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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崔莞惊疑不定的目光,刘珩唇角一扬,如同子夜一般深邃的眸子里迸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这小姑子,慌了。
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思,崔莞张口用力地在唇上一咬,剧烈的痛楚霎时袭向四肢百骸,淡淡的血腥弥漫在口齿之间,然而她却毫不在意,借着这股痛楚又一次压下狂蹦乱撞的心。
无论刘珩究竟做了什么,此时此刻,均与她无关,当下最要紧的,仍是先想法子解去眼前的危局。
稳了稳絮乱的心绪,崔莞挪了挪膝,将身子正对刘珩,双膝并跪,缓缓的伏下身子,行了一道跪拜大礼,感受到前额触及绵软的毾鄧,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秦四郎君护着小人,实属小人有大功。”
“哦?”刘珩轻哼一声,略微侧了侧头,脸上喜怒皆非。
“秦四郎君自幼患有头疾,难闻及百花香气,此次前往齐郡前,郎君曾到雍城寻医,是小人不才,恰好识得那名可医治头疾的郎中。”崔莞伏着身,话锋一转,清音朗朗的道:“秦四郎君念及小人相助之功,这才处处维护,小人心中亦感激不尽。”
说罢,她特意顿了一顿,气息微屏,倾耳想听一听刘珩的反应,然而却未闻及一丝声响。
随着崔莞话落,车厢内立时陷入一片鸦雀无声中,见此,她只好咬牙再道:“小人自知福薄,可殿下心系万民,乃大晋之福,此次又救小人于水火之中,小人愿追随殿下,效犬马之劳!”
她是一姑子,口中却与幕僚一般说出追随二字,又似男子一般立下犬马之言,心中所思,已是昭然若揭。
刘珩目不转睛的盯着跪伏在不过三尺之远的崔莞,抬手抚额,低低笑了起来。
闻及这声辨不出含义的低笑,崔莞抿了抿微微泛着疼意的唇,仍旧一动不动的伏着身。
少顷,笑声渐落,低沉的嗓音慢慢传入崔莞耳中,“你且起身罢。”
崔莞眨了眨眼,似乎方听清他的话,心中骤然一喜,脆声应道:“诺。”随着话音,她慢慢坐起身,垂头含胸,一副低眉顺目的温顺模样。
刘珩眸光微闪,再道:“抬起头来。”
“诺。”
崔莞依言,慢慢地抬起下颌,一双隐隐含着欢喜的眸子便对上了一张笑吟吟的俊脸,她忽的心中咯噔一下,陡然升起一丝不安。
果然,随着她眸中浮起怔忪之色,刘珩勾在唇角的笑容愈来愈深,幽然的目光扫过她的双颊,意味深长的道:“卿卿莫不是忘了,你是一名姑子。”
你是一名姑子!
任凭崔莞心中如何沉静如水,此时此刻也被此一言搅成了一池波澜。
她又是吐露心声坦言相告,又是以秦四郎之举点明心思,还自觉恭顺伏身表明忠诚,为的便只有一事。
那就是,她不愿为妾!
即便所服侍之人,乃一国储君,她亦不愿。
可饶是她费尽心机,也抵不过这短短的六个字。
你是一名姑子,那就该做姑子当做之事,无需学丈夫行事。
这才是刘珩真正想对她说的话罢。
崔莞是背窗而坐,加之这辆马车内并未嵌有照明的明珠,仅是角落的傅山炉里燃着通红的炭火,可即便只有这一丝光亮,仍能令人看清她脸上泛白的面色。
刘珩侧过身,懒懒的将后背尽数靠在着了一层软帛的车厢内壁上,唇角的笑容丝毫未敛,乌黑的眼眸定在崔莞的小脸上,好似在观赏一出无与伦比的“代面之舞”。
不过,这出代面并未让他观赏多久,少顷,只见崔莞慢慢缓过神来,面色虽仍旧苍白,可她却再次抬眼,定定的迎向刘珩。
☆、第一百四十三章美人侍浴谁人消(上)
此时此刻,崔莞的眼眸仿若嵌在夜幕中的点点寒星,清冷而明亮,“昔日孝公求贤时曾言,若有出奇计强秦者,便且尊官,甚至愿与之分土,小人虽是一姑子,可当下身上所着,为长袍也。”
着长袍,行丈夫事,在这乱世之中,她愿舍去姑子身份,舍去安居后院,锦衣玉食的生活,哪怕为此如一个男子般抛头露面,饱经风霜苦楚,亦是无怨的。
听清崔莞这一句话的含义,刘珩如墨染而出的眼眸微微一弯,懒懒的盯着崔莞,半晌后才勾了勾唇,慢慢说道:“阿莞心中所思为何?”
