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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急在心中衡量片刻,萧之谦便做出了抉择。
即便崔莞心急如焚,此时此刻也只能按捺而下,随众人一同慢慢返回园中。
虽事有意外,但她此处多留一刻,便能多引开萧之谦的目光一刻,只要萧之谦未将刺客一事与萧谨扯上干系,水牢门前还是可照计划行事。
想到此处,崔莞的心慢慢平复,不过面容上仍是一副惊恐之色。
“阿挽。”目及她脸上那抹明晃晃的惧意,裴清不由出言宽慰道:“莫怕,刺客既出现在此,定不是冲着我等而来。”
裴清的声音细弱,恰好仅有崔莞一人得闻,她颔首低低的应了一声,也未多言,而是全神贯注的留意起四周的动静。
除去一声呼啸之外,一阵吵杂喧哗掺着隐隐几声兵刃相击声,时断时续传入园中,众人虽故作镇定,但眉宇间的仍难掩惊色。
半盏茶的功夫,杂声渐弱,进而慢慢归于沉寂。
又堪堪等了一刻钟,才见一名萧氏护卫匆匆奔入园内,直直向萧之谦而来。
行礼过后,那护卫便在萧之谦焦灼的目光中,上前两步附耳低声碎语。
萧之谦的面色,霎时一变,他挥手打发护卫离去,咬牙挤出一丝笑容,向纷纷侧目的众人言道:“刺客已伏诛,之谦款待不周,今夜之宴只能到此为止了。”
说罢他唤来园中管事,命其仔细送众人离去,而后竟是连曾信等人都顾不上了,步履匆匆,急急抽身离去。
原本作为待客之主,率先离席便是极为无礼之举,以萧之谦的身份涵养,理应不当做出这般举动,定然是出了何事,才至于此。
不过,崔莞可无心揣测萧之谦的思绪,耳中满是方才那一句“刺客已伏诛”之言,她与裴清一同往外行去,眸色虽清,步伐虽稳,可掩在长袖下的掌心,确泌出一片湿冷。
她虽直觉认定,那刺客并非是卫临,可难保不会有万一。
好在彩帛小车匆匆行到马车停放的外院时,崔莞一眼便在众多驭夫中认出了卫临,高悬的心骤然落下。
“郎君!”卫临急急迎过来,只是他刚准备开口,却被崔莞的眼神一阻,“先回庄。”
当初便商议时便言明,无论事成与否,一旦出了萧氏别院,立即回庄,决不可在路上逗留等候,否则便是授人于柄。
卫临心中一凛,转身将马车牵出,而崔莞则向同是登上自家马车,准备离去的裴清拱手致谢,“裴兄,今夜相助之情,阿挽铭记于心。”
裴清未言,而是报于一抹爽朗的笑容。
他性子直爽,却不是愚钝之辈,当日稷下学宫门前,崔莞与曾信之间的交锋,他尽收眼底,萧氏暗中扶持寒门,他也早已知晓,奈何家族利益,不得不假意与萧之谦亲近。
与崔莞结识,是无意之举,然而这个无意之举,却令他仿若寻到了那个早已湮灭在家族利益之中,疏狂任性,放纵不羁的裴景于。
故而,他出手相帮,仅此而已。
萧氏别院大门尽敞,一辆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自门内行处,渐渐四散在笼罩着浓浓夜色的临淄城中。
此时城门已关,不过墨十八早便给崔莞准备了一出入块令牌,凭着令牌,崔莞与卫临顺顺利利的离开了临淄城。
崔莞静静的坐在马车中,从帘子摇晃的缝隙间瞥见窗外闪逝的山峦墨影,她撩起车门前的垂帘,道:“究竟出了何事?”
卫临一边扬鞭,一边沉声应道:“我原本打算照计划行事,可刚准备引火,便听闻有刺客,当下便不敢轻举妄动,后闻萧府护卫要彻查,只好趁乱潜回前院。”
难怪刺客伏诛后,又候了一刻钟方有人匆匆来报,原是将前院留下的驭夫们也清查了一番。
只是不知,墨十八是否已经将萧谨救出。
崔莞抿了抿被夜风吹得有些发干的唇瓣,目光直直的望向愈来愈近的农庄。
返回庄子后,崔莞跃下马车,立即便往后院奔去,两栋竹楼,仍旧是一明一暗。
明的,依然是岑娘所居。
崔莞的心往下一沉,待她行到门前时,恰好碰上打开门扉,欲往外走的岑娘。
“阿谨……”她急急张口欲问,可唤出一个名字后,陡然顿住了声,目光擦过岑娘的颈子,定定的落在屋内的竹榻上!
