只见周湛坐在那一席的上首,正笑眯眯地和陪在次席的王家老族长互敬着酒。灯光投照在他那如今变得愈发深刻的五官上,竟看得翩羽的小心肝也跟着扑腾了一下。再回头看向花花,她忽地就是一阵恼怒。
她家的王爷,可是这种上不得台盘的丫头能觊觎的?!
回别院的路上,她扶着微带酒意的周湛,或者说,是周湛硬拿手肘撑着她的肩,一边走一边拿眼斜睨着周湛,那眼底满满的全是不满。
“咋了?”周湛学着山里人的口音问道。
翩羽忍不住就白了他一眼,撇着嘴道:“招蜂惹蝶!”
周湛不由就眨巴了一下眼。他还以为他听错了,便低头望着翩羽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招蜂惹蝶!”说着,翩羽站住,叉起个腰,仰着那小脸怒道:“这庄子里都是些老实姑娘,跟京城那些女孩儿可不一样,不许你招惹她们!”
周湛被她教训得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笑道:“我怎么就招蜂惹蝶了?”
“你笑着就是招蜂惹蝶!”翩羽振振有词,“下次不许无缘无故对人笑!”
周湛听了又是一怔,忽地就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天际正挂着一轮半月,清辉映着路旁的雪光,照得翩羽的一张小脸格外生动。周湛的心头不禁柔成一片,伸手抓过她,拿手指在她那覆着刘海的额上轻轻一弹,笑道:“你吃醋了?”
翩羽一呆,片刻后才意识到,她这行为果然是吃醋了。那小脸顿时就是一片通红,恨恨地一跺脚,转身就要甩开他独自前来。
周湛则笑眯眯地将她拉回来,以手臂圈着她的肩,拿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笑道:“好好好,下次我只对你笑,对谁也不笑了。可好?”
翩羽想要挣扎来着,可无来由的,身上就没了力气,便抱着他圈在她肩上的手臂,噘着嘴道:“我又不是不让你对人笑,可你也该注意着些,像花花那个年纪的姑娘,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纪。反正以你的身份也不可能娶人家,又何必招惹得人家春心荡漾。”
周湛的下巴搁在她的头上,半晌不曾动弹。
翩羽以为她这逾越的话叫他生气了,才要抬头去看他,就听他幽幽叹道:“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娶亲生子,我可不觉得我这一身血脉有传承下去的必要。”
翩羽一阵疑惑,抬头看向周湛。
周湛垂眼看向她,忽然伸手又弹了一下她的脑门,笑道:“知慕少艾?你居然也知道这四个字?还是说,你也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了?那我试试,我冲着你笑,你会不会被我勾得心猿意马?”说着,冲着翩羽咧着牙笑出一个怪模样。
翩羽一转身,两只手就扯上了他的脸,一边用力将他的脸颊往两边扯一边咬牙笑道:“你勾引个看看?”
直扯得周湛一阵连连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