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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帝听对方口气古怪,心中忍不住便是一顿,正要说话,却听对方轻轻冷笑着说道,“但是,如果苏幕遮他死了呢?”
“什么意思?”武帝脸色大变,惊声喝道。
武后哈哈一笑,缓缓将脸转了回来,然后朝殷殷期盼的苏幕遮柔声道,“孩子,你很乖,做得很好。不枉本宫多年谋算,并将大部分势力都赐予你掌管。如今任务完成,也算大功一件,你便好好去罢!”
话落,只见她瞳孔一缩,竟是一把将长剑拔了出来!
“不!”小白吓得肝胆俱裂,全速掠去却是为时过晚!
他被喷了一脸血水,眼睁睁看着长剑从苏幕遮的胸口全数抽出,又被武后随意地扔在地上,最后发出一声悲戚得哭吟。
“苏幕遮!”定力了得的小白第一次失魂落魄地大喊,一边撕下衣角替苏幕遮堵住伤口,一边取出银针封住他几处大穴。最后又是一阵翻找,颤抖着翻出一瓶药丸,连看也不看就全数灌进了苏幕遮的口中。
“吞下去,吞下去,快吞下去!”小白脸色惨白地捂住苏幕遮的嘴,强行将他的头托起。直到那些药丸混着鲜血和泪水全部滑进苏幕遮的喉咙,他才恨恨地抬头瞪着武后,嘶吼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你是他的娘亲啊!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要杀自己的亲生儿子?!”
武后的脸掩在暗处看不出神色,武帝听到此处却再也忍不住地惶恐道,“不可能,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啊!”
无人应答,只有苏幕遮睁圆了眼睛,气息奄奄道,“娘......娘......娘......”
“够了,够了!”小白再也受不住地抱紧苏幕遮,然后冲着武后大骂道,“你这狠毒的女人!你倒是说话啊,说啊!”
“放肆!”
“无礼!”
房中形势一变再变,那些护卫怔愣半晌,直到这时主子被人骂了才接二连三地回过神来。于是,长剑一抖,便要来个生擒活捉,再治小白一个以下犯上之罪!
“慢着!”千钧一发之际,武后摆了摆手,沉声道,“这儿不需要你们,都退下吧。”
“皇后娘娘?!”
“退下!”武后一拂袖,怒道,“想造反么?!”
“是!”
一众手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后垂首称是,乖乖退了出去。于是,房中便只剩下了五个人:武帝、武后、小白、金四娘,以及呼吸不稳的苏幕遮。
此时的苏幕遮已然有些气竭,只拿一双眼睛看着武后,口中赫赫有声,却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武后见此略有怜意,正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到武帝后得意地笑了起来。
武帝被笑得毛骨悚然,却警惕道,“朕虽然瞎了,却还不傻。苏锦,想要使诈糊弄朕,还没那么容易!”
“本宫当然无需骗你,苏幕遮死了就死了,只要本宫的儿子不死就好。”
言罢,房中霎时一静,静得几个人连呼吸都差点忘了。
武后见状却很满意,笑盈盈道,“本宫何时亲口承认过苏幕遮就是轩辕贺,何时说过他就是自己的儿子?人说吃一亏长一智,你以为本宫还会一错再错,将自己的儿子置身于水火之中么?”
“不可能,朕曾让阿五去查过,苏幕遮小时候一直待在京城,直到五岁才被人送到鲁南。而送到鲁南的时间,正是你出殡之后一个月!如果他不是贺儿,那谁是贺儿?!”
武帝不可置信地反驳,心中却已然信了大半。原因很简单,因为那是他曾经的枕边人。他太了解这个女人,这个曾经并肩天下的女人,明明知道自己会对她不利,怎么可能不提前准备一条后路呢?于是,他沉默良久,几乎脱力地问道,“如果苏幕遮不是贺儿,那真正的贺儿到底在哪里?还是说,贺儿的确已经死了?”
“呸!”一向优雅从容的武后闻言竟是唾了一口,咬牙切齿道,“你当然希望他死了才好,你恨不能全天下姓苏的都死个精光!可惜啊可惜,本宫的贺儿活得好好的,而且就活在你的眼皮子底下。”
“活在朕眼皮子底下?”武帝这下吃惊不小,下意识道,“他是谁?”
“好,本宫就告诉你,以免他日你入了地狱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武后嘴角浮起笑意,宠溺非常地指了一指小白,柔声道,“孩子,快到母后这里来。”
话落,房中又是一静。
武帝稍一联想,再回想此时房中的男子,心头便有了个猜测,“他,他竟然是......”
武后见小白懵在当场,只死死抱住半死不活的苏幕遮不说话,便有些担忧道,“小白,知道你师父空潭为何不给你取名字吗?因为你叫轩辕贺,是本宫的孩子,是轩辕国的八皇子,是未来的皇帝。你起来,到母后这边来。”
“你胡说什么,我只是个被师父捡回来的孤儿,怎么会是什么皇子?”小白摇摇头,垂头看了眼苏幕遮,不可思议道,“皇后娘娘,我看在兄弟的份上,敬你一分,甚至准备利用解蛊毒接近武帝,想替你和苏幕遮多争取一分希望,却不料......却不料你竟离间我兄弟二人的感情......”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傻子,小白当然也不是。即使心中万般不愿,即使嘴上千般反驳,他却不得不承认,武后没有任何理由说谎——他,才是真正的轩辕贺。
但,如果他才是真正的轩辕贺,那苏幕遮是谁呢?
