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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知何时,一只长袖上的金丝绦边恰好勾住直挺挺插在咽喉上的银簪,她这一退,猛然带出了那支夺命银簪,尚有余温的鲜血攸地喷出,飞溅在那张本就血迹斑斑的脸上!
“不!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不是我!”周薇满面骇惧,拼命挥手甩去挂在袖上的银簪,连滚带爬的起身奔向下船的踏板。
接连的一幕幕,发生得极快,待秦四郎反应过来时,周薇已经奔出了五、六步,他低喝道:“拦住她!”
秦四郎的声音略显急促,语调亦一别素日的温雅,带上了一丝隐隐喑哑戾气。
卫临等人得令,疾步追上前,在周薇刚跨上踏板之际将她截下了。只是此时的周薇恍如惊弓之鸟,根本不容旁人靠近,她一边尖叫一边挣扎,卫临等护卫担心她受伤,一时也不敢逼得太过。
就在一片混乱中,周薇一步落空,身子猛然往后一仰,就这么从踏板上跌下,直坠水中!
一阵阵惊呼声中,秦四郎有些疲惫的合上眼,“救人。”
他对周薇虽不曾动情入心,可在雍城,见到周薇这样一位绰约多姿,温婉秀雅,又对自己倾慕不已的名门闺秀,心中多少含有一丝好感,只是未曾想到,会出现这等事端。
自兰央与阿昌,以及周薇的言行中,秦四郎心里便隐隐有了一丝通明。
张琅之死定然不是兰央所言,不过张琅入屋一事,也不似阿昌所说,这其中,断然有什么蹊跷!
莫名的,他眼前浮现出那间不知何时敞开,人去屋空的舱房,以及在甲板上仿若幻觉般,一闪而逝的平静面容。
秦四郎下意识转头望向方才崔莞所在的角落,却发现,此时角落中空空如也,除了一地摇曳的斑驳光影,再无半道身姿。
☆、第一百一十五章草草落幕起疑心(中)
周薇疯了。
自被人从水中救起,便是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任谁上前都无动于衷,她的双眸毫无半点焦距,就这么滞滞的瞪着远方,口中碎碎念念。
略靠近一些,方能听出,周薇口中所言仅仅二句,“不是我杀的”“阿央死了”,翻来倒去的,喃喃不止。
这样的周薇,但凡长了眼的人都能看出,她已然失了心智。
如此一来,加之兰央自戕前的一番话,便是阿昌也不好再胡搅蛮缠,只是张琅之死到底是事实,而且周薇自舱楼中冲出时,浑身所染的鲜血,亦是众人有目共睹……
最终,秦四郎亲自提笔,将此事经过清清楚楚落于帛纸上,一封交予观棠,一封交予阿昌。同时他还命人到渭南城中购回一副上等二副次等共三块棺木。
秦四郎让阿昌携带书信棺木返回齐郡,而周薇,则是吩咐观棠照看服侍,准备待天亮之后,命四名护卫将她护送回雍城。
至于兰央与琢儿这两名侍婢,便只能就近葬在渭南了。
“多谢四郎君!”将秦四郎的书信贴身收好,阿昌悬了**的心总算缓缓落回原处,有了这封书信,即便仍旧逃不掉惩处,但心思放精明一些,至少小命可保了。
他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又抬眼狠狠瞪了一下被观棠搀扶着站在不远处的周薇,回头对秦四郎作揖行礼,悲声道:“此去齐郡路途遥远,我家郎君怕是耽搁不了太多时日,小人这就带郎君启程,告辞。”
说罢,阿昌便与那七、八名护卫一同带着匆匆入殓棺木中的张琅,在码头上另寻了一艘轻快的小船,连夜出发返回齐郡。
见阿昌这般匆忙行事,秦四郎眉头轻蹙了一蹙,又不在意的松开了去,心中暗道:无非是小人心性罢了,还不足为虑。
此时离天光大亮还有将近二个时辰,只是这艘朱漆大舸此时是不宜再歇息了,秦四郎瞥了一眼泊在河中,红笼随风轻荡的船,转身便往渭南城中行去。
“郎君,郎君留步。”一声畏怯的呼唤,一道圆滚滚的身影陡然奔到秦四郎面前,正是一脸苦楚的船主,“四郎君,船资…小人这就退于郎君罢。”
船主虽万分不舍,可心中也明白,出了人命,只怕这些高洁的世家公子不会再靠近自家大船半步了。
可那一笔笔不菲的船资,他却不敢贪墨半分,打算待天亮后,众人返回取行李时,再一一归还。
而此时,秦四郎尚未离去,他干脆抢先表明心迹,也好博回一丝同情与好感。
秦四郎清朗的目光落在船主圆润的脸庞上,嘴角一抿,淡淡言道:“不必了,你若有心,便尽快收拾好船上的狼藉,莫要误了出发的时辰。”
被戳穿心思的船主满面臊红,不过马上又欣喜若狂,秦四郎此言,便是说,天亮后,仍会乘他的船上路!
