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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总共准备两间,苏慕亭和苏甜住一间,大妹住她们隔壁。苏姑母对苏慕亭这个侄女尤为优待,因此张婶亲自带丫头来给苏慕亭整理床铺,等到收拾完毕,张婶领着丫头出门,苏甜连忙把自己枕被从外室搬到苏慕亭床上,两人在一起睡习惯了,无论谁离了谁都会觉得别扭。
因惜蜡,大妹早早熄了蜡烛上床。天气闷热,窗户大开,庭院里种植几株月桂,清风伴着幽香进来,大妹听见张婶和两个丫头在外头说话。
一个丫头问:“听说梅姑娘是咱们郡城最好看的美人,婶子陪夫人去梅家,一定见到梅姑娘了吧。”
张婶啐了一口,教训道:“小蹄子,夫人小姐们的舌根岂是我们能嚼的?”
另一个丫头乞求道:“好婶子,你就同我们说说嘛,我们保证不说出去。”
张婶呵呵笑说道:“那我就同你们说说,你们可千万不要往外传哈,要不然夫人知道了骂我,我定要把你们两个小丫头揪出来替做挡箭牌!”
得到丫头们的保证,张婶说道:“我陪着夫人走南走北去了不少地方,见到的姑娘小姐数也数不过来,什么漂亮的没见过?能在我心里算得上大美人的,也超过两只手指,可是今天见到了梅姑娘,我才知道以前见到的大美人,再漂亮也不过都是地上的美人,梅姑娘才是天上下凡的仙女,就是月亮里的嫦娥走过来和她比,也不过如此。”
似回味般,张婶砸吧砸吧嘴巴,说道:“只有这样的美人才能配得上我们家少爷啊!”
张婶和丫头们出了院子,声音渐渐远去,大妹睡不着,就这样静静地在床上躺着。
半夜起了大风,吹进床幔,大妹觉得有些凉,遂穿了鞋子摸黑去关窗户,返回到床上放好床幔,听见有人敲门。大妹点上蜡烛,走过去开门,看见是苏慕亭。
原来苏慕亭也翻来覆去睡不着,身边的苏甜睡得香甜,因为今天太累而打起了轻鼾,苏慕亭更觉难熬,正辗转反侧之际,听见大妹这边传来声响,遂披了衣服过来敲门。
大妹让苏慕亭进屋,关上房门,灭了烛火,两人共枕一个枕头说悄悄话。不过,大妹话少,基本上都是苏慕亭在说。
苏慕亭道:“想不到姑母竟然给表哥定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姐,不过这是太守大人做的媒,姑母家再富也只是商户,自然不能拒绝。”
大妹轻声道:“那位梅小姐是难得的美人。”
“表哥有艳福。”苏慕亭顿了顿,忧心道,“不过姑母不一定喜欢。郑家家业大,姑母希望给表哥找一个里里外外都能帮得上忙的贤内助。那位梅姑娘好像身体不太好,打小就离不开药罐子,要是进了门,不但不能替姑母分担,反而还要姑母操心。姑父不管外务,姑母操持染坊的事情已是劳累,哎……”苏慕亭没有继续往下说。苏家之中,她与苏姑母最为亲近,因此很为郑家以后的日子担心。
苏慕亭叹气,大妹没有说话。随着夜晚越来越深,两人也渐渐睡去。
第二天清晨,在郑家吃过早饭,依旧由郑家车夫套好马车送她们三人回去,因大妹没人接,苏慕亭特地让马车绕远路去孙家绣坊。
失踪
因为手头一批绣品要得急,大妹连续半个多月未出孙家绣坊,好不容易做完手头的活,趁着孙大娘出门交货,大妹打算回家看看,但是听说最近常有一个长着两撇胡子的男人在绣坊外徘徊,大妹于是拉了同村一位绣娘同行。
绣娘姓花,家里人都叫她花妹。花妹性子活泼,一路上与大妹说说笑笑,沿途摘了红、黄、蓝、紫各色野花编织花环。大妹四处张望,没见文秀才出现,松了口气。
到达村口,因与大妹所住方向不同,花妹把花环送给大妹,与她告别。大妹眼尖,瞧着槐树后藏着的男人可疑,于是叫住花妹,说道:“去我家收几颗大白菜回去吧。”
二妹自定亲之后,就没再去学堂,除了在家做做女红之外,还把屋后的一片菜地照料得生机盎然,尤其是她种的白菜,又大又圆,还带着甜味,引得村里姑娘媳妇们隔三差五前来讨经,但总学不会。
花妹开心地跟着大妹回去。经过大槐树时,大妹目不斜视,原以为那人会一直躲下去,想不到他竟然从树后站出来,还拦住两人的去路。
文秀才讨好地笑看着大妹,说道:“温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花妹看看文秀才,看看大妹,又看看文秀才,觉得他和前些天徘徊在孙家绣坊外的男人长得特别像,都有这两撇胡子,于是猜测他和大妹的关系。
大妹迎上文秀才的目光,坦然道:“先生认错人了,小女子并不认识先生。”说完,便拉上花妹走了。
文秀才到底是个读书人,好面子,没有追上去死缠烂打。
到了家中,发现柴门紧锁。大妹于是先带花妹去屋后拔菜,花妹好奇地问大妹:“那人是谁啊?”
