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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淮安与壮班的捕头王冲站在一旁说着话,忽然间从内院传来了陈正惨叫的声音,两人神色一滞,便匆匆跑了进去。不仅是他们俩,所有在大堂休息的衙役也听到了,也都跑了进去。只是,当熊淮安和王冲两人冲到陈正的署房门口的时候,一团团的黑气从署房内扑了过来,两人大吃一惊,连忙退步倒在地上。身后跑来的衙役被那黑气冲撞,惨叫着摔倒在地,发出呻吟痛苦的声音。
倒在地上的熊淮安和王冲互相对望一眼,彼此的神色都无比的凝重。
黑气冲出去后,院内外的气温骤然降低。
一道身影从署房内踉踉跄跄走了出来。
“大人!”熊淮安惊叫道。
陈正挥舞着双手,面色苍白难看,一双眼睛赤红如血,眼珠子仿佛要飞出来似的。他确是陈正,可整个的表情状态,却与平时的他截然不同。这是一个人,却表现出另外一个人的样子来。
熊淮安飞身而起,扑向了陈正。一旁的王冲大叫一声,道,“不要过去!”话音刚落,熊淮安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砰的一声砸在了墙上。墙壁裂开,砖石落在了熊淮安的身上。熊淮安只觉得浑身如散了架似的,一口血噗的从嘴里喷出来。王冲爬了过来,一把抱住他。
“你怎么样?”
“别管我,看看大人到底怎么回事?”
王冲朝陈正望去,陈正却是被一条条的黑气环绕着。妖异,森冷。王冲浑身一颤,毛孔纷纷闭合。这哪里是一个人,分明便是失了智的妖怪啊!内心忐忑,王冲却是扶着熊淮安站了起来。
“不妙啊兄弟!”
熊淮安紧紧盯着陈正。难道这是什么邪祟冲体吗?好好的陈正,怎么一眨眼会变成这个样子?思绪繁杂,却是没有定见。熊淮安咬着牙齿,紧紧攥着双拳,挣脱开王冲的手,朝前走了一步。
“大人,你到底怎么了?”
被黑气环绕着的陈正呆滞的望着熊淮安,那苍白的面孔青筋在跳动着,就像是有无数的蚯蚓钻入了他的皮囊底下。他发出咯咯的声音,那声音像是笑声,阴森瘆人。眼眶不断的凹陷,眼珠子不断的凸出来。喉咙跳动着,喉结一上一下的颤动着。忽然,陈正猛然扑了上来。熊淮安呆了一呆,忽然被身后的王冲扯了出去。可是,砰的一声,熊淮安和王冲飞出了院墙。陈正到底还是撞在了熊淮安的身上。
一撞之力,如有千钧。
陈正却是刹住脚步,仰头发出一声长啸。
黑气翻滚,纷纷扑上苍穹,宛若那虬龙似得耀武扬威。
阴风疾啸,劲气激荡。屋檐瑟瑟,墙壁裂纹。陈正的脚下,砖石发出破碎之声。狂风卷席着,衣袂飞舞着。他仰着面孔,如在呼吸着这天地间的灵气。毛孔舒张,经络跳动,脏腑搏动。无形的气息,不断的萦绕在他的身边,让他整个人显现出越发可怕的威严。
那威严,却是力量所致的。那不断凝聚的力量,让天地万物为之退避。
屋檐掀起,墙壁粉碎,狂风席卷四周,将一重重屋宇推倒。
只有一个人站在力量的中心,是风暴的来源。
他如神,能操纵天地万物,能让时空的力量为其旋转。
他很享受这一切,力量的感觉,那源源不尽、滚滚而来的力量,让他感觉到生命的可贵。活着,才能尽情享受力量在体内如将和大海一般的喧腾,才能尽情享受力量撕毁的狂暴。生命,如此才显现出其高贵与伟岸。
远处屋檐,站着一道倩影,正自静静的望着那瘦弱却又徜徉在力量之中的男人。她的眸光和神色,并未表现出激动来。她太过平静,平静的异乎寻常,甚至让人觉得冷漠。
在她不远处的屋檐背后,潜伏着一道身影。这身影就像是一头狼,幽森的在蛰伏着,在等待着时机,要将獠牙嵌入猎物的生命之中。他望着,眸光由惊讶转而平静,既而流露出了贪婪。