崔莞原本在心中斟酌了许久,以应对他接下来的驳言,没想到听入耳的,却是这样一句淡淡的询问。
她不禁微怔了一下,谨慎思索片刻,方小心的开口道:“回殿下,小人不过是一普通姑子,即便空有几分颜色,可也未曾想过居富贵,享荣华,一生所求,无非是自在二字。”
“……自在?”刘珩眸色渐深,落在崔莞脸上的慵懒目光,也添上了一丝清透,淡声再问:“何为自在?”
崔莞垂下眼眸,心中略一思量,清脆的应道:“自在二字,其意颇广,在小人眼中,**时可策马乘风,遍游山水,倦乏时可卧居南山,青田老牛,衣食无缺,便是真正的大自在,若能如此,一生足矣。”
这番话,并非是为应付刘珩草草寻出的敷衍,而是她心中最渴望,最真实的奢盼。
待有朝一日,了结前世恩怨,她也不欲再寻什么良人相伴了,只想觅一处世外桃源,安安静静的渡过余生。
昏暗的车厢中,刘珩没有遗漏崔莞眉宇间一闪而逝的宁和,沉默片刻,他突然低笑出声,“如此,倒也不错。”
这么说,他同意了?
崔莞心中一喜,可还未容欢喜漫上双眸,便听见刘珩懒洋洋的声音再度传来,“为孤之姬,自是可策马乘风,遍游山水,阿莞若愿意,也可卧居南山,青田老牛。”
说罢他仿若看不见崔莞陡然黑如浓墨的小脸,又“好心”的添上一句,“孤甚是大度,阿莞不必担心。”
大度?大度与她何干?她所说之言,根本不是这般意思!
崔莞黑着一张脸,咬着牙,拼命安奈住心中的翻涌,声音清冷的回道:“多谢殿下厚爱,只是殿下有所不知,小人出身卑微,平日里举止颇为粗鲁不雅,若一朝为姬,极又可能因言行不当,损伤殿下颜面。”
这话说得十分直白,甚至可说是带了一丝丝胁迫之意,横竖她的来历,但凡有心,均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而且这样一个卑微的身份,不明礼仪,不擅技艺,实属常事,即便有人心知她并非如此不堪,却也难以挑出半分不是之处。
随着崔莞的声音落下,转瞬间,车厢内一片沉凝。
刘珩眸光轻轻闪烁几下,脸庞上的神情仍旧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对于崔莞那番铿锵之言罔若未闻。
见他不再出声,崔莞心中烦懑不已,却又不能表露分毫,只得生生耐在心中,转念思量起往后的行事。
一人疏懒半倚,一人端坐沉思,就在这样一片诡异的沉默中,马车缓缓驶入了一处离郡守府不远的府邸中,这是一处颇为宽敞精致的别院,本属张显所有,而今成为了刘珩在齐郡的落脚驿站。
这座府邸中已无半个张显的家仆,所有的仆从,均是随刘珩出行的侍卫侍婢,见耿叟驶着马车回府,早已守候在一旁的十数名侍卫侍婢围上前来,垂首躬身,一脸恭敬的候着,等待主人下车。
直至刘珩下了马车,崔莞也未看出他到底有无改变心思。
抬眼望向被众人拥簇,缓缓离去的刘珩,崔莞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看来今夜只能暂且如此了,好在他不开口,旁人也不敢真将她当成一名姬妾来对待,再者方才她仔细打量那几名侍婢,均是容貌上等的美人,比起她这个又冷又硬,不解风情的小姑子要好上太多了。
只要太子殿下未老眼昏花,应当不会舍软玉,抱顽石。
想到此处,崔莞按下心思,慢慢起身,揉了揉酸麻的双膝,扶着车架便要下车落地——
偏偏就在这时,已经行出莫约七、八步远的刘珩,突然侧过身,抬眼直直看向即将迈出细足的崔莞,含着一丝懒散的磁沉声音在安静的夜色下远远传开:
“天寒地冻,卿卿还是莫要让孤久等为好。”
崔莞一惊,身子不由打了个趔趄,险些自马车上当头栽落,所幸她反应灵敏,及时变扶为抓,紧紧攀在车架上,有惊无险。
可当她站稳身子,再抬眼急急望去时,仅看到一道被众多侍从环绕拥簇,渐行渐远的身影。
明亮的火光,将那身影无限拉长,甚至长到崔莞认为,光凭这道影儿,便能让她窒息,覆灭。
“姬,速速跟上。”
一声冷硬的低呼,惊醒了呆滞的崔莞,她回过头,这才发觉虽然大部分侍从都随刘珩离去,但马车旁仍留着一名青年侍卫。
现下,那名青年侍卫正冷眼盯着她,脸上流露出一丝戒备。
崔莞深吸一口气,敛下渐渐恢复明澈的目光,下了马车,转身朝刘珩所行的方向慢慢跟了上去。
她这么一番折腾,仍然无法令刘珩厌之弃之,未免有些不合常理。
难不成,他真是看中了她的皮相?
