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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老奴遵命。”
于是,一个小太监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引着阿四便往外走。阿四在最后关头还是没忍住停下了脚步,她回头朝着武帝一礼,问道,“民女斗胆,敢问陛下是如何得知,当年救民女的就是杜九杜盟主呢?要知道,就连民女自己也是毫不知情的。”
她问得坦率,武帝却并不爽快。他甚至连头也未抬一下,只自顾自地抿着香茶。最后还是福公公看了看脸色,劝道,“陛下累了,姑娘还是先行退下吧。”
说完,朝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强行将阿四带了下去。
待到脚步声消失,房内便再次安静了下来。武帝微垂着双目细数杯中茶叶,半晌后才出了一口气,道,“杜九与向卿卿看来是真的死了,如此一来,朕又该从何查起呢......”
福公公瞧着主子满眼疲惫,于心不忍道,“陛下,时隔多年,您这又是何苦......”
武帝一反之前的精明老练,颓然靠回软榻。那满头的白发散落在腮边肩上,有种说不出的沧桑,“小六子,朕昨日又做梦了。梦到锦儿还在,一边笑一边替朕缝补衣服。她一点都没有变,连抱贺儿吃饭的样子都还是那般的好看。”说着,也不知想到什么,他竟突然笑出了声来,道,“你不知道,贺儿啊,还是那般调皮。粉嫩粉嫩的一个小团子,偏偏要学朕拉弓射箭。哎呀,人都还没弓高呢,当然是不成的。于是一个没扶稳,便摔了四脚朝天,最后哭得撕心裂肺,差点把这西宫给哭塌了,哈哈哈......”
武帝边说变笑,笑到后来却冷不丁灌了一口冷气,蓦地咳嗽了起来。只见他捂着嘴弯着腰,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了榻上,直至面红耳赤,满头大汗才缓缓停下咳嗽。许是咳得太过厉害,福公公甚至看到了他眼角有泪珠滚落。
跟在武帝身边多年,福公公回忆起曾经的点点滴滴也是悲伤不已。尤其是这打扫得宜的西宫内外,让他禁不住暗叹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想归想,他手下动作却丝毫不慢。极快地取过锦帕,轻轻拭去武帝的汗渍,安抚道,“老奴说句不该说的,八皇子仙去多年,陛下您自责到如今,也该放下了。”
武帝眼眶发酸,眸中水光一片地摇了摇头,道,“朕近日总梦到他们母子,梦醒之前锦儿都要对朕耳语一番,但是每每醒来,朕却全部记不清了。唉,老了老了,连锦儿的话都听不清了......”
“陛下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近日您龙体大好,切莫再伤怀才是啊。”
武帝对此充耳不闻,固执地回眸看着福公公道,“小六子,朕总觉得,朕的贺儿还没死!明明那般聪明伶俐,怎会突然走了水,葬身火海了呢?不该,不该的啊!”
福公公躬身扶住武帝颤抖的身子,轻声道,“陛下您光凭杜九那人便下了定论,是否有些......”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话武帝竟陡然激动了起来!
他“唰”得一下站起身,指着福公公怒声道,“有人亲眼看到杜九将阿四从湖中救起,然后快速离去!他一个江湖游侠,没事潜进皇宫之中作甚?定是下到锦湖之中查探机关去了!否则,为何第二天,整个锦湖里的鱼全部死光了。这不是触动了朕提前布好的机关是什么?”
福公公见龙颜大怒,吓得一哆嗦,连忙躬身道,“陛下所言极是,是老奴想岔了。只不过此事过去多年,陛下当年也未深究,怎就忽然想要细查起来?”
“你忘了,杜九与向卿卿情比金坚,向卿卿却与锦儿私交甚笃。而且,这二人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朕这边一查,他们便通通死了。世事虽然无常,但这也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武帝目光灼灼,意有所指,福公公却背后一激灵,失声道,“陛下的意思是......”