狂风停顿,呻吟之声在废墟之中断断续续,宛若游丝。
衙门,成了废墟。
无数的灯火远远近近的亮了起来。推开的窗户,可见到一张张睡意未消的脸孔,以及那迷茫的眸光。但是很快,他们被寒意一激灵,然后关上了窗户,仿若一切未曾发生。
生命,也在逃避,在掩饰,想将自己所不能理解和抗衡的异象,归之于梦靥。
或许,很多东西会随着平淡生活的持续而淹没,或许,很多东西在时光长河里归于淡忘,最终沦为传奇。可,荒诞不羁的传奇,有时候便是真相的根本。
马蹄声在寂静中敲响,渐渐的靠近。
陈正收回目光,运转着关节,而后缓缓从废墟上走出来。
夜里的空气,无比的清冷,也无比的干净。
苍白面孔上的笑意,显现出他内心中的快意。重生的快意。从死亡之中脱颖而出,再次站在这天地之间。人说狐有九命。对,也是错的。狐成妖,以命数为其力量。而人,也可以有九命,甚至是无数命,因为,成道之后超脱了大道的约束之后,便再无所谓的生死轮回。
道是一个圈,万事万物都在这个圈里生死。但是,当生命跳出这个圈之后,道便对其没有了束缚。生命自由,无拘无束。这,也是无数修道者追求的梦想顶端。
有人来了。陈正停下脚步,目光朝着来人望去。
静静的街道,光影在交错。一道佝偻而苍老的身影,踽踽的走来。陈正的瞳孔收缩,笑意消失了。他攥紧拳头,骨骼发出脆响。戾气从身体里迸发出来。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了。不是恐惧,而是恨,是愤怒。
当那苍老身影走近一百步之内的刹那,陈正倏然间窜了出去。
速度非常快,就像一道光,只留下残影在视野中破碎。
而后,陈正的拳头疾啸着砸向那身影。
来人停了下来,狂风从他的身上扑过,那满是皱纹的脸孔上,一双浑浊的眸子淡漠而平静。白发飞舞,皱纹如那涟漪般堆涌在一起。拳头到了面前。这个人的面上忽然出现一圈白光,陈正的拳头被挡了下来。
“你想阻止我?”陈正如野兽般低吼道。
义庄老人神色不变,淡淡的道,“我是来收尸的。”
“收尸?”陈正癫狂一笑,道。“为他收尸?”
“陈正这个人不错,”义庄老人道。“至少时常关心着我这行将就木的人的温饱。你不该找他。”
“我不找他你能放过我?”陈正道。
“我说了,我行将就木。”义庄老人道。
陈正的瞳孔在收缩,拳头表面的气劲被那光圈剥蚀着。痛楚,先出现在肌肤表面,既而深入肌肉。他能感觉到肌肉被撕开。
“我还想有个人能为我送终。”义庄老人道。
“那就让我来为你送终。”陈正忽然厉声道,拳头一竖,光圈噗的破碎,戾气瞬间从拳头上迸射出去,可是义庄老人的手掌一横,将戾气挡了下来,随即掌面拍击在拳头上。拳掌撞击,两人的身影一晃,纷纷朝后退了两步。义庄老人的嘴角渗出血来。
“你受伤了!”陈正冷笑道,阴冷的眸光紧紧盯着对方的面孔。
“行将就木的人,”义庄老人道。“总是气竭力衰。”
“哈,那你就该死了!”陈正大笑一声,脚步一弓,忽然一拳呼啸着砸向义庄老人。义庄老人不动,眸光却是越来越深。当那拳风落在身上的时候,义庄老人的身影倏然一动,消失在了原地。一拳落空,拳风冲向街道的远处,将街面两侧的灯笼斩落下来。
陈正没有收拳,而是一掌猛然朝着身后拍去。义庄老人出现在了他的背后,一掌挥出,义庄老人并指如刃斩在掌面上。陈正的手掌一沉,义庄老人的手掌如刀刃般滑到了他的手腕上。陈正似乎早有算计,手臂一抖,袖子里嗖的喷出一道黑气。黑气如毒蛇似得吞噬了义庄老人的手掌。义庄老人眉头一皱,缩手后撤,同时左手一拳砸落下来。
砰!
