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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落下,华灼便心知肚明,无论再怎么询问,匀子都不会再多透一句。
她索性站起身,拂袖弹衣,慢条斯理的往后退,直至退到竹门前,跨门而出之时,又侧身回首,对上匀子始终含笑的面容,淡淡说道:“红尘俗事,确不该纷扰隐世之人,只是,你连我这魏人都可收,何故不愿助晋人一臂之力?”
说罢,华灼转身踏出门,头也不回的离去。
看着她飘然远去的身影,匀子慢慢放下手中的竹简,眼中含满无奈之色。
并非他不愿,而是这世道纷乱将起,天机已混,崔莞这小姑子的气运命理,便是他也掐算不出分毫,唯知这收徒一事,断不可为之。
有时,以退为进,未尝不是一种助力。
可惜这一切,崔莞均不知情,下山后,她便登上驴车,返回临淄城。
一路上,坐在车厢中的崔莞眉目间透着一丝轻快,反倒是驭车的卫临,面色沉郁,他再三犹豫,最终决定,坦然告之。
“阿莞。”卫临稍稍侧头,压低声道:“方才你登山后不久,有人曾在附近查探。”顿了一下,他又道:“那人,我曾见他为你驭过车。”
为她驭车?
崔莞眸光轻晃,是墨十八。
看来,她与卫临相见一事,很快便会传入刘珩耳中,只是不知,刘珩何时会寻上门。
崔莞隔着衣袖,捏了捏一直随身携带的信笺,眉间那缕轻快,也随着驴车渐渐驶近庄子而慢慢敛下。
次日清晨,天色泛起一丝微白,崔莞身着一袭普通无华的儒袍,登上早已候在庄门外的驴车,前往平潭山。
而此次,匀子未言推拒之语,径直指着摆放在临门一角的竹竿,道:“门前有潭,潭中有鱼,何时你能以此竿得一山中鱼,老朽便允你入门。”
这算是入门试炼了罢?
“诺。”崔莞应声而起,走到角落中,执起竹竿便往外走。
不过,到了潭边她才发觉,匀子虽给了竿,却未给饵,而且手中这支竹竿之上,银丝若隐若现,底端系着一枚小巧银针。
是的,所系之物是银针,而非银钩。
崔莞眸光微沉,以此竿垂钓,莫说一尾山鱼,便是半尾也钓不上来。
匀子是打算以此法劝她知难而退罢?
崔莞下意识回望,坐在竹屋里的匀子,却已步入书房,不在大堂之中。
故而她这一望,未能目及半道身影。
崔莞抿着唇,敛回目光,持竿往那半面陡峭的山壁走去,边走边垂头搜寻。
少顷,她弯身拾起一枚拳头大小,有棱有角的青石,将竹竿放置在一旁,捻起那枚银针搁置在另一块布凹凸不平的山石之上,以青石慢慢捶打。
那枚笔直的银针,一点一点弯曲,崔莞停手时,虽不似鱼钩,却也勉强可用。
只差饵食了,她将目光投向屋后那片繁茂的竹林。
忍下心中惧意,崔莞狼狈的自竹林中钻出时,手中捏着两条裹在竹叶中的无名青虫,她的衣袍虽沾染了些许泥渍,脸上却是隐隐泛着欢喜。
万事俱备,只欠山鱼。
潭水清澈见底,甚至可将潭底悠然摆尾的鱼儿看得一清二楚,崔莞寻了块平坦的山石,静坐垂钓。
山风徐徐,吹皱了一池潭水,亦吹散了世间纷扰,谁也不曾料到,崔莞这一坐,便是整整两个月。
朝来夕去,日复一日,两个月,春末夏初,山中却无多大变化,不过是草木愈来愈繁茂,飞鸟走兽愈来愈多,一日在登山小径上,崔莞还曾碰见慌不择路的野兔与锦鸡。
而两月来,潭中摆尾的鱼儿虽多,可咬钩的却从未有之。
崔莞已然醒悟,匀子不会收她入门,但这道看似令她知难而退的考验,却予了她莫大的好处。
这期间,她思虑了许多,前程,过往,无一不足。