“多谢…呃……”待船主回过神,秦四郎一行人已经飘然远去,他连连冲着那抹渐行渐远身影作揖,“多谢四郎君,多谢四郎君!”末了又急急返回船上,催促船员收拾残局。
虽是深夜,码头不似白昼那般热闹喧嚣,然而那艘朱漆大舸本就容易引人注目,眼下又是走水又是惊叫连连的折腾了大半宿,早就不知引来多少目光,只是涉及权贵,并无多少人敢过问罢了。
待秦四郎一行人下船时,围在码头上的商客也散去了不少,仅剩下寥寥搬运货物的苦力。
夜风习习,吹得秦四郎墨发轻扬纷飞,那一袭染血白衣,在重洒大地的皎皎月华中,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妖冶惊艳。
他不似先前匆匆离去的众人,下船前,楼管事便返回舱房,取了干净的衣袍,只等到了客店,便可沐浴更衣。
只是刚行了几步他的目光便触及一道静静立于路旁的身影,是从方才便不见了踪影的崔莞。
秦四郎的眸光轻轻一凝,拂袖转身,缓缓朝她走去,不过走到仍有莫约五步之处,他却顿住了脚,就这么站在那里,静静看着那张微垂的脸。
清影当头罩下,崔莞仿佛刚从梦中惊醒一般,慢慢地抬起头,可此时的她,神情淡淡,目光清清,整个人好似融入如水一般的月华中,不见半点涟漪,哪怕是是一丝丝的茫然,慌乱,都没有。
四目相对。
隔着清风朗月,秦四郎与崔莞均是一动不动,任由月华盈身,衣袍飞扬,两人的目光,都好似要透入对方心中,一寻究竟。
良久,秦四郎突然移开眼,一如他来时那般,缓缓转身,走向不远处一栋飘着旗帜,灯火明亮的客店。
看着他飘逸的背影,崔莞眨了眨酸涩的眼眸,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让他起疑了。
叹归叹,她也慢慢抬步,跟在秦四郎身后。
船上不能歇息,天色又未亮,唯有和先前离去的众人一样,寻一间干净的客店度夜,崔莞身上虽藏有金,但在这夜黑风高,又是人生地不熟的渭南城中,她孤身一人,也是断然不敢随意行走的。
就在秦四郎与崔莞一前一后踏入客店的同时,一抹黑影急速破空而去,沿着潺潺流动的河水,一路向西。
离渭南码头莫约三百米的渭水之上,稳稳行着一艘巨大的船,此船比起那艘三桅朱漆大舸大了将近一半,足足有五桅,只是此时桅上的帆尽数拢起,任凭大船飘在河中,顺流而行。
浓浓夜色下,大船灯火辉煌,形同白昼,映得方圆数米之内的河面清亮通明。一阵阵悦耳的丝竹笙乐合着男男女女的欢声笑语,回荡在两岸空寂的山峦间,夜风拂过,飘起一股酥媚入骨的靡香。
在这穷奢极欲,令人醉生梦死的大船上,一道个身着墨色劲裳的男子,静静隐在一处死角的阴影中,他的听觉似乎极为灵敏,在这乐曲欢笑声中,竟能闻及一缕仿若悬丝般的羽翅拍合声。
取下信鸟足下的信笺,那男子当即转身,急急入了舱楼,径直走到最里的一扇门前。
☆、第一百一十六章草草落幕疑心起(下)
墨裳男子抬手在紧闭的门扉上轻轻叩了三扣。
“进来。”
随着一道慵懒的声音传出,男子推开门,悄无声息的跨入门槛内。
这屋中,布局摆设处处透着不同寻常的精美雅致,空气里亦弥漫一股令人沉浸欢愉的靡香,男子眼帘抬也未抬,颔首走了三、四步,恭敬的候在那随风轻扬的幔帐之外。
而幔帐内,并未设榻几,为了方便贵客**作乐,地上铺着一层绵软厚实的毾鄧,一道身影斜斜的靠着金丝绣边软枕,那张俊美灼目的面容上染满了懒散之色。
在他怀中,俯着一名容貌艳丽的美姬,双柔若无骨的手自敞开的衣襟探入,游走在一片白皙结实的胸膛上。
墨裳男子的出现,令那名美姬的手微微一顿,但马上又恢复原状。
这时,一道懒洋洋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出去。”
闻得此言,美姬稍稍侧眼,瞥了一下幔帐外那道模糊的身影,目中闪过一丝得意。
她是这艘香船上容貌最娇艳,身姿最绮丽的红魁,所侍奉之人,无不是显赫权贵,每当看着这一个个平日里高不可攀的贵人,流露出一副恨不得溺死在她这温柔乡中的痴迷模样,她心中便无比的欢畅与得意。
尤其是眼前这位,连素日里眼瞳长在头顶上的郭妈妈,都千叮万嘱让她小心伺候,可见身份多么的尊贵呢!而且长得又如此俊美,这样的郎君,若是勾了他的心……
那名美姬艳红的唇轻轻一勾,打定主意,今夜定要使出浑身解数——“啊!”