小白这样想,却也不自觉地这样问了出来。
武后见小白总算是默认了自己的身份,简直心花怒放。她得意洋洋地扫了眼脸色灰败的武帝,这才叹息一声,看着苏幕遮说道,“苏幕遮是谁?他什么也不是,只是你的替身而已。”
平淡无波,毫无感情,苏幕遮甚至寻不到一丝怜悯爱惜。这就是他的梦,他的曾经的全部吗?
苏幕遮笑了。
皇帝寝宫,天子龙床,这原本是他百般谋划的目的。可是,此时此刻,却只剩下了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以及那些肮脏的、丑陋的阴谋萦绕在他周围!
“呕!”苏幕遮再也熬不住地呕出一大口鲜血,然后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苏幕遮,苏幕遮,苏幕遮!”小白满头大汗,慌忙之中又翻出一颗药丸。略微一顿,就咬牙塞进了苏幕遮嘴里。可是与之前不同,任他如何动作,苏幕遮就是不肯将药丸咽下。
他是心如死灰,再没了求生意志,根本就无力下咽了啊!
小白涕泗横流,忙了半天不见成效,最后竟然头脑一热,顺手捡起了地上的长剑,横剑便是一刺!而他所刺之人并非他人,却是此间的最大赢家,他的生母——武后苏锦!
变故来得太快,饶是武后反应神速,却还是被长剑搭上了脖颈。她面无人色,几欲昏厥地喝道,“贺儿你疯了,我是你的母后,为了你被关了十五年的娘!”
小白手中长剑一顿,生生停在了武后颈边,气息不定道,“我,不信!”
“哈哈哈!”方才还在慌张失措的武帝听到此处狂笑不止,抚掌赞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苏锦你心机深重,如今连你儿子也不信你啦!好儿子!果然是朕的骨肉!快,杀了她!杀了她朕就将皇位传给你!”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并没有人理他。见此,武帝也不灰心,耐心地坐回了榻上,静待接下去的发展。
“贺儿,你放下剑。母后知道你舍不得苏幕遮,但一将功成万骨枯,王者之路则更是残酷。为了报仇,为了天下,为了你死去的外家与姐姐,你就要撑住!”武后先前神情微乱,转眼却整了整神色,语重心长道,“你不信母后,那母后问你,你和苏幕遮是不是没有五岁之前的任何记忆?”
小白手中见汗,怔了许久,无力地点了点头。
“知道你们两个为何都没有五岁前的记忆吗?”武后叹了一声,一字一句道,“因为在你们五岁那年,母后让你们同时喝了阴司的孟婆汤。从此,记忆全消,你们的身份相互交换。”
她见小白依旧在摇头,便紧接着道,“贺儿你若是不信,母后也有办法让你相信。当年,为了避免苏幕遮忽然恢复记忆,母后亲自为他行针,彻底抹去了他的记忆。但是,你喝了孟婆汤却并未行针,只要服了解药,便能将幼时的记忆全部找回来。你,敢不敢......”
“我不!”小白手脚冰凉,脑中嗡嗡作响,只不停说道,“就算他并非亲生,你也不一定要杀他!你太残忍,太残忍了!”
武后闻言脸色一正,高声道,“苏幕遮必须死!本宫为了让轩辕智上当,几乎将所有势力都交予他打理。他若不死,便极有可能夺权篡位,甚至威胁到你我的性命!”
武后不顾小白一变再变的脸色,再接再厉道,“孩子,皇权之下,从无骨肉亲情。万不可因一时妇人之仁,招来杀身之祸,你母后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啊!”
“放了他!你若是不救他......”小白再不愿多言,嘶吼一声后,回手将长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喝道,“我就死在你的面前!”
眼看着雪白锋利的长剑划破了自己儿子的皮肤,血珠一颗颗翻滚而下,武后也双眼一红,哭了起来,“你,你......”
“你放,还是不放!”
小白几乎已经失去理智。
他与苏幕遮认识十多年了,虽不是日日黏在一起,可是但凡谁有个麻烦,对方都是义不容辞,全力相助。他还记得曾几何时,自己被困在雪山之中多日。若非苏幕遮及时带人寻来,自己恐怕早已化成了一具白骨。他们曾经一同患难,一同游山,一同喝酒,一同......
太多太多的画面挥之不去,如今却因为突然现身的生母一句话,便要......
小白打定主意要耗到底,武后却似再也没了耐心。她长长一叹,摇头道,“当时将你交予空潭照顾,虽是保住了性命,却是丢失了皇家的天性。这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说着说着,只见她双眸一暗,说了句,“既然如此,母后便来替你上第一课吧,动手!”
