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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护士翻了翻记录,告诉她:“没有叫凤天的病人。”
凤凰很着急:“怎么会没有呢?你再查查好吗?我是家属啊,我还没签手术同意书呢!”
小护士很同情她,再仔细查了一遍,结果还是一样。
凤凰说:“哦,那肯定是先做手术你们这里还没有记录,没关系,我自己去找。”
从手术室又跑下来,凤凰想着,找到救护车就行了,她只要找到从高速路上开下来的救护车就行。这个点钟停在广场上的救护车还是很多的,凤凰顶着一张浓妆脸跑去敲车窗,里面睡觉的司机被吓得大叫,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外面是个活人。
凤凰一脸焦急:“您是从高速路上下来的吗?”
“不是,我今晚值夜班,没出去过。”
凤凰跑到第二辆车上敲窗,车里没人。
第三辆车时,凤凰已经快要晕过去,她拉着车门,长长的白纱就这么毫不在意地耷在地上,一瞬间就被弄脏了。
“您是从高速路上下来的吗?”
“是我,有事吗?”
***
凤凰猛地跨上前一步,差点被白纱绊倒,她拉着司机的手问:“你把我爸爸送哪个手术室啦?”
司机愣了愣:“没有送手术室。”
凤凰拍拍自己:“我爸爸姓凤,凤凰的凤。”
司机懂了,也看惯了,告诉她:“小妹,你爸爸在太平间。”
“我爸爸姓凤,凤凰的凤,是不是搞错了?”凤凰耐心地重复道。
一双手伸过来,在天明时分抱住了这个孤立无助的白纱女孩,不知被凤凰丢在哪儿的外套重新回到她身上,外套很暖,可是她依旧很冷。
他说:“走,我带你去找天叔。”
凤凰翻过身来对川乌抱怨:“他说爸爸在太平间,川乌他怎么这样啊!”
司机哎了声,川乌忙分开一只手摁了摁司机,低声道:“很抱歉。”
凤凰指着司机:“川乌你问问他,是他把爸爸接来的,我找过了,手术室里没有呢。”
“小鸟,走吧。”川乌改抱为牵,牵着她的手,沉沉看着她。
凤凰喘着大气却似乎不能呼吸到氧气,她说:“川乌,他说错了,是他错了。”
川乌一言不发,拉着凤凰离开那里,走进一条深而窄的走廊。走廊里的灯提前关了,虽然外面天已经亮起来,但在这里,没有窗户,一切都还是黑暗无边的。隐约间,凤凰看见有个人直直站在走廊的尽头,那里有一扇门。
那人听见声响转过来,直勾勾看着穿西服的川乌,和穿白纱的凤凰。
“爸。”川乌站定,凤凰在那一瞬以为他在唤她的老爹,再过几个小时,他们就该改口将各自的父母当做自己的父母,不是吗?
可是啊,凤凰不能骗自己,川老爹的身型和自己老爹差了许多,六年,川老爹过得舒坦得意,六年,自己老爹在狱中度过,他们不同的人生全都印在了他们的背影上。
“里面是手术室吗?”凤凰在发抖,说出的话都带着寒冰。
川海并没有回答,而是慢慢推开了那扇门。凤凰看着那扇微微打开的门如看洪水猛兽,她仰头像川乌哀求:“我不要进去,我要去找我老爹。”
川乌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不知该怎么安慰。旦夕祸福,悲欢离合,没有想到,会在今天。今天本是他们结婚的大喜日子,这之后,每到这一天,他们都将在悲伤中度过。他最担心的,是她会责怪自己。
他用鼻尖轻触她的耳后,将干燥的嘴唇印在上面,他能感觉到凤凰耳后的青筋全都暴起,不停地挣扎。他闭上眼,心中一片黑暗。
她都知道了,只是不愿意相信。他也不忍心,让她面对这一切。
“小鸟。”川乌抚了抚她的脸,指腹划过脸颊粗糙的划痕,登时晦暗了眼瞳。
走廊里真的一点光都没有,但凤凰看清了川乌的眼神,他看起来很难过,很心疼。
“爸爸没有在手术室。”这是一个陈述句,凤凰开始面对现实。
她轻轻从川乌的怀抱里站出来,慢慢往前走,川乌握住她的手说:“我陪你进去。”
凤凰的眼里有水光,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眼泪就从眼眶里砸下来,重重砸在川乌心里。他握紧了她,无声地告诉她:别怕,以后我会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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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持住!