大妹沉静地回答:“不认识。”拔了第三棵放进花妹怀里,问道:“够不够,再来一棵?”
“够了,够了!”花妹搂紧白菜,忙不迭道,“再多就抱不回去喽。”
送走花妹,大妹开锁进屋,又去隔壁易婶子那里看了看,发现她也不在家。出来碰见挑水经过的温伯,告诉大妹道:“你小妹跑了,你爹他们都在外面找她。”
一对异乡来的夫妻十多年前逃荒来到东塘村,向村里祠堂交了些钱之后,在村尾定居下来。因为是外乡人,生活中难免会吃当地人的亏。为了能在村里尽快扎根下来,不再受当地人欺负,两夫妻可着劲儿生孩子,到目前为止已经生了七个,而且个个都是儿子,最大的比大妹年长一些,最小的还是个奶娃娃,除了最小的老七,其他六个皆是打架能手,家里倒是穷得连老鼠都嫌弃。
因二妹不再去学堂,无人监督,小妹近段时间野得差点飞起来,早出晚归,天天旷课,要不是学堂夫子来告状,温秀才还被蒙在鼓里。
小妹不把心思放在学业上,不但糟蹋了一颗好脑子,还浪费了温秀才辛辛苦苦积攒的银子。温秀才又气又急,又想到聪明懂事的大妹,想起她为这个家的付出,更觉伤心,当晚痛骂了一顿小妹之后,跟往常一样,把她锁在楼顶的阁楼里。却不知小妹竟然和异乡人的三儿子搞在一起,趁着温秀才白天外出,偷偷撬开门锁,把小妹从阁楼放下来,两人便逃得无影无踪。
要人
直到天全黑下来,温秀才他们才从外面回来,看着他们精疲力尽的沮丧样子,大妹知道小妹并没有找到,遂说道:“先吃饭吧。”
温秀才坐在凳子上垂头丧气。二妹洗了手,揭开锅盖盛饭。易婶子帮着忙活一天,家里灶头都冷着,大妹留她下来吃饭。
几道家常菜,因为小妹尚未找到,温秀才没什么胃口,吃着吃着,又懊恼地拍腿,悔恨道:“都怪我,知道她猴精的性格,就该好好守着家门。”
温秀才这人没别的爱好,唯好凑热闹,哪里发生什么稀罕事情,他一定要赶过去插一脚,好奇心重,又爱打破砂锅问到底,凡事不搞清楚就不罢休。头天晚上,他锁了小妹,第二天清晨,二妹早早吃过早饭,去城里扯花布做枕套,他把早饭送进阁楼,又训了一顿小妹,锁好门下楼,听别人说村东土地庙出了一件怪事,庙里的柱子上长了一棵巴掌大的灵芝。村里好多人都跑去看热闹,温秀才不甘人后,锁了柴门,还特地跑到隔壁问易婶子去不去,得知易婶子今天要给菜地疏苗,他便自己去了。
爬上小山坡,进了土地庙,温秀才费九牛二虎之力挤开层层围观的村民站在前头,发现庙中央的木柱子上果然长了一棵紫红色的灵芝,特地伸过手去摸摸,感觉是真的。
灵芝在东塘村并不少见,真要找,在附近山里仔细寻个两三天就能找到,不过长到庙里的柱子上还是前所未闻,而且仿若一夜之间就冒出巴掌大。
庙祝说是土地爷显灵,说明这块地是贵宝地。村民们高高兴兴接受了这个说法,对着灵芝顶礼膜拜,念念叨叨祷告几句,该下地的继续扛起锄头,该洗衣服的重新端起脚盆,纷纷下山了,唯独温秀才对着灵芝研究来研究去,凑近头嗅嗅、舔舔,蹲得累了,干脆席地而坐,托着下腮认真思考。
等到正午,庙祝要去做饭无法陪他,温秀才趁着没人注意,伸出手一使劲,把灵芝从柱子上掰了下来,才发现灵芝根部埋了一根钉子。灵芝是庙祝用钉子钉在柱子上的,为了多骗一些香油钱。弄清缘由,温秀才心满意足地回家,却发现柴门大开,还以为是二妹回家了,心里想着她今天怎么这么快。
温秀才心情好,便想着上楼再训一训小妹,就把她放出来。结果上楼一看,顿时傻了眼:阁楼的小门也被打开,里头黑黢黢的,空无一人。
温秀才能想到的便是异乡人的三儿子拐走了小妹,毕竟小妹这些天一直跟他们混在一起,而且异乡人生儿子就像母鸡下蛋一样一个紧接一个,还个个都不是好蛋,偷鸡摸狗,什么下三滥就做什么,撬个锁开个门更是不在话下。