小白一愣,尚未理解武后的意思,就觉得后颈忽然一痛,整个人便朝地上倒了下去。
陷入黑暗之前,他看到金四娘一身药童装扮,正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
☆、第167章尘封的记忆
一片彩霞迎曙日,万条红烛动春天。终于,朝会在规定时辰内正式举行。
宫殿中陈列着车骑兵卫及各色旗帜、仪物,礼官则引了文武百官依品级进入殿门。待到礼官传言“趋”,文武百官即整齐有序地依次疾步前行,东西向分班排列。而武帝头戴衮冕,冕下十二串白珠轻垂,在一片钟鼓礼乐声中,由内侍簇拥着乘舆临朝。
一切井然有序,唯一与往年不同的是,武帝旧疾复发,竟突然双目失明。为了顺利完成大朝会,皇后娘娘武后也随之登上了龙椅旁的凤位,一直随侍左右。而武帝从始至终,除了简单的点头或者摆手,一个字也未说。倒是再次归来的武后,替武帝接受拜贺、奉贡以及进表。一言一行丝毫不错,尽显天家神威,端的是一个凤仪满天下!
这厢喜气洋洋,另一厢的东宫之内则死气沉沉。
金四娘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小白,道,“天眼,你是阴司的四大判官之一。你来说说,孟婆汤的解药已经服下去许久,为何他还是醒不过来?”
天眼虽然面目乖巧,说起话来却是有气无力,“姑娘你之前下手太重,他受了重伤,这一时当然是醒不过来的。”
说完,他想到了被派去给庄琦做护卫的刑关,于是整了整神色,道,“金姑娘,你现在是娘娘身边的红人,天眼有一事相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四娘惭愧,天眼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天眼愁眉不展,叹气道,“这几日时局太乱,阿四不知道去了哪里,音信全无。不知姑娘能否去娘娘面前说个情,让我见一见刑关,也好问一问阿四的消息。我知道娘娘因为公子的缘故,对阿四也有杀心,但你与阿四曾经情同姐妹,不知道能不能......”
金四娘听完后也脸色不郁,道,“不用问了,四娘已经问过刑关公子,他也是一无所获。”
言罢,却见天眼脸色难看,再一想其中关键,便明白了过来。于是脸色一变,语重心长道,“四娘奉劝一句,你若是打着要让刑关公子帮你救苏幕遮的主意,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先不说四娘能不能帮上忙,便是帮得上忙,也过不了何守正何大人那一关。”
天眼听到此处彻底泄了气,低声道,“我也没说要救公子,只是想问问,他,还活着吗?”
金四娘警惕地扫了眼门外,语气中尽是无奈,道,“虽然还有一口气,但......但估计也活不了许久了......”
说话间,忽闻门外有人疾步而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收了神色,却见进来之人竟是小胡子。
小胡子约是束发之年,从金四娘踏入江湖的那一刻起,便时时跟在她的身边。换言之,小胡子是她金四娘的人。
金四娘见小胡子难得的面色紧张,不由问道,“小胡子,你不留在梵音寺,为何跑来了宫里?”
小胡子先是看了看天眼,直到金四娘点头,才回答道,“金大班,我收到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竟让你如此紧张?”金四娘起先疑惑不解,可是在看到小胡子手中之物后,差点就叫了出来。
那是一块腰牌!
腰牌乃是檀木雕刻而成,其上图案精致,字体却早已模糊。它的反面只有一个字——“令”;而正面则有两个字,其中一个字已被磨平无法辨认,另一个字却依稀是一个“宫”字。
天眼站在金四娘身旁,就算她动作再快,还是将那腰牌看得一清二楚。于是,忍不住问道,“这东西,有什么特别吗?”
金四娘呼吸急促,再次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门外,才低声道,“这个腰牌是十五年前皇后寝宫西宫的腰牌,是我娘的遗物。而此前,我将腰牌送给了别人。”
“谁?”
“阿四。”
天眼听后大喜过望,正要说什么,忽听床上传来小白的一声呼喝,“嬷嬷,嬷嬷!”
三人齐齐一震,急忙跑到床头去看。却见小白双眼紧闭,口中喊着梦话,其实根本就没有醒过来。
是的,此时此刻的小白,全然顾不上皇宫的政变,依旧沉浸在那尘封已久的记忆里。
而在那遥远的梦境中,在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国度里,他忽然变成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孩子。
那是一个寂静森冷的寒夜,小小的他被人用棉被裹着,塞进了一个圆滚滚的大水桶里。桶里臭臭的,有股酸酸的馊味儿。于是,他便伸手去拉奶娘祝嬷嬷的手,撒娇道,“嬷嬷!嬷嬷!这里冷,你陪贺儿一起玩吧?”
祝嬷嬷神情严峻,一面叫人将水桶抬到板车上,一面强颜欢笑地哄他,“太子你乖,你不是想皇后娘娘了么?只要你待在里面乖乖不吵不闹不动,等一会儿就能见到娘娘了!”
在那里,他叫轩辕彻,是人们口中的太子,有一个很美很美很温柔的母后。可是,他已经整整三天没见到母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