不,应该不会。
崔莞咬了咬唇,眼前浮现出方才恭迎刘珩的那几名美人侍婢,无论身姿或是容貌,均是上等,丝毫不比她差啊!
她一边思量,一边缓步慢行,而身后仍是跟着那名警惕戒备的青年侍卫。
这座府邸虽不及郡守府宽敞,但布局之精致华美,比起其有过而无不及,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无一不足,此时府邸虽不是灯火通明,但刘珩所行的必经之路上,三步一盏明灯,五步一只红笼,足履下便是有一粒沙砾,也能清楚目及。
沿着回廊行了一会儿,崔莞终是来到了主院门前,远远望着庭院中戒备森严的侍卫,以及不断穿梭在屋内屋外的侍婢,她犹豫片刻,咬着牙,慢慢踏了进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美人侍浴谁人消(中)
崔莞步履虽稳,却走得不快。
原本尾随在她身后的那名青年侍卫,并未入内,而是止步院门前,转身与其他当值侍卫一同在府邸中巡逻。
没人催促,崔莞的走得愈加缓慢了,一步一步,犹如蜗行。
不过,任凭庭院再宽敞,她如何缓步慢行,足下的林荫小道,终会走到尽头。
而路的另一端是以青石所垒的六层石阶,踏上石阶,便是整座府邸最精致华美,崔莞最不愿踏入半步的,刘珩的寝屋。
可就在崔莞在石阶前顿身的刹那,一个貌美如花的侍婢自屋内姗姗而来,她一眼便发现止步阶下的崔莞,脸色微沉,语气平板的喝道:“速行!公子命你入屋!”说罢那侍婢也不理会崔莞,转身便入屋。
看着侍婢窈窕的背影,崔莞心中泛起一股疲乏无奈,方才在郡守府,刘珩身上被泼及不少美酒,此时回府,首先要做的事,必然是更衣沐浴,她原本打算行得慢一些,正好可错开刘珩更衣的举措。
可没想……
看来刘珩是不打算轻易揭过此事了,无声的叹出一口气,又抬手揉了揉发疼的前额,崔莞边踏上石阶,边在心中迅速思量脱身之法。
少顷,随着崔莞跨入门槛,眼前陡然一变,真是流光溢彩皆入目,温香暖意迎面来,屋内明珠映着暖玉,目之所及,珠帘玉屏,轻纱幔帐,无不奢侈华贵。
然而,崔莞只稍稍扫了一眼,便垂下双眸,面不改色的穿珠帘,拂幔帐,一步步走向昂立在内屋的修长身影。
此时此刻,内屋中,本该服侍刘珩去冠脱衣的侍婢垂手敛眸,静静的立在角落里。
听到那细微得几欲不可闻的脚步声,刘珩侧过头,正好望见仿佛穿花拂柳而来的崔莞,他顿时眉角微扬,醇声低笑,道:“卿卿畏羞,可真是叫孤好等。”
低沉的嗓音,透出一丝**的靡软,崔莞心中不由微微一荡,但极快便平静下来,然后顿足行礼,缓缓地抬起头。
她那点漆般的双眸直直的对上另一双笑意流转轻淌却远不及眸底的墨眸,声音清冷的道:“小人乃乡野草民,孤陋寡闻,初见这等金玉满堂的华贵之景,难免会迷眼驻足,望殿下恕罪。”
口中虽呼恕罪,可这番理直气壮的语气,哪似认罪之人当有的诚惶诚恐?
一时间,嗖嗖嗖好几道明里暗里的目光齐齐投向崔莞,惊愕有之,怜悯亦有之。事实上,这些侍从,无论男女,均是刘珩的死士,常年追随在他身旁,甚至可说,无人能比这些死士更了解刘珩的脾性。
这么久以来,他们从未见过有人胆敢在自家主子面前如此放肆,眼前的崔莞,可是头一个。
对于这些含义各异的目光,崔莞视而不见,她紧抿着唇,努力令双眸圆瞪,生怕一眨眼,好不容易聚起的胆气就被这人给惊得消散一空。
故而,落入刘珩眼中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珠帘摇曳,幔帐轻飘,一袭桃粉长袍,眉目如玉的温润“少年”,双眸如斗,看似气势如虹,实际上早已是外强中干……
“哈——”刘珩忍俊不禁,继而大笑出声。
这爽朗的笑容,一阵一阵回荡在宽敞的屋内,惊得众人如崔莞一般,圆眸齐瞪,而崔莞反倒傻了眼,红唇微翕,呆呆盯着大笑不止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