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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大爷让大妹上车,他送大妹去李家绣庄。
李家绣庄离得不远,走一走就能到了,那里目前是全县最热闹的地方,马车进去了不容易出来,反而耽误时间。大妹让孙大爷先回,她自己走过去。
偶遇
前往李家绣庄的途中,大妹看见路边停了一辆马车,虽然装扮没有李家绣庄的华丽,但是质朴中透着气派,饶是大妹见识少,不懂这些奢侈的东西,也能猜得出这家人身份不简单。
一位衣锦带金的妇人撑了把伞,挡在身边另一戴苏公笠的妇人面前,看样子是个仆人。一个大丫头从对面的成衣店小跑过来。
“怎么样?”仆妇着急地问。
大丫头摇摇头。
“怎么办啊,夫人?”仆妇急得一头汗水,说道,“这是最近的一家成衣店,没有合适的。”
戴苏公笠妇人递了块手绢给仆妇,柔声道:“擦擦汗吧,再不行回苏家,让绣娘补补,或者再换一件。”
仆妇转动一下伞,让大丫头扶着妇人上马车。
大妹眼尖,于伞面转动之间看见妇人的下裙被撕了好大一个口子。
妇人上身穿瓜子罗短襦,着四合如意的云肩,下身是银红地宝花纹锦百迭罗裙,腰系紫红纯色白玉环绶,臂缠绛色牡丹纹披帛,手腕戴两只水绿色玉镯,衬得手背洁白如云。大妹见那妇人打扮容重,显然是要去赴重要的宴会,只是裙子被撕出一个口子,就这样去必然失礼。妇人身上的料子都是难得的上品,在他们这种小县城里难以见到,店家好不容易得了一块,哪有不巴巴送到大户太太那里讨好?怎么可能制成成衣挂出来卖?
大妹走上前,好意道:“夫人如果不介意的话,可否让小女子试试?小女子是方南孙家绣坊的绣娘。”
仆妇不耐烦道:“你可知我们夫人时间金贵?还有这衣服……”
妇人扬手制止仆妇,道:“何不试试?”声音温柔透着几许威严,威严又不失分寸,接着转头,隔着斗笠下垂的青纱对大妹说道:“有劳姑娘。”
大妹请妇人到对面成衣店稍座。大丫头在成衣店内随便挑了条裙子给妇人换上,当然大丫头的随随便便,也是往成衣店内最好的档次上挑。
大妹向店家借来手绷,先将破碎的一块布料夹进绣绷里,之后掏出随身携带的针线包,剪去多余的破丝,再把破口四周用粗针刮得松松散散,然后拿出细针,穿上与裙子同色的丝线,在破口处缝上几针分出经纬,接着按照衣服的纹路,来回织布,因花色复杂,期间需要换好多次丝线,织完之后再审查一遍织布的地方,将漏色的地方补线,最后收针、拆绷。
仆妇接过来,捧给妇人看,笑赞道:“想不到这位小姑娘手艺比得上苏家的绣娘了,不仔细看,当真看不出。”
妇人此时已经除去苏公笠,现出一张洁如冠玉的脸庞,观其容也就三十出头。妇人摸了一下裙子,大妹才注意到她的手白虽白,但甚至都没有孙大娘嫩。
妇人笑看大妹,问道:“姑娘芳名?”
