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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莞的底细,众人心知肚明,因而王樊此举,落入旁人眼中,意味深长。
对他人的神色变化,王樊看得通透,崔莞也十分明澈,她唇角一勾,拱手笑道:“是阿挽的不是。”说罢站直身子又道:“一路舟车劳顿,好歹是赶在严冬前入了城,又将这园子拾缀了一番,便耽误了时辰,眼看雪落梅开,便趁此给发了帖,邀诸位上门赏梅。”
她这番话,刻意点出了绘心园出现的时机,严冬前,也便是江南案后,如此一来,她的出现不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猜忌。
果然,随着崔莞的话落,竹舍内的气氛又添了几分活络。
随后,崔莞与百里无涯,两人周旋于众世家子之间,加之有裴清王樊时不时暗中相帮,这一赏梅宴办得比她心中的预期仍要完美。
众人和乐融融的用过午膳之后,方一一告退,崔莞亲自相送,将所有来客均送至绘心园的大门外,颔首道别。
一辆辆华美的马车,踏雪而去,最后离开的裴清,特地与崔莞约好,过两日送帖邀她登门一叙后,方依依不舍的登上了马车。
热闹的绘心园门前,渐渐静下,崔莞目送裴清离去后,转身便进了门。
厚重的朱门缓缓合紧,只是,无论离去的世家子,还是含笑送完来客,返回园中的崔莞,谁都不曾察觉,就在离绘心园不远处的一条小巷中,不知何时停了一辆普通的青篷马车。
恰好在崔莞跨门而出的刹那,一直留心的车中之人,霎时瞪大了一双含满惊骇的眼眸!
☆、第二百三十二章山雨欲来风满楼(上)
是她,果真是她!
即便乍看之下容貌比起两年前略有不同,即便穿着的是男子衣袍,可陆岚仍是一眼就认出,立在门前含笑送客的翩翩少年,正是本该魂归黄泉的崔莞!
“怎可能,怎可能,她怎可能还活着?且那容貌……”陆岚惊骇中透出一丝不敢置信的目光,紧紧盯在那俊美绝伦的面容上。
那张脸,明明已经被她亲手所毁。
一刀一刀,划破,剜毁!
可此时落入眼中的脸孔,确实完美无瑕,连一丝伤痕都不曾留下。
难道,这人不是崔莞?只是长相一样罢了?
“不,是她,就是她……”陆岚面色隐隐发白,拢在长袖下的手,紧握成拳,修得尖利的莹甲扎入掌心,溢出丝丝殷红,她却依旧口中喃喃,恍若未觉。
陆岚出身颍川陆氏,虽不及王谢显赫,却也为名门望族,当年陆氏嫁女,十里红妆的盛举方令世人通晓,即便陆氏平日山水不显,一族底蕴,却也非寻常世家可比。
而当年嫁入崔氏的陆家嫡女,正是崔莞的母亲,陆岚的姑母。
因此,年岁相仿的陆岚与崔莞,自幼便为手帕之交,无论是幼时戏耍,还是儿时启蒙,哪怕是读书识字,学琴习画,皆以此为伴,时常同卧一榻,秉烛夜谈。
春去冬来,便是十四年。
崔陆二氏当年仍多有惋惜,倘若崔莞与陆岚为一男一女,少不得亲上加亲。
故而论起来,世间除去双亲之外,就属陆岚最为明晰崔莞的言行举止。再者,当年陆岚与崔莞,也曾扮过少年,偷溜出府邸踏春游玩,便是那一次,两人同时结识了王樊。
眼下,门前那少年,虽比两年前的崔莞略显高瘦,可对于陆岚而言,那一颦一笑皆熟悉至极,加之自远处望,她难以看清崔莞脖颈上微微隆起的“喉结”,整个人看起来,便如当年与她一同着男装,扮少年的崔莞一模一样!
“这世间,岂会有如此相似之人?”陆岚垂下眼帘,眸底的骇然之下,渐渐泛起一丝冷厉。
好不容易她才得偿所愿,嫁于阿然,偏偏这时,崔莞却死而复生,若是叫人知晓当年她暗害崔莞一事……
“噫?这不是王夫人嘛!”