她眼前突然一阵天翻地覆,再回神时,已是被人从那温暖的怀中用力推开,由于地上铺设了绵软厚实的毾鄧,并未跌痛半分,可却惊得花容失色,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怔怔望向仍旧靠在软枕上一动不动的贵人,却不想对上了一双幽深含冷的目光。
此时此刻,那名美姬才明白,“出去”二字,对的不是墨裳男子,而是她。
贵人的目光太过冷厉,吓得她根本不敢多言一字,匆匆爬起,跌跌撞撞的奔出了屋。
直到这时,墨裳男子方上前,将一直敞开的大门紧紧合上。
一袭白衣的贵人,仍是一副慵懒的模样,仿佛方才惊走红颜的另有其人一般,他慢慢起身,也不理会已经自肩膀上滑落的衣袍,袒露着一片莹白如玉的胸膛,赤着足,踏在绵软舒适的毾鄧,一步一步走出被墨裳男子撩开的幔帐。
长几上,美酒佳肴铺陈其上,贵人未动分毫,仅是斟了一盅美酒,慢慢抿了一口,香醇的酒液滑入喉中,他轻轻眯了眯眼,而后磁沉的声音缓缓响起:“说罢。”
“诺。”墨裳男子轻应一声,垂首抱拳,开口禀道:“船至渭南,张琅已死,周氏已痴。”
“哦?”贵人的声音虽扬高了半分,但脸上的神情仍旧淡淡,不起一丝波澜,“下手倒是挺快。”
那墨裳男子未接话,而是继续平声说道:“秦氏四郎果如主子所料,居其中而两不相帮。”
飞鸟传来的信笺,字迹不多,却个个点在要处,故而墨裳男子不过三言两语,便将那艘朱漆大舸上所发生之事巨细无遗的道出,恍如亲见。
听闻耳旁的陈述,贵人下颌微敛,白皙修长的指尖覆在酒樽上,来回摩擦着樽上精美的花鸟雕纹,待男子话落,他才低低一笑,“秦四果然是秦四。”顿了一顿,他又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那小东西如何?”
“崔氏姑子心中有疑,只是并未声张,秦氏四郎曾出言试探,未得果。”
话落,贵人突然嗤笑一声,笑过之后,又低低喃喃:“还是那般狡诈,真是一点都没变。”
语气中,掺杂了一丝连他本人都未曾察觉出的轻悦。
墨裳男子未敢接话,默默的站在原处,屋内霎时便沉静下来,甚至可闻及甲板上隐隐传来的笙乐。
良久,贵人磁沉的嗓音再度响起,“传讯墨七,齐郡之网,可收了。”
“诺!”墨裳男子沉应一声,就这般垂首抱拳的退到门边,但是当他正要转身开门之际,却又顿住了身子。
贵人头也未抬,淡声道:“还有何事?”
墨裳男子心中掠过一丝迟疑,口中已下意识回道:“笺后华氏留字,‘此姑颇趣,若为桑妇,更甚之’。”
由于他垂首抱拳,根本没有发觉短短十数字一出口,本还是风轻云淡的贵人,一双深邃瞳仁微眯,他再斟了一盅酒,一口抿干,淡淡言道:“回华氏,上洛颇好,若为晋郡,更甚之。”
上洛郡,可是华氏的本家……墨裳男子心中一凛,忙应道:“诺!”
此次,他没有停顿,直直奔出屋,不过临走时并未忘记掩上门。
屋中又是一静,贵人手执酒樽,慢慢走到闭合的窗棂前,伸手一推,柔和的月华随风倾洒而入,他立在窗前,遥望远处的模糊的山峦,忽的弯唇,露齿轻笑:“桑妇么?有趣……”
不过是低语轻喃,出了口,便随风消逝在着无边的夜色之下,了无踪迹,亦如空中飞鸟。
“可憎!不过是句玩笑罢了,他竟以上洛要挟,真真可憎!”
随着一声莺鸣般清脆的声音落下,一张信笺被人砰的拍在了几上。
放飞手中送信的鸟雀,阿笙左右各扫了一眼屋外,将两扇窗子合紧,才转身走到几前。
他抬手握住那只拍几的小手,搁在掌心中轻轻揉着,同时看向那张气呼呼的小脸,无奈的道:“明知那人喜怒无常,你非要招他,惹他,自寻苦吃。”
一听此言,已经改换成女装的‘少年’当即白了阿笙一眼,却未抽手,任凭阿笙揉捏,口中哼哼怒道:“是他来寻我做交易,凭甚要照他的法子?若说,也该按我的来才是!”
“是是,均听你的。”阿笙摇头轻笑,眉宇间满是**溺。
“不行,我得想个法子。”心中越思索便越不甘,她站起身来,绕着阿笙走了几步,忽的双眼一亮,生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