大妹站起身,恭敬答道:“小女子姓温,单名一个思字。”
妇人点头,仆妇和大丫头伺候妇人进去换裙子。未避免讨赏之嫌,大妹向店家问了时辰,便悄悄离开,再往李家绣庄赶去。
刺绣比赛早已开始,大妹已经不再抱有夺冠的希望,反正等拿到十两赏银,不但可以把报名费还给孙大娘,还能余下许多。
决赛
这一次的比赛没有像往常一样分批次进入,李家绣庄在绣坊内摆放五十张绣架,大妹到的时候,还剩不到一个时辰,手脚快的绣娘已经完成绣品,上交之后便退场了。
大妹走到自己位置坐下,掏出针线包,绣庄本有准备这些,但是她用惯了自己的。原本准备的是喜上梅梢图,但是时间来不及,大妹临时改成幽兰图。
到时辰之后,仆妇过来催交作品,大妹绣好最后一针,拿出绣品走到前桌,碰巧那位高高瘦瘦的姑娘也完成了。大妹看了一眼,顿时小小惊讶一把:那姑娘竟然使用双面绣的方法,正面绣牡丹双艳,反面绣秋菊傲霜。
在孙家绣坊做活的时候,孙大娘空闲时间常常给她们讲讲刺绣行的事情,双面绣虽然不是一门绝密的技术,但只有极少部分人掌握,就本县来说,一只手也能数得过来,其中又以苏家最负盛名。苏家大夫人双面绣作品在鼎盛时候,甚至达到千金难求一幅的地步,但是苏家大夫人前几年已经金盆洗手,将重心放在绣庄管理上,不再亲自拿针。
比赛成绩要等到第二天才宣布,所以大妹还需在客栈里住一晚。已过正午时分,正值饥肠辘辘,大妹临近找到一家面馆,点了份阳春面,坐在外面的桌子旁等着。太阳照得周身暖洋洋的,街上行人不多,偶尔有抱糖葫芦串或挑货郎担的小贩走过。
带过来的绣活都已经做完,下午无事,大妹打算去学馆看看二妹和小妹,于是叫来卖糖葫芦的小贩,买了两串糖葫芦。
“小姐,你等等,我马上就好了。”
梳双丫髻的丫头跑进面店,清脆的声音带着些稚嫩,喊道:“老板,一份蒸饺。”
高高瘦瘦的姑娘站在近旁,大妹抬头对她笑笑,姑娘点了下头,立马转眼看向丫头方向。大妹低头专心吃面。
丫头从店里跑出来,到姑娘面前请求道:“老板说要等一会儿,小姐,我们等等好不好?”
大妹抬头看了一眼,那姑娘见自己偷看被抓到,忙转移视线。大妹放下筷子,请姑娘在对面坐下。
姑娘问道:“一个人?”
大妹点点头。
姑娘这才入座,丫头也在旁边坐下,眼睛直勾勾盯着桌上的两串糖葫芦,看得大妹都不好意思了,给了她一串。
丫头接过一串,眼睛却还盯着另一串。大妹没法子,只好把剩下的一串也给了她。
丫头开开心心地接过去,甜甜说了声“谢谢”,立马将一串糖葫芦举到姑娘面前,“小姐……”
姑娘摇摇头,道:“你吃吧。”
没一会儿,蒸饺也上来了,丫头要去找老板拿纸打包带走,被姑娘止住,道:“中午就在这里吃面吧。”
丫头着急:“那天香楼的叫花鸡和水晶凤爪怎么办?”
“明天再去,”姑娘道。
“可是……”
丫头还要坚持,被姑娘瞪了一眼,立马服帖,舔舔糖葫芦,蹦蹦跳跳去找老板要两碗阳春面——加蛋!
大妹吃完,姑娘的面才刚刚端上来,丫头抽出筷子,用手绢擦擦,才先递给姑娘。
大妹喝完面前的水,走到店内要了热水,先给姑娘和丫头续上,然后才往自己的杯子里倒满,把水壶还回去之后回来坐下,与姑娘套近乎。
大妹笑看姑娘,“今天要比昨天暖和些啊。”
旁边的丫头吃得起劲,口里塞满面条,又伸筷子来夹蒸饺,估计顾得上嘴就顾不得耳朵,根本没听见大妹讲话。对面的姑娘吃相倒是文雅,但听见大妹讲话也没有抬头。
大妹有些尴尬,又喝了一口水,起身去店里结账,顺道把姑娘和丫头的饭钱也付了。
成绩
第四日宣布比赛,大妹果然落选,但令人诧异的是,连那位高高瘦瘦的姑娘也未被相中,让另一位通身穿戴气派的姑娘拔了头筹。
那位姑娘决赛那天就坐在大妹旁边,大妹曾偷瞄过她的作品,连自己的也不如。且从相貌上看,高高瘦瘦的姑娘俊眼秀眉、神采飞扬,那一位脸如傅粉,唇如施脂,体态风流,两人不分上下。也不知道李家看中了人家什么。
一起看热闹的人,有知道当选姑娘来历的,说道:“这不是城中富户郝大善人的千金吗?郝大善人妻子早亡,只留下这么个独女,郝大善人怕女儿受委屈,就不再取继室,身边连个妾都没有,早前郝大善人曾说:也不必入赘,只要能够待她女儿好,以后整付身家都是女婿的。”
既然中选无望,久凑热闹无异。大妹正要回去,昨日的小丫头走到她身旁,邀请道:“我家小姐请你喝茶。”
大妹转头去看,看见高高瘦瘦的姑娘对她微微点头,然后往前面走去,小丫头连忙小跑着跟上,大妹也提步跟过去。
附近便有一家茶馆,茶没有什么特色,点心倒是做得很好,小丫头跑去柜台前点东西,大妹和姑娘坐在二楼临窗位置,并无谈话,大妹想着要怎样开口,若是贸贸然问名怕是不好。那姑娘从落座便一直看着窗外的行人,倒一点也不在意冷场。
没一会儿,小丫头跑上来,坐在姑娘旁边,开心道:“小姐稍等,都是我们没有吃过的。”
想起比赛的结果,小丫头犹自不平,“原来根不是看手艺的,是看有没有钱的,早知道的话,小姐把家里的好东西都带上,定能将她比下去!”