突然乍响的轻呼,惊得陆岚浑身一颤,险些瘫软在车厢中,她慌乱地侧过头,却见可容两辆马车并排的小巷中,不知何时已行来一辆华盖香车,高高撩起的车窗帘子后,露出一张笑逐颜开的面容。
“原来是萧夫人。”陆岚惊慌的神情转瞬间褪去,脸上流露出一抹高门贵妇当有的疏离浅笑,淡淡颔首道:“想不到会在此碰见萧夫人。”
陆岚口中的萧夫人,正是初至临淄后不久,崔莞与萧谨外出时遇上的刁蛮世家女,方乔。
此时的方乔,挽着妇人髻,显然已出嫁,她见陆岚竟认得自己,心中欣喜不已,嘴角噙上一丝谄笑,道:“我也没想到能在此碰见王夫人,真是赶巧了。”
她数月前嫁入萧家,虽萧之谦亦是人中龙凤,可到底比不过王谢二氏,对陆岚,方乔自是要花心思讨好奉迎,若能与陆岚结下几分交情,往后建康中那些自视甚高的世家贵妇,谁还敢轻忽了她?
越想方乔心中越激动,脸上扬起的笑容也愈发谄谀,丝毫没留意到陆岚眼底的不耐,甚至也未思虑为何身为顶级世家妇的陆岚,却乘着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藏身小巷中,裹步不前。
陆岚厌恶的瞥了一眼喋喋不休的方乔,有意离去,却又担心此处动静过大,惊动绘心园前的众人,莫说崔莞,便是王樊发现她竟偷偷寻来,那后果……
她唇角一抿,下意识望绘心园前那一辆辆渐渐远去的华车。
方乔原本便将心思落在她身上,见此,不由抬眼循着一望,恰好看清正转身入屋的崔莞,顿时一惊,“竟然是他?”
低低的惊呼响起,陆岚眼皮微颤,当下便侧脸看向直愣愣盯着远处的方乔,“你认得此人?”
方乔口中那句“便是化成灰我也认得”的话,冲到嘴边,却成了:“认得,当初在临淄曾有过一面之缘。”
她虽鲁莽,却并非愚钝,陆岚与那少年之间的干系还未弄清楚,若贸然口出恶言,惹恼了陆岚可就得不偿失了。
闻言,陆岚再度转过头,却见绘心园大门紧闭,崔莞已不见了踪影,而门前的华成也渐渐远去。
心中略微思索,她便对方乔浅笑道:“前几日,东府小城中开了间香料铺子,甚是不错,不知萧夫人可有闲暇,与我一同前去品一品香?”
方乔岂会不愿,顿时笑弯了眼,“敢不从命。”
陆岚换到了方乔的马车中,临行前对驾着青篷马车,候在一旁的心腹婆子吩咐道:“你且先回去,若郎君问起,便说我与萧夫人一同到东府小城品香,晚膳前定会回府。”
“诺。”
不多时,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行过了绘心园的大门。
崔莞不知,她竟与身世之谜的真相擦肩而过,回到前院的听溪堂,百里无涯与墨十三等人已经候在了堂中。
“今日宴席,有劳大家了。”直到这时,崔莞才算真正放宽了始终紧绷的心。
刘珩走后没几日,她也离开了钟山,不过临走前,与又一次寻上门的百里无涯详谈了一番,最终,她应下百里无涯所求,以此换来百里无崖的竭力相助。
绘心园原本是百里无涯初至建康后不久,便置下的落脚之处,园子虽不算破败,却也无这番新奇雅致。崔莞花了整整两个月,又掷出数千金,方修缮成了今日令人目瞪口呆的绘心园。
而园中的少年少女,也均是百里寻来的妥当仆从,往后便留在园中,做待客引路之用。至于在梅林中听琴舞剑的两人,一位是墨十八,另一位则是半夏。
半夏虽看似无害,实是与墨十八等人一般,为刘珩身旁的死士,拳脚剑术,自不在话下。
不过,正因如此,无论墨十八还是半夏,一出手便是夺命之招,从未有过这般时松时紧,又颇为注重优雅的举止,崔莞费了好大一番功夫,两人又毁了近百柄竹剑,方有今日这一幕。
“公子,接下来,该如何行事?”终于不用整日握着竹剑习舞,墨十八心中激动得几欲老泪纵横。
“不急。”崔莞微微一笑,一双清透的墨眸扫过墨十八等人,“现在只需安心等着便好。”
等这些世家子将今日见闻传回家族,等绘心之名传遍建康,只要下定决心,有些人,迟早会寻上门来。
☆、第二百三十三章山雨欲来风满楼(中)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在外应酬一日的萧之谦回到府中,方乔迎上前服侍,待一阵梳洗更衣,又奉上热茶,她才迫不及待的将今日遇见陆岚之事言出。
“哦?”萧之谦端起茶盏的手略微一顿,“临近玄武湖畔的小巷中?”
燕雀湖也好,玄武湖也罢,湖畔的宅子别院,大多为建康世家所置,做为于游玩散心去处,偶尔也会在此设席宴客。可似乎,王谢二氏最近正闭门谢客,王陆氏理应不会前往玄武湖畔才是。
“你见王夫人时,她身边可还有旁人?”
