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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言之见状焦急万分,明明从未相识,却不忍不住泪流满面。他有种预感,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正从他心口剥离,一点点远去。木言之紧紧地抱住怀里的女子,一遍一遍用眼光描摹她的眉眼,竟是无语凝噎。
青狸还是在笑着,她想起多年前的月下花前,他曾说,“我怎么会忘了青娘呢,就算忘了自己是谁,也不会忘记春风渡口的小青娘啊!”
青狸释然了。
流离半世,能与你相知相许,亦是足矣......
所有的疼痛与辛酸就这样忽而远去,恍然间,青狸又一次看见那个眉如远山的男子,他唇角含着一抹缱绻的笑意,穿过薄薄的雨雾,踏舟前来相迎......
阿四赶到的时候,青狸正躺在她思慕已久的男人怀里。她面带微笑,却已然断气,刺眼的血液染红了她粉色的胸襟。身边的男人双目无神,泪如雨下。他口中念念有词,失魂落魄地抱着青狸的尸体不肯松手。
阿四犹自不信一般,蹲下身拉住她已经冰冷僵硬的手,唤道,“青狸......”
☆、第10章另有其人
红烛高照的喜堂混乱不堪,供桌被掀飞到角落,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人,各个呻/吟不已。也不知是谁的鲜血,正好溅在了天地君亲师的牌位上,红艳艳的异常刺眼。
混乱一直持续到木惊天的出现才得以结束。稍加清点后发现,死两人,重伤三人,还有数十人轻伤。青狸被一击毙命,还有一位宾客被当场戳破了肚皮,陆双双甚至残忍地拉出了一部分肠子。
那血腥的场面,直接吓晕了一众夫人女眷。在场众位不约而同地想起陆府那宗命案,这种死法,与那陆府丫鬟的死法可谓惊人的相似。虽然陆双双已经被带走看管起来,众宾客依旧惊疑不定。
也有胆子稍大点的,上去安慰木言之,“那刘氏太过狠毒,把好好的一个千金小姐吓得疯疯癫癫。看装扮,死了的应该是个丫鬟。少城主切莫伤怀,她这也算是尽忠了。”
木言之从青狸死后便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直至此刻,才赤红着双眼怒喝,“你闭嘴!”
那宾客被吓得一哆嗦,缩着脖子就躲到人群后面去了。
木惊天见状面露不满,“此事自有爹爹替你做主,言之,快放下,回房去看看你媳妇儿。”
木言之闻言倏地后退到墙角,将怀里的青狸抱得更紧,一脸警惕地说,“爹,你告诉我,她是谁?”
木惊天浓眉一立,“逆子!这就是个新买的小丫头,你这样抱着成何体统!”
“新买的小丫头?”木言之惨然一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我一定认识她,你到底瞒了我什么?”说完,他忽然转向阿四,“是你?”略一沉思,问道,“她是不是,就是青娘?”
木惊天大吃一惊,怒喝,“胡说八道!什么青娘红娘!来人,少城主惊吓过度,给我带下去!”
“谁敢动我?”木言之死死抱住青狸,“你果然有事瞒我,怪不得总会有人对我欲言又止,偏偏问他们又不肯说。原来都是你!”
阿四心头百般滋味,可是这又能如何呢,青狸......她已经死了。
木言之却似浑然忘记了青狸已死这回事,他不依不挠地追问阿四“你肯定知道,你来说,”他双眸崭亮,毫无形象地抱着青狸重重跪下,“我求你,你告诉我。”
阿四此时心如刀割,为了青狸,也为了木言之。
她斟酌一番,简单道,“她是青狸,你叫她青娘,你们两情相悦却被你父亲阻拦,最终抹去了你的记忆,追杀青狸。青狸九死一生,总算回到风城找你,不料被你父亲打成重伤......”她掩去了阴司相关事情,将两人的恩恩怨怨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孽障!竟由得一个外人妖言惑众!人呢,都死了?还不快把少城主带下去,把这个信口雌黄的女娃娃给我丢进大牢!”