☆、第一百九十二章暗中援手谁人施(中)为wanpark大爷加更
“岑娘……”崔莞勉强挤出一丝声响,“那是……阿谨?”
她无法相信,躺在竹榻上,衣袍尽解,露出一身淋淋鲜血的人,是萧谨!
岑娘面色微变,她抓着崔莞冰凉的手往屋内一扯,反手砰地一声将门合上,“你何时回庄?路上可有人盯梢?”
沉冷的言语,令崔莞瞬时醒过神来,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颔首应道:“刚入庄,应该无人盯梢。”若是有,卫临应当会察觉,若是连卫临都察觉不到……
崔莞心中骤然泛起一丝不安。
岑娘的脸色亦是一凝,不过,此时也无他法了。
想着,她对崔莞沉声道:“你先照看阿谨,我去寻药,切忌,千万不得胡乱搬动他。”
岑娘说罢,便绕过崔莞,匆匆启门而出,离去时也不忘顺手掩住门扉,而今庄内形势不明,究竟谁是旁人安插的棋子也不得而知,此时此刻,她根本不敢将萧谨性命假手他人。
竹屋之内,霎时便只余下崔莞,躺在竹榻上,昏迷不醒的萧谨,以及靠在角落里,边喘息边独自上药的墨十八。
“阿谨……”
崔莞走到竹榻旁,目及萧谨身上的惨状,温热的泪珠再也抑制不住,扑簌滚落,她从未想过,有人会对一个孩童下如此毒手!
此时的萧谨,浑身上下无一块完整之处,鞭痕,烙印,皮开肉绽,焦熟透烂,除去不断泌出鲜血的伤痕,有些地方还遍布着一层厚厚的血痂,只要略微靠近,一股浓烈的血腥混杂着焦熟的肉香扑面而来。
崔莞面色唰的一下,血色尽失。
她颤着隐隐发白的唇,强忍着腹中翻滚作呕之感,抬起手,以袖抹去眼角的水泽,转身走到木架旁,端起那盆备好的清水回到竹榻前,绞干浸在水中的棉帕,小心翼翼的为萧谨清理伤口上沾染的血污。
虽然神志不清,但每一次触碰,萧谨瘦小的身子便止不住颤抖,抽搐,崔莞的举止放得愈发轻柔起来。
不出片刻,木盆中的清水便成了一盆殷红刺目的血水,她将血水端入耳房,重新换来一盆清水,继续擦拭,周而复始。
莫约五、六遍后,萧谨身上的血污去了十之**,花白的皮肉翻在眼前,愈发显得对方心狠手辣。
崔莞心疼的目光落在萧谨惨白的小脸上,抿了抿唇角,冷声问道:“萧之谦,究竟想从阿谨身上得到什么?”
萧谨不过是一稚童,即便身份不弱于萧之谦,也不至于威及他的地位,而且,若为利益之争,捉住萧谨后,为绝后患,大可一刀杀之,又何必如此惨无人道的折磨一个尚不足十岁的稚儿?
除非,萧谨身上,有着萧之谦志在必得之物!
墨十八上药的手微微一顿,继而又若无其事的抖着手中的小瓷瓶,将药粉撒与另一只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中,慢慢说道:“你可知萧谨的外家是哪一氏?”
事实上,刘珩从未打算向崔莞隐瞒萧谨一事的来龙去脉,只是崔莞未问,岑娘与墨十八也不会主动言及,而今崔莞终于开口,墨十八自是坦然告之。
“萧谨的外家,是建康赵氏。”
建康赵氏?崔莞眸光微凝,竭力思索有关于建康赵氏的点滴,可惜,上一世她似乎并未接触过赵氏一族。
由于她背对之故,墨十八并未察觉到崔莞的神情变化,他喘了一口气,继续言道:“据传,建康赵氏,乃是出自西汉蒲类将军赵翁孙一脉,而萧谨身上,藏有当年赵翁孙所著,暗中传承而下的兵书。”
蒲类将军是何方神圣,崔莞不知,但传承兵书价值几何,她心中仍是知晓的。
崔莞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怪不得萧之谦会如此心狠手辣,只是这般重要的兵书,为何会交予萧谨?