那姑娘似乎明白过来,视线从窗外收回来,说道:“是我聪明反被聪明误,本想抛砖引玉,却砸了自己的脚趾头,所有人都知道苏家女儿是不能学习双面绣的。”
没多久,茶点上来,小丫头欢呼,一面忙不迭每样夹一个放在自己碟子里,一面招呼姑娘和大妹赶紧吃。
“小姐,这个好吃!”
小丫头咬了一口玫瑰糕,又夹起蛋黄酥口,连连点头。
“这个也好吃!”
……
大妹拿起茶壶替二人续上茶,那姑娘终于抬头看了眼大妹,道:“谢谢姑娘昨日请我们吃面。”
大妹客气道:“小事。”
姑娘问道:“姑娘也是城里人?”
“不是,”大妹答道,“我家在东塘村。”
大妹话少,那位姑娘好像也不善谈,而小丫头又忙着吃东西,几句对话之后,便又无言,两人也就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食物上,同时又小心翼翼留意对方一举一动。
吃完之后,稍坐片刻,小丫头抢着去付钱。
出了店门,一个要往东,两个要回西,姑娘道:“我是苏家绣庄苏慕亭,我丫头叫苏甜。”
小丫头补充道:“大家都叫我甜甜呢!”
大妹微笑道:“我叫温思,谢谢苏姑娘款待。”
孙家绣坊马车在客栈门前等候,东西是一早收拾好的,大妹上去提下来,在前台退了房间,然后跟随马车回去。
一进绣坊,众绣娘丢下手中的活,围过来叽叽喳喳问结果,大妹简单说了几句,绣娘尤未满足,央求大妹再说详细些,结果都被孙大娘赶回去干活了。
孙大娘把大妹叫进隔间,问清情况,叹气道:“李娘子这人人品不行,竟然耍得我们这许多人唱了一出大戏。”
大妹拿出赏银,孙大娘捡出一两,剩下给她包回去,道:“光报名费就要一两,李家这一次算是赚饱了,好在我们也没有亏本。”
邀请
明日放假,大妹傍晚到家,发现柴门虚掩,家里一个人都不在。原来里长老娘大寿,里长在村里搭上戏台子,请一班戏子来唱戏,温秀才和二妹看戏去了,小妹出去玩没有回来。
大妹淘米做饭,正烧火之际,听见外头有卖蜡烛的,于是放下火钳,拿了铜钱出去。
这个村里,除了不差钱的里长,极少有人家家里这么费蜡的,温家也算是小贩的大客户,每次进村叫卖,一定会经过温家。
大妹把一包蜡烛放进温老爹房间里,回厨房往灶膛里加些柴火,接着拿镰刀去屋后的菜园子里割了几个青菜,又拔一把蒜苗,等到饭熟之后,把孙大娘送给她的腊肉和蒜苗一起炒了,又做了一碗青菜汤。
天色将暮,小妹闻着饭香回来,看见大妹在,于是进屋把抄好的《孟子》给她。
大妹刚把《孟子》放好,温秀才和二妹也回来了,小妹拿碗盛饭布筷。
温秀才道:“以后这些事情等我们回来再做,你把手干粗不好。”
大妹回道:“也不常做,回头我擦些润手膏,不碍事的。”
吃过晚饭,二妹洗完碗筷,拿出学馆夫子留下的功课。
温秀才监督二妹和小妹背书练字,让大妹去看戏。
大妹摇摇头,道:“我不爱看这些。”因为都是假的。也跟着拿出纸笔,挨在两个妹妹旁边,照着古诗词练字,温秀才拿针线给自己补衣服,时不时抬头指点三人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