“是!”随之,一众小厮朝他们围了过来。
阿四暗叹一声糟糕,侧身与木言之并立,思量着该如何脱逃。众宾客见状分外尴尬,只得僵立在原地。
于是,场中就忽然安静了下来。
正在此时,堂外传来一声喝喊,“城主,手下留人!”
声音清透响亮,紧接着,传来了轮子碾过石板的声音。
观望的人群自动一分为二,让出一条小道。阿四就看到有人墨发白衣,斯斯文文地坐在轮椅上,被人渐渐推到场中央。
此人正是多日不见踪影的苏幕遮。莫名的,阿四长吁一口气。她暗暗朝他投去希冀的目光,不料苏幕遮也正巧回眸看了过来。他看起来神色寡淡,只是朝阿四略一颔首,双眸却幽如深壑,让阿四有种被看透的错觉。
好在苏幕遮只是一扫而过,下一刻便对上了风城城主木惊天。
“木城主,在下乃鲁南苏幕遮,今日不请自来,是有一事相告。”
话音刚落,周围便传来阵阵吸气声,接着便是七嘴八舌的纷纷议论。
“鲁南苏幕遮?竟是舞勺之年便中探花的鲁南苏公子?老天,我有生之年总算有幸一见!”
“苏公子果然是浊世翩翩佳公子,这一低头一抬眼,能与之相比的,想必也只有当朝太子一人而已。”
“相貌气度固然出众,但这一介庶民怎能与皇室相比?你还是少说几句,小心祸从口出。”
“那有什么,苏公子束发之年便能智退姜国三千玄甲骑兵,怎是一般庶民能比?再则,太子当时还是七皇子时就曾三顾茅庐,只为求得苏公子入世,只是苏公子散漫惯了,才一直未答应。”
“也是。不过苏公子今日怎么会出现在我们风城的木府,这腿又是怎么了?”
......
惊者有之,喜则亦有之,众人一边讨论得兴致勃勃,一边竖起耳朵瞪起眼睛围观,深怕错过任何一丝细节。
这关键时刻,苏幕遮姗姗而来,饶是叱咤风城的木惊天也不得不掂量着说话。于是,略一沉吟,他客气道,“不知苏公子远道而来,有何赐教?”
苏幕遮表情微妙,他一字一句道,“苏某今日前来,只为陆府命案一事。”
话毕,场中骤然寂静无声,静到连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见。事实上,几乎所有人心中都掀起了轩然大波,这些人中也包括木惊天。从刚才这些事情看来,陆府的命案恐怕另有隐情。但如果任由这事态扩大,岂不是要影响主公的大事?可是拒谈此事,又显得自己虚心,这众目睽睽之下......
木惊天游移不定,最终只能道,“苏公子,如果本城主没有记错的话,这陆府一案已结。连这破案的关键,也都是苏公子你亲自写信告知,不知今日旧事重提,是何道理?”
苏幕遮面不改色,回道,“说来惭愧,苏某无意间得知此案,查探时被那裘老四抓走,险些命丧黄泉。脱困后尚未复原便急于揪出真凶,竟被那凶手摆了一道。”说到这儿,他凤眸一转,不带任何感情地扫过在场中人,最后将目光定在木惊天身上。
木惊天心中警铃大作,心跳陡急,不禁挺直了脊梁,按捺着问道,“苏公子这是何意?”
只见苏幕遮嘴角一勾,笑痕未深又匆匆隐去。他正色道,“凶手另有其人。”
“谁?”场中众人不由得齐声问道。
“陆府的千金大小姐,也就是今天的新娘——陆双双!”
