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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钟响起,仇九已是站在了校场上。
空中不知何时密布着乌云,纷纷扬扬的雨丝挥洒下来,落在他那黝黑消瘦的脸上。他望着塔楼的大门,门边的守卫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一双双眼睛冷冰冰的毫无感情。
他忽略了守卫的目光,只是等待着那门内出来的人。
一群人呼呼啦啦的跑了出来,很快便将校场填满。
仇五等人出来了,一如往日般的冷漠。看到仇九,仇五的眉头皱在一起眸光掠过丝丝的不耐烦。仇五等人在仇九面前站好不久,仇九的视野里才缓缓出现仇十二的身影。
仇十二不过十一二岁,个子不高,身材矮小,稚嫩的脸庞让人联想到狼群中的羔羊。这次,仇十二的步伐有些轻浮,踉踉跄跄,好几次仿佛要摔倒似的。当仇十二到得面前,仇九才看见仇十二那苍白的吓人的面孔。
“你怎么了?”仇九低声问道。
仇十二弓着背低着头,双肩耸立,显得极其的难看,就像是夹着脑袋的鸡。他那瘦小的身体,在瑟瑟发抖着。
“仇十二!”仇九轻声唤道。
仇十二没有回应,这让仇九非常的担心。昨日见他,便像是病了,而今日更加的严重。仇九抬头扫了一眼,见到仇五那严厉的目光,可是,仇九不怕他,他哼了一声,伸手扯了扯仇十二的衣摆。仇十二忽然啊的一声叫,扭过头面容扭曲,满是恐惧的神色。这让仇九吓了一跳,身子后仰,双目圆睁。
而就在这时,哨声响起。
见到是仇九,也没有让仇十二的恐惧减少多少,只是勉强一笑。
一道道身影从面前掠过,孩童们如疯了一般的冲向兵器架。
短棍,长棍,双节棍,刀,剑,枪,锤,被他们一一抢了过去。
只是,仇九却是呆呆的站在那里,为仇十二那挥之不去的恐惧而惊颤。他到底是怎么了?这些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仇十二却是拖着步子,艰难的朝兵器架走去。可是,冲过去的人已经开始往回跑。
仇十二被一人当面撞来,便飞了起来,跌落在地上。
一口血从口中喷出。
仇九心如刀割,怒吼一声,捏紧双拳,箭步冲了过去。
他挥拳,扬腿,将一个个拦在面前的身影击倒。他不知道哪来的力量,可就是如发疯的豹子,冲撞、击打。那些朝他飞来的兵器,似乎毫无力量。肩背的痛苦,也无法阻挡他内心的焦虑与愤怒。他来到了仇十二的面前,一把将他扯了起来护在身前,随即旋身一臂横扫出去。
手臂重重的击在一人的面颊上,那人惨叫着横飞而出。
可却在这时,一只铁锤已是重重的砸在仇九的脸上。
面部传来可怕的碎裂声,仇九双眸赤红,抱着仇十二撞在了一道身影上,然后在地上翻滚。
殷红的视野,如漫布着鲜血。
仇五等人朝他们往来,却没有丝毫的帮助之意。他们冷漠的收回目光,背对背防御攻击。
仇十二咳嗽着,睁着一双毫无光泽的双眼。
他的身体太轻了,轻的如那鸿毛,如那落草,只要一阵风,便能将他刮走。
仇九抱着他,内心的痛苦远比身体的痛苦要强烈。
“仇十二!”他叫道。“你到底怎么了?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仇十二!”
仇十二稍稍回神,艰难的转过头来,望见仇九那满是血污的脸,还有那焦虑的双眸。他想笑,却是笑的无比难看。
“仇九!”
“仇十二,你说!”
“我、我好想家啊!远比、远比任何时候都想。仇九,你说、你说我还能、还能回去吗?”