“朕有预感,贺儿还没死,一定没死!”武帝自顾自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投向远方,似有缅怀道,“你没经历过不懂,父子血缘,脉络相承啊。朕的预感很强烈,就如同当时第一眼看到锦儿,朕便知道会与她相知相恋相守一生。”
福公公听到此处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张了张嘴,只字不言。
倒是武帝眸光一转,吩咐道,“不行,朕还是不放心。小六子,你这次着人仔细查一查向卿卿,包括她的亲朋好友,街坊邻居,下人小厮,一个都不准放过!”
“是,老奴遵命!”恭声答应后,福公公一边扶武帝坐好,一边递上茶水转移话题,道,“陛下,时辰不早,您看乾坤殿那儿......太子殿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太子无非是为了封赢的这个外孙女儿,”武帝抿了一口茶后,哑声道,“从这点上看,他倒是不像李家人啊。”
“陛下这话说得,太子殿下对您还是很有孝心的。只是此次太子妃莫名惨死,若非有个合理的说法,左相大人那儿恐怕也不好交代。”
武帝听后点点头,面不改色道,“庄琦也算是倒霉,嫡次女嫁给齐儿,齐儿惨死。嫡三女嫁给彻儿,自己惨死。唯一的大女儿好不容易嫁了个好的,却是个木的,啧啧啧......这叫什么,人算不如天算。”
福公公闻言额头见汗,强笑道,“老庄家的闺女儿能嫁入天家,那是他家大大的福气。高兴都来不及,何来倒霉一说。陛下,陛下真是玩笑了。”
武帝听后也不反驳,放下手中茶杯,哧声一笑道,“罢了,走罢,摆驾乾坤殿。朕也是很好奇,倒是要看看彻儿如何来为阿四翻案。”
福公公高声称是,一面在前边引路,一面回禀道,“说来,太子殿下此次并非独自前来,他身边还跟着一位姓苏的公子。”
“鲁南的那个苏幕遮?”
“正是。”
武帝闻言一顿,眼中厉光一闪,沉声道,“苏幕遮,苏家?不知可是鲁南浩源乡的苏家?”
☆、第119章血掌印
高墙之内,琉璃瓦片,重檐殿顶。
檐上龙腾凤舞,金鳞金甲,借着凄迷月色闪现出诡异的光辉。
阿四心中忐忑,一路被人领着走了好久好久,最终停在了乾坤殿的门前。沉重的木门被两个小太监合力推开,出现在她眼前的是辉煌神圣的殿堂。
地铺白玉,上凿莲花。莲花的花心用颗颗金珠内嵌,花茎和花瓣却以金丝描边。阿四一步步踩在地面上,也踩在了朵朵绽放的金莲之上。恍然之间,竟有一种步步生莲花的错觉。
殿堂明亮,上座雕龙嵌玉,坐着轩辕国的一国之君武帝。他的身后站着个满脸刀疤的太监,却正是大内总管福公公。殿下一前二后站着三个人,分别是太子轩辕彻,苏幕遮苏公子,还有个身穿官服的男子。
不知为何,明明满堂金光翡翠,明明殿内君王端坐,阿四却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太子身后的苏幕遮。
“民女阿四,叩见陛下,叩见太子殿下。”
阿四敛裙跪地,垂着头口中唱诺,脑海中想的却是:他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苏幕遮在追马车摔倒的时候并不疼,脸被地上碎石刮伤的时候也不疼,如今站在温暖如春的殿内,却觉得脸上这伤口钻心地疼,疼得他胸口都开始抽搐了。
直至阿四安然无恙地走了进来,他才稍稍平静,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一夜真是异常难熬,只要一停下来,他便能想起阿四那辆马车飞速远去的场景。那遥远的华丽宫殿好似一个吃人魔窟,阿四这样进去,能不能完好无损地走出来?
还好!