☆、第11章参不透
那日,木府喜堂简直是一个神奇的所在,变故突起,喜堂变丧场。接着,鲁南苏公子如天外来客一般降临,当着风城权首和满堂宾客侃侃而谈,至此陆府一案终于尘埃落定。
原来,陆府千金陆双双竟是真正的凶手。
她患有失心疯,此种病患,发作时神志不清,却暴戾非常,力大无穷,甚至无故攻击身边之人。
苏幕遮为了证实此事,将陆双双母亲陆夫人的死因也翻了出来。陆夫人生前便患有此恶疾,当年生下陆双双没多久又突然发作,结果一不小心掉进湖里溺水而亡。陆双双肖其母,年过十八之后竟也开始发作。第一次发作时,也就是案发当夜,刘氏正与小姑陪儿子玩耍,谁知小姑突然发狂,活生生掐死了一个丫鬟。大惊之下,刘氏护子心切,第一时间将儿子推出了门外。好在动静很大,门外留守的小厮丫鬟冲进来才算救了剩下的两条命来。没想到的是,贴身丫鬟小荷禁不住吓,竟直接跑出去嚷嚷了开来,这才引来了官衙仵作。
事情闹开以后,陆家老爷辗转难眠,连夜将爱女陆双双送到了别院,并遣了儿媳刘氏前去照应。
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本想杀了小荷灭口,顺便栽赃嫁祸,却引来了个苏幕遮。苏幕遮岂是一般人,别说嫁祸,就是死在陆府,他们都有口说不清。于是,只能咬咬牙,临时命裘老四将他们送去别庄灭口。好死不死的,裘老四那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又让这两人给跑了!
陆老爷一晚上心惊肉跳,急急忙忙与儿子一商量,终于想出了个万全之策——那就是让儿媳妇刘氏顶缸。于是,就出现了公堂上刘氏认罪那一出。而再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刘氏再也没有那份平静,她形销骨立,跪在木惊天面前嚎啕大哭。原来刘氏替小姑顶罪之后,陆家不但不遵守约定帮助她娘家人,竟不允许她见亲生儿子。儿子就是她的命,这跟刮她心肝没有任何区别。苏幕遮前去游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带来作证了。
铁证如山,一心偏袒陆府的木惊天当场色变,义正言辞地嚷着要严惩不贷!随之,命人将陆府一众人全部捉拿归案,陆双双更是被严密看管。没过几日,风光一时的陆府就再也不存在了,据说连那栋宅子也被收归官府。
阿四再一次觉得人世无常,现实中的悲剧往往比戏文里唱的还要曲折离奇,跌宕起伏。比如陆府,又比如,青狸和木言之。
阿四至今仍记得,那个叫木言之的男子,抱着青狸的尸首跑了不下十家医馆。那种执拗与不肯相信,让任何人看了都觉得痛彻心扉。她曾也去劝说让青狸入土为安,可木言之每每泪流不停,反复解释:我不想娶双双的,可是爹爹不让,所以我才会在陆府凶案那夜去找双双和谈,我只是把她当成妹妹而已。虽然我不记得青娘了,可是我知道自己不能娶她。我后来怎么就心软松口了呢?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木言之最终还是安葬了青狸,只是他再也不会笑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歌声缭绕的春风渡口对岸,总有这么一个神色凄然的男子,他每每都要租一条船,什么都不做,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船头,隔着碧波绿水瞭望对岸,久久不去。偶尔,也会有路人询问他在等谁,他每次都会思量许久,然后痛苦地摇头。
而阿四知道,他要等的那个人,再也等不到了......
陆府的凶杀案被列入了风城的十大凶案,多年之后,还被人们津津乐道。当然,同时被人们挂上嘴边的还有那位惊艳绝尘,气度从容的苏公子。
想到那位苏公子,阿四觉得自己此次出门还是很幸运的。那天听苏右说苏幕遮的生辰快到了,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阿四绞尽脑汁,最后决定绣个荷包给他。
所以,某天的早晨,阿四逮住了正要出门的苏左,亲手将荷包递了过去。“苏幕遮两次相救,阿四实在不知如何感谢,劳烦苏左大哥将此荷包转交给你家公子。”
苏左犹豫了很久才面无表情地接了过来,阿四心想果然是苏幕遮的家仆,连木着脸的表情都一模一样。不料苏左拿着荷包看了又看,抬抬眼皮问道,“这是给我家公子的?”