太平间里很冷,是一种寒到骨缝都在咯吱咯吱响的阴冷。凤天还没被放进抽屉里,此刻正直直地躺在一张小床上,一面白布将他盖住。凤凰在门口顿了顿脚,川乌回头看她一眼。
川乌,原来人死了以后就是这样的啊。凤凰睁着大眼睛,说话的模样像是以前,她每次学到了什么新的东西,都会感叹地:“哦,原来是这样的啊。”
川乌心里很难过,他的小鸟,不应该看见这些。
凤凰在门口停过一次后就直直往前走了,川乌牵着她来到床边,一手捻着白布角。
“我来。”凤凰说。
他低头看她,缓缓摇了摇头。凤凰却接过那角白布,轻轻地,生怕吵到熟睡的人,一点一点地掀开了。凤天的表情有些痛苦,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凤凰还是带着咽呜喘了一下,然后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唇。
白布掀至胸口,凤凰看见爸爸的手仿佛还握着方向盘一样紧紧攥着,她轻轻拂过那只手,想将它扳平。可是啊……凤凰一颗泪打在他们相连的手指上,小声啜泣起来。
“川乌,老爹的手好冷好硬。”
川乌猛地回身将她抱住,一手遮住她的眼,一手将白布拉上。但无论怎样,凤凰已经记住了老爹最后的样子。
痛苦的,遗憾的,僵硬的。
“老爹没有外伤怎么会死呢?”凤凰像个没人要的孩子般委屈。
川乌的喉结上下滚动,尝试了好几次才能说出口:“心肌梗塞。”
凤凰边哭边摇头拒绝相信这个解释:“老爹没有心脏病的,他一直很健康。”
“出狱后天叔来过初雪堂一次。”川乌也是刚刚才听说的。“天叔觉得不舒服,让老爹给他开点药。”
凤凰转头去找,川老爹站在门口没有进来,他也受伤了,脖子上戴着护颈,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护颈令他很难摆动下巴,那副样子其实有点滑稽。凤凰盯着这样的川老爹看了好久好久,一时无法接受。
“小时候我们总是说初雪堂能够起死回生,川老爹难道没有诊断出来吗?”凤凰簌簌颤抖着,连哭声都很小很细碎。
三千港有一首自编的儿歌,唱的就是川家的初雪堂,传说初雪堂里有神药,能够起死回生。
“有的。”川乌鼻子一酸,“天叔坚持不去医院,以为吃点药就能好,让我老爹不许告诉我们,最近……他太累了……是突发性的……当场就……”
凤凰一阵悲痛,她仰起头看他,这个陪伴了她二十几年的男人双眼刺红,抱着她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是我没照顾好爸爸,对吗?”凤凰需要一个答案,虽然她自己已经有了答案。
“是我们。”川乌说。
“是我。”凤凰小声地哭着,懊恼极了,却不敢吵醒一旁的老爹。
“是我。”川乌紧紧抱住她,如果他能再多为这个家付出一些,是不是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
他们都忽略了,这个看似英朗的中年男人,其实已经老了。对于凤凰来说,或许老爹去的时候是因为车祸而不是疾病,她的心里会好受很多。
但这一切,无法转寰。
在那个小小的房间,凤凰一直细碎地小声哭泣,她只有小时候才这样哭,那时她还没有确切认识到自己的身份,她学着幼儿园里其他的女孩那般哭泣,后来她一天天长大,越来越觉得自己那样很傻,她开始肆意地大笑,率性地骂人,在不喜欢的课上选择睡觉,面对不公平的事情想都不用想地顶撞对方,无论对方是老师,还是校长,或者是更高的级别,因为她姓凤,她是凤家的大小姐。
但即使她如此无法无天,老师们却也还是无法拿她怎样,因为她始终能考最高分。漫长的学生时代,他的小鸟最有兴致的事情就是在每次考试时与川芎比赛,看谁能拿第一,而他,永远都不会将试卷填完整,永远都能确保自己的分数比她少,红榜上,他紧紧跟在她的名字后面,他们之间横插不进任何人。
后来,他几乎就没见凤凰哭过。所以,她现在在极其难过时,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哭。
***
“哭吧。”川乌低声道。
凤凰抵在他的胸口问他:“我该怎么办?怎么告诉妈妈?”
凤凰的眼泪似乎都淌进了川乌的心里,那样的苦涩和灼烫。这个问题真的很难,怎么办?接下来该怎么办?
“得让她知道。”川乌说,“我陪你去。”
川乌将凤凰送回家,川老爹继续留在那个黑暗的小走廊里等待。也不知怎么的,上楼时凤凰就觉得这栋楼比平时安静了不少,她不由得想到不久前,他们家软糖缠着阿公骑大马时欢喜的笑声即使不上楼,在楼下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回家对于凤凰来说,从没有这么难过。门推开就看见团子蹲在若梅的脚边,把脸埋在膝盖里。她听见开门声时抬起头,一颗眼泪啪嗒一下掉下来,断了线一样迅速落下。凤凰就想到老爹曾经跟她说过的关于团子的事。
团子的养父,也就是盛爷的亲生父亲死的时候,家里就只有团子一人,那时她还很小,什么都不懂,就是用这个姿势守了盛老爹整整两天。
凤凰眼眶一热,原本在门外抹干的眼睛又迅速冒出水光。
“妈。”她颤悠悠唤了一声。若梅坐在客厅里抬起眼看她,面色平静。
团子猛地站起来跑出去,期间撞上了门外的川乌,她捂着脸,直直跑到楼下,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呜呜大哭起来。
川乌守在门口,守着门内的两个女人。
若梅问:“说吧,究竟是什么事?”
她是凤天的女人,大半辈子随着他风里来雨里去,见过的听过的,自己所坚持的,都是凤凰估计不到的。
“妈……”凤凰吸了吸鼻子,努力不在妈妈面前哭,她说,“是爸爸。”
其实若梅又怎么会猜不到?婚礼当天新郎急急忙忙来敲门带走新娘,留下来陪她的团子半步不敢离开她却什么也不说,她的女儿回来后明显一副已经哭过的脸,而新郎,站在门外没有进来。
若梅扶着沙发站起来,说:“带我去。”
☆、坚持住!
若梅如几个小时前的凤凰一样,走进了那条黑暗的走廊,她问川海:“他呢?”
川海说:“在里面。”
若梅一步步靠近那个门,轻轻地打开,看见了白布。她闭上眼忍过一阵眩晕,川海紧张地扶着她问:“怎么了?很难受吗?药有没有带在身边?”
若梅拂开他的手:“我没事。”
她走进去,反手,带上了门。
川海被挡在门外,如同这三十年来,他们兀自幸福着,他孤单徘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