还好,她一切安好。
苏幕遮这厢朝着阿四发呆,却不知武帝也正看着他发呆。福公公见状百思不得其解,几次暗中提醒,才使得武帝堪堪回过神来。
回过神来的武帝却并不管跪着的阿四,反而若有所思地对着苏幕遮道,“苏幕遮,鲁南人士?”
“正是。”
武帝含笑点头,缓缓道,“鲁南浩源乡的苏氏,多出将相之才啊。”
苏幕遮闻言恭恭敬敬一礼,神色淡淡道,“陛下过奖,鲁南浩源乡的苏氏乃是轩辕国的后族,草民虽出自鲁南浩源乡,却并非苏家族人。”
武帝听到此处神情一僵,叹息不已,“可惜自皇后去后,苏氏一族便渐渐凋零,唉,是朕愧对于她。”说着,他略有些失望又好似随意地问道,“朕早就听闻你才智过人,束发之年便智退姜国三千玄甲骑兵,今日一见果真翩翩公子,人才出少年啊。不知道,是哪家父母养出了如此一个好儿子?”
鲁南苏公子闻名已久,但若要说真正名扬天下,却是由于五年前的那场战事。一介白身,束发之年,千军阵前竟丝毫不输于任何一员猛将。就连当时守城的虓虎将军,也佩服地五体投地。
轩辕彻想起多年前那场战事,却想到了阿四为自己的那一挡。漫天飞箭,火药爆破,只是一个闪神,便将阿四的背部灼烧出了焦味。
于是,他下意识去看跪倒在地的女人。
阿四却将全部精神都集中在了苏幕遮身上,但见他异常淡定,施施然行了一礼,才坦然回道,“回陛下,草民从小便在乡中寺院长大,无父,无母。”
武帝听后点了点头,兴致却丁点不减。只见他将身子微微前倾,大有一副继续问下去的样子。
轩辕彻见状连忙停止了神游,上前一步躬身道,“父皇,既然阿四已经带到,儿臣是否可以开始了?”
武帝正聊得兴起,被这突然打断,脸色便不太好看。
他看了看垂手而立的轩辕彻,又扫了眼地上的阿四,转念一想,道,“如此也罢,阿四,你胆大包天,竟敢于太子行宫行凶,并刺杀太子妃,手段残忍行迹恶劣!原本,朕定要让你伏诛于法,震慑天下。今日,便看在你外祖封赢的份上,给你一个机会。”
说着,他回过头朝苏幕遮微微一笑,道,“适才彻儿说了,你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便将此案查了个水落石出。既然如此,你倒是说来听一听,究竟查到了些什么。”
“是,陛下。”苏幕遮得令后微微一礼,道“草民查到的不多,但足以说明,阿四姑娘她根本不可能是杀人凶手。”
“哦?”武帝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心情颇好地看着苏幕遮道,“朕听闻,上下十几个侍卫亲眼看到阿四满身鲜血,抱着太子妃的头颅躲在房中,此事难道还有假?”
“众人所见自然不假,巧合的是草民当时也正好在场。”苏幕遮定了定神,道,“但正如陛下所言,我们所看到的,是阿四满身鲜血地与太子妃的头颅共处一室,却并未亲眼见到她杀人行凶。”
话音一落,殿中突地一静,武帝顿了顿,展颜哈哈一笑,道,“说得有理,怎么,难道真相竟非如此?你为何又说,阿四她根本不可能是杀人凶手呢?”
话到此处,跪在下方的阿四也明白苏幕遮想为自己翻案。但是,但是太子妃真的不是她杀的吗?虽然口口声声否认,阿四却终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切太过诡异,就算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恐怕也没几个人相信吧?