“是啊。”
“这上面绣了什么?”
阿四闻言俏脸一红,“阿四不善女红,但也实在拿不出其他东西,就是一份心意。苏左大哥是不是怕你家公子不喜欢这荷包?唔,如果他不喜欢扔了就好,苏左大哥不必为阿四烦恼。”
苏左万年黑的脸上鲜少出现了惊奇的表情,他张了张嘴,不确定道,“但是阿四姑娘为何要绣个......绣个屁/股在上面?”
咔擦!
阿四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她脸色从红转白,又从白转黑,最后暗吸一口气,“苏左大哥你仔细看,这是个绣了桃子的荷包!”
苏左脸一僵,极其不自然地弯了弯唇角,“哦......我看花眼了,的确是个粉色的......桃子。”
这时,苏右从月门处拐了进来,“苏左你怎么还在这儿?”苏右比苏左要开朗一些,熟悉之后,阿四跟他的交流也更多。他见苏左拿了个荷包杵在哪儿,阿四脸色也不太好,便笑嘻嘻道,“哟,这哪儿来的荷包?”
说完,手一伸便夺了过来。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苏右险些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说苏左,这是谁给你送的大礼啊?怎么绣个屁/股在上面?”
苏左依旧是面无表情,他瞥着快笑趴下的苏右说道,“这是阿四姑娘送给公子的寿桃荷包。”
“啊?”苏右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不可置信地把荷包凑近眼前仔细研究了一番。这乱七八糟的一坨线堆在上面,瞧这形状,明明就是一个屁/股嘛!他看看脸色铁青的阿四,又看看一脸忍笑的苏左,小心翼翼地笑道,“啊对啊,的确是寿桃,阿四姑娘你看我,今儿还未进食,眼花了眼花了。”
拜托,从小到大给公子送东西的姑娘不少,送荷包的更是多见,只是阿四姑娘这刺绣实在是......说惨不忍睹都是已经是在夸她了。
阿四是真的气到了,手一摊,就要让苏右把荷包还给她。“你们眼光太差,欺负我不懂刺绣么?快还给我!”
可是苏右不但没把荷包还给她,反而纵身一跃,窜到了两丈之外。
苏幕遮老远就看到他们三个人围在那儿嘀嘀咕咕,正打算摇着轮椅去看个究竟,就被忽然窜过来的苏右堵在了半道上,于是不快道,“阿四脸色不太好,你们是不是对人家无理了?”
“公子,送你的荷包。”苏右迫不及待地把荷包塞进了他家公子的怀里。
苏公子捏起手上那个奇形怪状的荷包,斜睨着苏右,道,“又是哪个脑中无物的女人送来的,谁让你们收下了?”无意间瞄了一眼荷包的花样后,突然皱起他那双好看的眉毛,奇道,“咦,谁在上面绣了个屁/股?”
苏左、苏右:“......”
阿四,“苏幕遮!”
阿四一气之下,几天都没有出门,连苏幕遮三人离开也没去送上一送,直到青狸的头七回魂夜。
时至夏末,夜风微凉,皎白的月光照在孤零零的墓碑上。碑上有血红的字迹,上书:爱妻青狸之墓,夫,木言之立。
阿四将祭品放好,又斟了满满一杯酒,正打算倒在坟前,却不由一顿。墓碑后的阴影里,有人安然而睡。
“木言之?”他睡得太熟,阿四怎么拍都没把他吵醒。木言之满脸胡子邋遢,好好的白衣也变得灰蒙蒙的,褶皱不堪。他早已不复那翩翩公子的样子,此时却眉头舒展,如同睡在自家床上一般安宁自在。
阿四无奈地摇摇头,“青狸,阴司来消息了,我明天就要回去。”她有很多话要说,却不知如何说起,“青狸,木言之他......他虽然因为孟婆汤忘记了很多事,但他依旧记得你,”
阿四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长长一声叹息。回应她的只有凉凉的山风,敲在山间的每个角落,呜咽有声,如泣如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