崔莞从未如此明晰的看透己身,这一世的所取所需,所行之道,所谋之事,点点滴滴分毫毕现。
如此一遍又一遍,历经两个月的静思,崔莞焦灼烦躁的心绪,一点一点沉淀而下。
直至今日,她再入竹屋,并非为取竿,而是慢慢走到匀子身前,抬手恭敬的行了一礼,“多谢匀公教诲。”
匀子睿智的双眸中,流露出一丝欣慰之色,他颔首笑道:“去罢,往后,不必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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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划许久的事,终成空,崔莞心中必不可免的泛起一抹失落,但转瞬而逝。
此时的崔莞,眉宇间所透出的悠然,便如这习习拂过的山风,潭中摆尾的游鱼,浑然天成,再无一丝牵强之迹。
她颔首不语,退出竹屋后便大步下山,离去。
“日日相对不相知,如此,当真是好?”瞥了一眼渐行渐远的崔莞,匀子意有所指的道。
仿佛为回应他所言一般,一道清朗的声音缓缓传来,“时候未到,见了也无非是徒增烦忧,不如不见。”
匀子转头,将那缓缓自书屋中行出的挺拔身影尽收眼底,他惋惜一叹,道:“秦尚,你本不该行上这条路。”
秦四郎唇角一勾,墨眸中无喜无怒,无悲无欢,仿若屋外的深潭,清风一去,再无半点涟漪。
“多谢匀公相助之恩。”他优雅的行礼作揖,借此避开匀子之言。
匀子是何人,岂会看不出秦四郎的用意?
他叹息一声,说不出是惋惜还是失望,摆了摆手,道:“这一切,均靠崔莞小友自身悟性,老朽不过是举手之劳,当不得谢。”
即便匀子这般开口,秦四郎仍恭敬的将揖礼行完,直起身后温声说道:“当初匀公亦是应承止桑所求,方有今日之事,止桑心中甚明。”他一向都清楚,脚下的路该如何走。
这番意有所指的话,令匀子一向和蔼的眼神渐渐沉凝,“你此时回头,还来得及。”
秦四郎唇角微弯,眸底一片清明,“匀公此言,晚矣。”有些事,早已尘埃落定,无法回头,亦无处可悔。
“如此,你与老朽的缘分,当尽了。”匀子无奈的摇头,随即正色道:“老朽隐世二十载,虽一心向学,不过问红尘俗事,然而,老朽身上所淌,乃世家之脉,你身为士族,却决选寒门为道。”
顿了一顿,匀子决然道:“往后这平潭山,你,不必再来。”
“止桑谨记匀公教诲。”秦四郎心中划过一丝苦涩,面容上却依然温雅如初,又是一礼后,踏着足下木屐,衣袍翻飞,下山离去。
望着秦四郎决然的身姿,匀子阖目长叹,早在两年前,他便有意收秦尚为徒,只是因他头疾一事,不宜远行,故而一耽搁便是两年之久,再相见,他方知天机已变,难再推测分毫。
不过,即便匀子远离尘世喧嚣,却也知,士族与寒门之争,已然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
他虽不偏士族,却也不会偏帮寒门。
一饮一啄,崔莞,刘珩,秦尚这三人,究竟谁主沉浮,想来,很快便能大白于世了。
匀子一抖手中的麈尾,睿智的双眸中隐约透出几分的期许,天下将定。
临淄城东门之外的农庄中,崔莞刚踏入后院,便碰见了匆匆迎来的岑娘。
素来沉稳淡漠的岑娘,竟是一脸焦灼之色,崔莞心中一突,陡然腾起一丝不安,下意识便开口道:“阿谨在何处?”
是了,每日候在门前迎她回庄的萧谨,怎么不在了?
闻言岑娘面色一白,“阿谨,未与你在一处?”