温秀才咬定是异乡人三儿子所为,气鼓鼓找到他们家,结果这两口子一口否定,见温秀才不离开,唤出家里的几个儿子。老大、老二、老四、老五、老六齐刷刷往温秀才面前一站,跟堵高低不齐的墙一般,温秀才便只好回家。
第二天上午,大妹让温秀才他们不要出门,自己去村头的屠户那里买了三斤五花肉,拎着去村尾异乡人家。
一间由黄泥、树枝、茅草搭建的房子孤零零被独立在小山坡旁,半间石头垒成的猪圈附在旁边,两头猪仔躺在一角的稻草上哼哼唧唧,另一角堆满猪粪,猪圈旁边半埋了一口粪缸,异乡人六儿子正坐在缸上大解,因为腿不够长,所以一边踮着脚尖,一边扶着旁边的木杆。
茅屋门开着,屋内无窗,借着屋顶缝隙透露下来的光,可以看见屋子左右各有两张床,几块木板搭在摞叠起来的石头上,左边的床大些长些,右边的窄些,中间用一块破布隔断,靠近门口的地方架了一口锅,锅里还有用萝卜、稻米、芋头等混合煮在一起的东西,分不清是饭还是猪食。
异乡人和老大不在家,异乡人老婆坐在屋子里给老七喂奶,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围在一起拍苍蝇,其中一个拍了一会儿,挠挠光裸的后背,赤脚走过来盛锅里的东西吃,看见大妹站在门口,于是回头喊她娘。
异乡人老婆抱着孩子走过来一看,便拉下了脸,恶声恶气道:“你妹不在这里。”
大妹说道:“我找你家老三。”
异乡人老婆黑着脸说道:“老三也不在!”
“没关系,我等着吧。”大妹说道,因异乡人老婆堵着门口,她进不了屋,于是就在门旁背阴的地方找了块石头,用手绢擦干净土坐下,把猪肉放在自己脚边。
虽然家里养猪,但一年都未必吃得上一次肉,老四和老五围过来,望着地上的猪肉咽口水,老四胆大,把猪肉给勾了过来,拎在手里要挤进屋里,被异乡人老婆劈手扇了一巴掌,猪肉掉在地上。异乡人老婆破口大骂,踢了猪肉一脚,揪着老四的耳朵进屋。
老二捡起猪肉,放在裤子上擦了擦,放回在大妹脚边,牵了老五的手回屋。
老六从缸上跳下来,擦完屁股,走到大妹的旁边蹲下,手指戳戳地上的猪肉。大妹拿出一颗糖在他眼前晃,套他的话:“三哥哥去哪里了?”
老六老实道:“不知道。”
大妹继续问他:“昨天晚上回家了吗?”
老六点点头,又摇摇头头,盯着大妹手上的糖眼睛一眨也不眨。
大妹捏着糖果,让他舌头伸过来,给他舔了一下,问他:“好不好吃?”
老六连连点头,眼神更亮。
大妹说道:“你三哥昨晚回家了吗?”
老六抹了下口水,答道:“没回,二哥拿他衣服送出去。”
关于两人的对话,异乡人老婆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连忙把老七塞给老二抱着,自己走到门口喊老六回家。
大妹把糖塞进老六嘴里,拍拍手站起说道:“婶子,我还有事,就不等了,晚上麻烦叔到里正家来一趟。”
异乡人老婆发愣道:“扯上里正做什么?”
大妹道:“你家老三拐走了我妹妹,这事总得要主持公正的人判个说法,里正大爷这么忙,怎么好意思劳动他老人家跑腿,该我们亲自上门,婶子你说是不是?”说着把猪肉放在他们家的灶头上,不理会异乡人老婆灰白的脸,转身回去。
斗嘴
才过正午,异乡人夫妻就和大儿子一同找上门,因为刚从地里上来,异乡人和大儿子挽着裤腿,脚上沾着泥土。
二妹正在门口喂鸡,异乡人上前一脚踹得群鸡拍翅膀乱逃,二妹吓了一跳,听见异乡人粗声粗气问她:“你老子呢!”