仿佛看穿了崔莞的疑惑,墨十八低声说道:“不过,赵氏早已落败,而今在建康,仅是一个不入流的小族,就连萧谨生母,萧赵氏能嫁入大族,还是早年赵氏族长行善举的福报。”
“萧谨与萧之谦为堂亲手足,不过其父早亡之故,萧赵氏与萧谨在族中颇受摈斥,萧赵氏倒是硬气,排除万难,将萧谨送回外家。赵氏一族待萧谨仍算有几分真心,直至萧谨显露出过人的将才天赋……”
往后的事,即便不说,崔莞亦能猜出几分。
赵氏后继无人,以萧谨显露的天赋,定然受到赵氏一族的重视,说不定那兵书正是为此,传于萧谨。
只是此事不慎被萧氏得知,垂涎兵书的萧氏,便暗中对萧谨下了手。
以赵氏的绵薄之力,对上萧氏,简直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岂能护得住萧谨?
出于某种缘故,赵氏便寻上刘珩,接下来的事,自不必再言。
果然,随着墨十八低沉的声音落下,事实与崔莞心中所猜,相差无几。
沉默片刻,墨十八叹息一声,头一回在外人面前流露出敬佩的目光,“莫看萧谨年幼,盐鞭铁烙,硬是咬着牙,不曾开口吐露半个字。”那等酷刑,对身为死士的他而言,自不算什么,可萧谨,到底只是一个稚儿。
“……”崔莞怔怔的看着双目紧阖的萧谨,心中酸涩难耐。
屋内沉寂片刻,岑娘端了一只木盘入屋,她先扫了一眼墨十八。
墨十八点头,起身出了门。
岑娘这才将木盘端至竹榻前,盘中搁着一碗热气腾升的褐色药汁。
“先将此药喂下,再处理伤口。”
崔莞颔首,急急退开两步,帮衬着岑娘喂药。
由于萧谨昏迷不醒,牙关紧咬难开,不得已之下,崔莞取了岑娘一只玉簪,用力撬开了萧谨的嘴。
灌下药,有为萧谨的伤口敷上金创药,不过,烙印烫过的皮肉已是焦熟,岑娘只好狠下心,以利刃剜去那些焦熟与坏死的烂肉,再裹上金创药。
剜肉之时,萧谨挣扎,抽搐,甚至无意识的发出一声声微弱的惨叫,崔莞不忍的别开眼,泪水潸然而下,按着萧谨的手却愈发用力。
若不然,只会让不断挣扎扭动的萧谨,伤上加伤。
☆、第一百九十三章暗中援手谁人施(下)
岑娘亦是双目含泪,手上的动作愈发利落了几分。
待将萧谨浑身上下的伤口处理妥当,莫说萧谨,便是她们二人,额前也泌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不过,岑娘取来的金创药,显然非同一般,萧谨身上不断自伤口渗出的鲜血,已然慢慢止住。
崔莞与岑娘,均止不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可就在这时,卫临推门而入,扫了一眼竹榻上的萧谨,面色沉着的说道:“庄子不可久留,须得尽早离开临淄。”
离开临淄?
崔莞心中微紧,以萧谨如今的伤势,只怕是撑不过路上的颠簸!
“不可。”
还未容崔莞张口,岑娘蹭的一下站起身,眉头紧蹙,沉声言道:“萧谨尚未苏醒,显然是体内余毒发作,若贸然挪动,至使毒性攻心,便是百里无崖在此,也救不了他。”
毒?
陡然间,崔莞面色一白,“什么毒?阿谨何时中了毒?”
见她神色不对,岑娘这才记起,崔莞根本不曾得知萧谨中毒一事。
墨十八暗叹一声,他之前刻意瞒下萧谨中毒之事,便是不想在这紧要关头节外生枝,却不想仍是被岑娘说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