“能,你还能回去。”手臂剧痛,一人从他的身上踩了过去,可是仇九没有理会,紧紧的将仇十二护在身下,望着他。“你能回去,相信你自己。”
“可是,”仇十二道。“可是我没有力气,我一点力气也没有。我浑浑噩噩,连念经的力气都没有。我的眼前,便晃着、晃着爹和娘的身影,他们在我眼前,默默地注视着我,在流泪。仇九,我的心好痛,好无助!”
眼泪滚滚落下来,仇十二那稚嫩的脸在抽搐。
仇九的内心里涌起一股酸楚,哽咽的道,“他们也在期盼着你回去,仇十二,他们想着你回去。”
嘈杂、乱纷纷,激烈的搏斗,让一个个孩童身影,倒在了地上。
每日,都是如此;每日,都是一次重生。
可是,有的人却是越来越虚弱,越来越处于崩溃的边缘。
这样的比斗,便是让一群人强大,而让一群人牺牲。
哨声迟迟才响起,校场上也是哀鸿遍地。随着哨声的响起,还站着的人已是默默的朝着塔楼走去,而躺倒在地的人强忍着痛苦挣扎着站起来,然后拖着新旧伤遍身的身体缓缓的跟上去。
当仇九抱着仇十二站起来要朝塔楼去的时候,一名黑衣人突然走了过来。
“他病了!”仇九道。
那名黑衣人冷冷的盯着他们,嘴角微微一翘,道,“弱者没有资格提任何条件,只有接受惩罚。今日起,你没资格入塔。”
“可是他······”仇九话没说完,啪的一声,一只蒲扇般的手掌已是落在了仇九的脸上,仇九倒跌出去,怀中的仇十二落在了地上。被铁锤击中的脸本就痛楚不堪,而今那黑衣人一掌甩在那里,便若是将他那半张脸给刮走了一般,没有了知觉。
仇十一忽然从塔楼走了出来,来到黑衣人的身边。
“这是你们系的人,你负责带他回去。”
“是!”
仇十一岁数不大,个子与仇十二相当,却是能轻易的将仇十二抱起来。他瞥了仇九一眼,然后冷冷的朝塔楼走去。
仇十二如在梦呓,嘴里模糊的说着什么。可能黑衣人和仇十一听不懂,但是仇九听得懂。仇十二喊着爹娘,喊着回家。仇九无力的坐在那里,紧紧拽着拳头。他是弱小的,弱小到无力反抗,更无力帮助仇十二。黑衣人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眸光如刃的盯着他。
雨越来越大,黑洞洞的天空,让人无比的压抑。
校场,混合着泥土与雪水,流淌着一条条的涓涓细流。
仇九萧瑟的背影,默默的从校场离开,朝着山下走去。
树木萧森,枝叶摇曳,无边的雨滴声,嘈杂而刺耳,水潭飞瀑,轰鸣不绝。
他在雨中停了下来,扬起头,不甘的瞪视苍穹。
村庄不远处有一座老旧的城隍庙,听人说,城隍庙里的城隍管着一大片的土地,能为虔诚的村民带来风调雨顺。如果城隍庙有城隍,那么,山林是否有精怪,天地是否有仙神,他们是否能庇护善良的人!可是,他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无论是孤落的自己,还是逃荒的人们,亦或是仇十二,都没有得到他们的庇护。
逃荒路上,老幼悲哭男女绝望,留下一路的眼泪。
还有尸体,恐怕也没有人收殓吧!
这就是苍天吗?人们年年祭拜,日日虔诚,等来的是天道的无情吗?
就这样,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瞪视着天空。任由脸上的血水淌下,任由雨水落在身上。脚下,已是一片汪洋,整个山林,都被雨水覆盖,变得清冷,变得模糊。
岩缝狭小,不过个人容身罢了。
浑身湿透的仇九,静静的站在那里,凝望着密不透风的雨水。
水潭,被飞瀑击碎,漾起无数的涟漪。
他抓住那柄匕首,紧紧的攥在手中,咬着牙,内心里升起一股戾气。他要反抗,要强大,要保护仇十二。
仇十二是谁?朋友?亲人?