“什么?”崔莞心中一惊,“清早我便外出,阿谨怎会与我在一处?”
“果然……”岑娘四肢泛起一阵寒凉,当下不再言语,转身便走。
“岑娘!”崔莞三步并两步,绕上前,阻住了她的去路,沉声问道:“阿谨究竟出了何事?”
岑娘不欲与崔莞纠缠,可目及她脸上的坚决,略思一番便道:“阿谨用过午膳,便入了竹楼小歇,然而过了时辰仍不起榻,我推门入内,却不见他踪影。”
“园中可有寻?荷塘,假山,还有那片竹林……”
“都寻遍了,无人。”岑娘摇头打断了崔莞的急切,自发现萧谨不在屋内,她便差人去寻,因萧谨身上的毒,须得每日按着时辰服用解药,这是崔莞与萧谨皆不知的隐秘。
结果险些掘地三尺,也未曾寻到萧谨的踪迹,待侍婢来禀,说是崔莞归来时,她方抱着最后一丝期盼迎出,可没想到仍是……
“不可能,以阿谨的性子,断不会独自外出才是。”崔莞抿唇沉思,自萧谨被救至今,虽已不似最初那般胆怯,可仍是惧怕人群拥挤之处,故而萧谨独自外出,绝无可能。
寻思片刻,她忽地抬起头,“墨十八!墨十八不是守在阿谨身旁?若有意外,他应当最清楚!”
崔莞从未对刘珩身旁的侍卫身手有过怀疑,况且每日早出晚归,她所乘坐的驴车,皆由卫临所驭,墨十八则守在庄子中,守在萧谨身旁。
“……”岑娘焦灼的神色蓦地变得游移不定。
对着那双闪烁隐晦的眸子,崔莞顿悟,心中遽时一片冰凉,“墨十八,不在庄中?”
她知晓两月前,自己前往平潭山时,墨十八曾暗中跟随,往后一段时日里,卫临也察觉过数次,可莫约过了月余,墨十八便再也没有出现在平潭山附近。
对此,崔莞曾私下问过萧谨,这才得知墨十八这些时日一直守在他身旁。故而,才会问及墨十八的去向。
没想到……
岑娘亦是懊悔不已,她不该在这时候,仍让墨十八前往平潭山打探,否则也不会失了萧谨。
“岑娘。”崔莞眯起双眸,她盯着岑娘阴晴不定的脸庞,慢慢地说道:“阿谨的身份,究竟有何蹊跷?”
既然萧谨并非独自外出,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被人掳走,在这座看似稀松平常,实则另有玄机的农庄中,要做到悄无声息,不动声色的带走一人,极难。
由此可见,掳走萧谨之人,断然没那么简单!
几乎是一瞬之间,崔莞眼前浮现出萧之谦的身影。
能在一日之内,自整座临淄城中寻出她这个初到临淄,又从互不熟识之人的栖身居所,足以证明了萧氏在临淄的权势。
况且,萧谨与建康萧氏,应当有着她所不知的干系。
岑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声道:“有些事,此时还不便明说,唯一能提及的,是萧谨在萧氏之中的地位,并不弱于萧之谦。”
果真是建康萧氏,崔莞眸光微敛,却不再继续追问。
一个身份尊贵的世家嫡子,却被草汉挟持,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两世为人崔莞,岂会看不出?
☆、第一百八十七章惊变突起事难料(中)
关于萧谨为何流落于外,又为何碰巧遇上她与刘珩,甚至连被何人所掳……一切似乎已水落石出。
崔莞猛然转身,往外走去。
能服侍在刘珩身旁,岑娘岂是愚钝之人,她一眼便看穿了崔莞心中所思,“墨十八已入城打探,你若想萧谨安然无恙,就莫要轻举妄动。”
墨十八出手了?崔莞足下一顿,侧身回首,淡淡说道:“他不是暗中跟在我身后,去了平潭山,怎么又入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