“旁人?”方乔正说着她与陆岚品香一事,忽闻萧之谦这么一问,怔了一怔,迟疑的道:“似乎……并无旁人。”
萧之谦眉头一皱,“究竟有还是无?”
似乎听出了他言语中的不耐,方乔心中略慌,速速仔细的回想后便道:“确无旁人,王夫人一人坐于马车中,驱车的乃是一名婆子……”说着说着,她也惊觉事有不对了。
莫说陆岚这等顶级世家的贵妇,便是方乔自己外出,朱轮华毂必不可少,身边也有服侍的贴身侍婢,车外跟着几名护卫,这均是最寻常的排场。照理而言,陆岚应当比她更为阔绰。
可晌午在巷子中,陆岚却乘着一辆普通的青篷马车,身旁既无侍婢服侍,也无护卫相随……
“你可知她在巷中欲见何人?或是在暗中观看何事?”
比起方乔,萧之谦的心思显然灵敏至极,一针见血的点出结症所在。
方乔下意识摇头,可刚晃了半下又猛地止住,双眼微微一亮,“难道是为他?”
“谁?”
方乔自是将白日所见一点一滴,巨细靡遗的言出,末了又咬牙恨道:“那崔挽在临淄时还曾当街羞辱于我,想不到这等狡诈之徒,也能得学士赞誉,匀公真是老眼昏花,糊涂了不成!”
当日当街受气,回府后,她便让人对追查一番,以方氏在临淄之势,寻一人,并不算难,当初萧之谦能在一日之内将曲水流觞的邀帖送上门,便是方氏寻的法。
不过,待查清“崔挽”底细时,稷下学宫已开讲,崔挽名噪一时,便是方氏,也不好在风头浪尖上动手,加之萧之谦与方乔大婚将至,此事便被搁在了一旁。
时至今日,被方乔重新提及。
萧之谦仿若听不出方乔话中的忿恨,唯有“绘心园”、“崔挽”这二句话,萦绕在心头。
玄武湖畔绘心园,他略知一二,今日各世家子齐聚一事,他亦有所耳闻,可崔挽就在绘心园中一事,却让他又惊又喜!
寻到崔挽,便等于寻到萧谨!
而且崔挽乃是太子之人,既然出现在绘心园中,便足以见得,一向清高自傲,看似与任何世家都无干系的百里无涯,也是太子的人。
想到此,萧之谦心中抑制不住激荡万分,他倏忽间站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夫主?”方乔一脸惊愕,忙起身追了两步,却听闻萧之谦的声音传来,“今夜我宿于书房。”
书房?方乔眼底闪过一丝嫉忿,萧之谦的侍妾不多,却也有那么二、三位,其中便以时常被唤到书房中红袖添香的那名侍妾最为得**,方乔显然误解了将萧之谦这番急急离去的心思。
一连数日,崔莞吩咐众人耐下心思之后,绘心园中慢慢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不过,当日一场新奇的赏梅宴,加之有心人刻意传扬之下,倒是令崔挽与绘心园的名声,便在建康世家之中口耳相告,广为流传。
这几日里,崔莞几乎闭门不出,见天不是在书房中翻书练字,便是扯着百里无涯行棋抚琴,过得极为悠闲。
事实上,就连半夏都知晓,这无非是疾风骤雨前的最后一丝宁静,再过一段时日,眼前的怡然自得便会一去不返。
又过了两日,初雪过后的头一场绵绵冬雨,淅淅沥沥的洒下,落雨成冰,天气愈发寒凉冻人。
清早,崔莞刚用过早膳,便听半夏来禀,有客登门拜访,看过半夏呈上的拜帖,崔莞眉心微微一蹙,迟疑了一下才道:“将人请到前院偏厅罢。”
半夏应声而去,崔莞小坐片刻,心中细细思量一番,方起身前往前院偏厅。
“你在外面候着便好。”将半夏支在门外,崔莞独自踏入偏厅中。
来客正跪坐与临窗的棉席上,明亮的晨曦透过窗棂缝隙,映在那张熟悉的俊颜之上。
“秦四郎君。”崔莞不近不疏,有礼的唤了一声,缓步上前,于秦四郎隔几相坐。
“阿莞,果然是你。”秦四郎的面容清减许多,一袭白狐裘袍衬得原本缺少几分血色的脸庞更添上一丝苍白,眉宇间虽有疲色,却难掩明见的欣喜与松懈。
“嗯,是我。”崔莞颔首,素手执壶,静静的为他斟茶倒水。
以如今寒门的势力,即便当日无寒门子弟入园,但名声传扬出去后,让寒门得知,是迟早的事,而秦四郎寻上门,也在她的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