二妹扭头朝屋里喊温秀才,嗓音里带了哭腔。温秀才闻声从里面跑出来,见异乡人藏了小妹还一副地痞无赖样,气不打一处来,斥道:“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吓唬小孩子做什么?”拉着二妹躲到他身后。
异乡人叉腰嚷道:“我问你,你凭什么说我家老三拐了你女儿?你女儿野得跟个猴子似的,你当老子的看不住,让她跟别的男人跑了,倒赖在我家老三头上,还说找里正,你去找啊!我陪你去啊!没有证据瞎诬陷,里正先打你板子!”
温秀才怒了,正要同他狡辩。大妹从里头出来,拉拉温秀才衣角道:“爹,我来吧。”
大妹一个女子家家的,怎么能斗得过那个粗人?温秀才让大妹带二妹进屋,不要出来。
哪知大妹并没有听他的话,而是走到异乡人面前,平静道:“不找里正也性,可以找族长。至于证人——对门的温大伯可以作证,他昨天去他女儿家了,明天就可以回来。他亲眼看见你家老三撬开我家大门,把我三妹从阁楼上拉下来,我三妹不想跟他走来着,他硬是把我三妹从家里拽出去,门框上还有我三妹指甲的划痕。”
争执一开始,便有左右邻居围上来旁观,听见大妹这样说,有好事者还专门去趴在门框上找,果然找到了划痕,指给众人看。
温大伯家田地与异乡人家的交界,异乡人偷懒,常常从温大伯家的田地里偷水,插秧的时候还经常把自己脚上的蚂蝗甩进他们家稻田,两家人嫌隙已深,要真让温大伯去作证,没有也会被说成有。异乡人又气又急,扬起手就要扇大妹巴掌。
大妹抬起下巴,抢白道:“叔说不过我就要打人吗?”
温秀才上前把大妹拉到自己身后,怒瞪着异乡人。一旁的邻居也对着他指指点点,大声骂他,毕竟没被他这么多儿子祸害过鸡鸡鸭鸭、苗苗菜菜的村民没有几家。异乡人老婆见情形不利,使了个眼色给异乡人,想要回去。
大妹从温秀才身后出来,继续说道:“往日里,你们偷只鸡摸只狗的,大家看着你们生活可怜,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想不到你这帮儿子长大了,道找媳妇年纪了,见村里没有姑娘愿意嫁到你们家,你们就唆使儿子干起强抢拐骗的勾当,今天你家三儿子不知把我妹子拐到哪里去,明天不知道谁家女儿要受害,你家还剩老大、老二、老四、老五、老六,还有个不满一岁的老七,陆陆续续都要讨媳妇,十几年呢,长的很!我们村还能过安宁日子?”
因早就看异乡人一家不顺眼,本来大家都是抱着半是围观,半是给温秀才一家助阵的态度看戏,结果经大妹这么一说,家里有女孩的不由也提起了戒备。
异乡人大儿子急瞪眼骂道:“不要胡说!”
“一定要扭去见官!”人群中有谁说道。
其他人纷纷附和,有的说:“我这就去把族长找来!”
也有人喊:“赶走他们!留着就是祸根,早晚要坑得我们家破人亡!”
……
情势越来越糟,怕引起公愤,最后连个落脚之地也被村里人拆除,异乡人老婆连忙给大儿子递了个眼色,一左一右硬扯了异乡人离开。
然而,到了第二天上午,小妹就回家了。
原来那日离开阁楼之后,因要躲开温秀才,小妹怂恿老三躲到外村,因老三惯能偷东摸西,小妹并没有饿着,期间只有与异乡人夫妻有过联系。异乡人家里穷,老大到了适婚年纪还找不到媳妇,好不容易有小妹上钩,异乡人夫妻巴不得老三和她生米煮成熟饭,因此一面瞒着温秀才,一面在小妹面前挑拨她和温秀才之间的关系。
前天下午,老三老毛病又犯了,带着小妹去县城,专找学馆、私塾里的文弱书生敲诈勒索,不巧竟抢到一个小姑娘头上,小姑娘回家一番哭诉之后,第二天领着二十多个堂兄找到老三,把他的腿给打折了。
小妹把老三送到医馆,医馆大夫给他接骨包扎之后,说道:“就算好了,也要瘸。”
小妹本来是因为觉得老三打架的样子特威风,才决意跟着他混的,不想他以后要当一个瘸子,这让她觉得丢脸,把老三送回家中,她便打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