苏幕遮却并不在乎,他垂首为礼道,“禀陛下,阿四姑娘一直患有失魂之症,前几日更是经常莫名晕倒,甚至行如无魂之魄,此事除了草民,太子殿下也是亲眼所见。”
话落,轩辕彻紧跟着回道,“父皇,苏幕遮所言为真,儿臣也见过一次。阿四姑娘忽然双眼无神,失却五感,如行尸走肉一般,行状异常恐怖。”
“竟有此事?”武帝诧异地看了眼阿四,随后略一思索,却道,“既然如此,阿四会不会就是因为此病,才动手杀了太子妃却不自知呢?”
“不会。”未待其他人反应,苏幕遮大声道,“正是由于阿四她患有此病症,才绝对不可能是杀人凶手。”
“此话怎讲?”
苏幕遮躬身道,“在解释之前,恳请陛下宣一个人上殿。”
“谁?”
“太子太保柳俊。”
武帝瞧了眼轩辕彻,又看了眼苏幕遮,笑着说道,“准。”
大门再次打开,太子太保柳俊怀里抱着一只长长的宽大锦盒,伏地而礼后,与苏幕遮交换了一个眼神。
苏幕遮暗暗点头,然后开口道,“陛下,昨夜草民怕阿四再次半夜魂游,便特意给她喝了安魂汤。此汤药出自薛神医之手,任何人一旦喝下之后,便可安然入睡,即使再大动静也不可能醒过来。”
说着,他走到柳俊身边打开锦盒,从里面取出一只小玉瓶递上。
“瓶中乃是安魂之药,陛下大可让太医院验一验,看草民刚才说的是否属实。”
武帝看着福公公手中接过的小玉瓶,点了点头,示意他将此物送去太医院后,皱眉道,“如果此药果真如你所言有奇效,那阿四又为何会身染鲜血,将太子妃的头颅藏在房间?”
“要解释清楚这件事,草民还有两件事物呈上,请陛下过目。”苏幕遮说到此处,再次转向柳俊,然后伸手接过那只锦盒递上。
此时福公公已然回到武帝身边,见状接过锦盒后打开,检查一番后才递到武帝眼前。
锦盒乃是木质,又长又宽,捧在福公公怀里显得有些吃力。但是锦盒里面,却只放了两件事物——一截门栓,半匹缎面花布。
这是何意?
武帝面露疑惑,便见苏幕遮躬身道,“恭请陛下仔细看一下这两样东西。”
于是,武帝首先伸手将门栓取出仔细翻看。门栓乃是木质,被人为截断后只剩其中一小段。他瞧了半晌,拧眉道,“门栓被人截断,上面留有划痕?”
“是,陛下英明。”苏幕遮肃声道,“为了方便陛下查看,门栓乃是被下人特意截断。但这上面的划痕,很新鲜,却并非我等所为。此事未免有失公正,皆是有大理寺卿亲自监督而成。”
武帝端坐不动,瞄了一眼站立一旁默默无声的大理寺卿,点头示意苏幕遮继续往下说。
苏幕遮此时却将目光投向太子轩辕彻。
太子见状从阿四身上收回目光,接口道,“回父皇,儿臣行宫中的那间偏院,乃是特意收拾出来给阿四姑娘居住。所以,里面的用具都是新换的,包括这门栓也是。”
“所以,你们的意思,这门栓是昨夜被人留下了划痕?”
武帝再次扫了阿四一眼,却听苏幕遮紧接着回道,“草民与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昨夜有人从外面强行打开了阿四的房门。而阿四,在侍卫们赶到前便只是在沉睡。她根本没有醒来,甚至连半步都未踏出过房门。”
话完,别说武帝,就连一直跪在地上的阿四也吃惊不已!
她没有醒来过,没有出过房门吗?那般真实的梦境,那么巧合的死亡,难道真的是被人算计了?
阿四自己也糊涂了,瞬间搞不清楚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幕遮却仍振振有词地说道,“陛下也许要说,即便有人进过阿四的房间,也并不能说明什么。如此,便要烦请陛下看一下另外一件证物。”
不需他说,福公公早已很有眼色地将锦盒中的布匹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