义庄老人往后趔趄退了几步,左手紧紧抓着右臂。
陈正转过身,阴森森的盯着他。陈正咧嘴一笑道,“你快要死了。”
“我一直等着。”
“可是今天却是大限已到。”
“活着有时候不如死了。”
“呵,仙?”陈正讥诮的道。“没想到连诸神都不如。至少诸神在这末法时代还能抵挡一阵子。可是仙呢?早在上古时候,你们就已没落了。大战之时,你们虽然还想扭转局面,可却也要靠着诸神来施行。仙?哈,就是一个大笑话。”
陈正话音一落,忽然间提身而起,手臂一扬,一柄黑气幻化而成的巨刃落在了他的手中。
“今夜,我便斩仙给世人看看。”
巨刃嗡鸣,排闼无边杀意,轰然斩落下来。
义庄老人抬起头,深邃的眸光静静的看着那巨刃。在他的眼中,那是利刃,却是气体,也是虚无。他深邃的眸光深处,竟然流露出了悲哀,一种凝聚了千万年甚至更长时间的悲哀。
义庄老人的身影忽然一动,竟是朝着那巨刃飞去。
可怕的威压,锋利的寒芒,以万钧之力斩落下来。
义庄老人在那威压与寒芒下,就像是一片枯萎的树叶,仿佛随时都要被撕得粉碎。可就在这时,义庄老人那扬起的左臂上出现一点白光,那白光洞穿了气芒,将那黑气幻化的巨刃击穿。陈正的神色剧变,急忙撤身后退。可是,义庄老人的左手一挥,黑气消散,一柄明晃晃的短刃在他手中熠熠闪光。
“诛仙刃!”
陈正尖叫一声,双足落地的刹那又旋身而起,朝着左侧的屋檐飞去。而这时候,义庄老人已抓着那柄短刃斩了过去。
站着屋檐上的女子神色已显现出慌乱。陈正正朝她这边而来。这让她不知如何是好。正自犹疑间,她忽然往后一退。一直潜伏在屋檐背后的身影大吃一惊,急忙腾身而起。可是,女子已到了他的近前。
“你干什么?”
“跟了我这么久,也该看够了吧!”
女子素手一招,那人尖叫着飞了出去。
“父亲!”女子大声喊道。
陈正面色一喜,急忙朝女子飞来。而这时候,被扔出去的人已到了陈正的面前。陈正抬手便要抓住那人,可这时候,那人的身躯猛然变化,化作一道飞禽,双翼一展,红光迸射开来,利爪嗤啦一声从陈正的身上划了过去。
陈正的身躯一滞,鲜血噗的喷涌而出,那抬起的手指着那化为飞禽的人,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飞禽唳鸣,斜身掠过,寒芒已是从空中斩击下来。
砰!
寒芒消逝,陈正的身躯爆碎,漫天血肉,宛若雨水般飞溅而起。
女子神色一滞,急忙朝远处遁去。
她并没有丝毫的犹豫,仿佛陈正的死亡,并不算是最坏的结果。
她走的果决,根本没有丝毫的迟滞,仿佛走也是她早已算计好的一步。瞬息间,她消失在冷寂而森肃的镇子夜幕中。
义庄老人一击之下,整个人如被抽走了全部的力量,从高空坠落下来,重重的砸在了街面上。
马蹄声在几十步外停了下来。
飞禽在夜空中盘旋,忽然双翼一收,化为了老鬼的样子。
一名年轻人在马背上抬起目光,那目光带着痛苦,却更多是仇恨。
老鬼望着那沉降的血肉,而后朝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义庄老人看了一眼,随即转身离去。仙,早已成为过去。义庄老人虽然还残存着一口仙气,可最终随着他的死亡而消散在这魔法的时空中。尘归尘,土归土,这算是宿命。仙人的宿命。只是这宿命太过凄凉。
“父亲!”
一声尖锐而绝望的叫喊,忽然间划破了沉寂,在冷冰冰的天地间激荡。
在一处幽静的院落里,一声叹息在黑暗中响起。一缕火焰随着这叹息亮了起来。只见到一名白发男子坐在椅子上,神色悲哀。在烛台边上,是一名穿着白袍的男子,神态恭敬,却带着一丝疑惑。
“师傅,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无缘无故叹息起来?”
白发男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来到窗边,静静的望着衙门方向的天空。
“一位伟大的人物去世了!”
“伟大的人物?”白袍男子走到身侧,好奇的道,“难道是师傅认识的人?”
“为师怎么认识如此伟大的人,甚至这世间,真正认识他的,也只有他自己。”白发男子道。
“徒儿不明白。”白袍男子道。
“这世上,再也没有仙了!”白发男子叹息一声,墙壁上的长剑这时候忽然嗡鸣一声,从挂钩上飞了起来。白发男子手臂一震,那剑竟然疾驰而出。“也该是我们显身的时候了!韩仓,我们走吧!”
“是,师傅!”
一道剑风倏然在屋内旋起,便听得远处夜空下传来了剑鸣之音。
屋内的灯火熄灭了,两人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原地。
寂夜,无比的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