他的眸光落在了那本薄薄的泛黄的书上,封面的字迹已经模糊,只是,上面的图却是引起了他的注意。封面上,有一个人,手里握着一柄剑,眸光幽冷的注视着什么。他蹲下身,将匕首放下,然后开始翻看。
书没有字,只有图,一页页图画,却是演示着杀戮。
简单,干脆,利落。
从拔剑开始,到收剑结束。
仇十二整个身心肉融化在那一页页图画中,仿佛自己变成了图画中的人,握着剑,在那里拔剑、出剑、收剑,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那些图画,印在了他的脑海。
他走出岩缝,捡起树枝,然后在骤雨中开始比划。
他听过游侠的故事,在村子里,却不是老学究讲的,而是一个路过讨水喝的先生。老学究古板,对这些游侠很是不屑,说他们是不务正业搅乱视听为非作歹的歹人。但是那位先生不一样,虽然是个读书人,却似乎很是崇拜游侠。那位先生说起李白,说李白的诗就很有游侠的味道。至于李白是谁,仇九不清楚,更未读过他的诗,况且,他到现在还不认字呢!
但是游侠的那种锄强扶弱正义豪迈的映像,却深深地吸引他,以及很多男孩子。
此刻,他便化身为那位游侠,抓着自己手中的宝剑,在大雨中舞蹈。
他跌倒,他踉跄,他稚嫩,可是,在大雨中,在树林下,在飞瀑前,他不断的舞动着,疾驰着,跳跃着,挥砍着。仿佛面前有千军万马,他要将他们击倒。
拔剑,拔剑,一次次的拔剑是让剑出鞘的刹那,带有锋芒。
锋芒一出,剑风直指敌人。
他陷入一种狂热的忘我之中。
如佛门的禅定。
进入了空灵的唯一的境界。
仇九不过是一个山野孩童,他不知道什么是境界,但他却在这种无意识中狂舞。
大雨不止,整个天地都陷入了一种深深地寂静之中。
仇九已是浑身浸湿,加上不断跌倒,衣裳脸上,满是那泥水。
当飞鸟掠过高空,当猿啼再次响起,仇九忽然转身一个箭步跃入潭水之中。水潭中央很深,又有飞瀑砸落,他便在潭水中挣扎、起伏。
当他从那狂热中清醒过来,坐在岩缝中,望着那纷飞的雨水。
他担心仇十二,想到今日的杂物还没有开始。瘦小而受伤的脸,便露出浓浓的忧色。将那书收好,他提着铁桶撞上水,然后一步一步走上山去。
石阶上,雨水湍急的淌落下来。
两边的树木杂草,青青郁郁,无比的繁盛。
走上高台,眯着眼睛望着那一幢幢建筑,那些建筑似乎对他的艰辛与忧虑沉默。远处的黑衣人,便像是那乌云凝聚成的一般,没有面孔。他低下头,朝外院走去。没有人跟他说仇十二的情况,塔楼成了他的禁地。他不止一次的朝塔楼望去,可是,塔楼拒绝了他。
夜幕降临,雨水还在落着。
小猴子不知从什么地方给他带来了野果,蹲在他的身边望着岩缝外的雨帘,很是安静。
仇九抛开思绪,脑海里那一页页的图画,连成了一片。
忽然,封面的那道身影,给了他一丝明悟。
剑不是装饰,不是玩具,剑有锋刃,有锋芒。
剑,乃杀器。
仇九倏然从岩缝中冲了出去,静静的蹲在那里的小猴子吓了一跳,吱吱的叫着。可是,仇九没有理会,他抓起一根树枝,然后肃身而起,直指前方。剑有锋芒为杀器,人有锋芒天地敬。万事万物,若无锋芒,如何自立。
此刻,他便是那满带锋芒的游侠,挥舞着利器,刺、削、砍、剁、挑、抹,一招一式,已是汇成了一条溪流,化作了那连绵云暴。嗤的一声,树枝忽然从手中飞出,扎入了树干之上。
天地漆黑,湿淋淋一片,可是仇九,一双眼眸锋利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