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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艮(高逊志) 廖升(魏冕 邹瑾 龚泰) 周是修 程本立 黄观 王叔英(林英) 黄钺(曾凤韶) 王良 陈思贤(龙溪六生 台温二樵) 程通(黄希范 叶惠仲 黄彦清 蔡运 石允常) 高巍(韩郁) 高贤宁 王琎 周缙 牛景先(程济等。)
王艮,字敬止,吉水人。建文二年进士。对策第一。貌寝,易以胡靖,即胡广也。艮次之,又次李贯。三人皆同里,并授修撰,如洪武中故事,设文史馆居之。预修太祖实录及类要、时政记诸书。一时大著作皆综理之。数上书言时务。
燕兵薄京城,艮与妻子诀曰:“食人之禄者,死人之事。吾不可复生矣。”解缙、吴溥与艮、靖比舍居。城陷前一夕,皆集溥舍。缙陈说大义,靖亦奋激慷慨,艮独流涕不言。三人去,溥子与弼尚幼,叹曰:“胡叔能死,是大佳事。”溥曰:“不然,独王叔死耳。”语未毕,隔墙闻靖呼:“外喧甚,谨视豚。”溥顾与弼曰:“一豚尚不能舍,肯舍生乎?”须臾艮舍哭,饮鸩死矣。缙驰谒,成祖甚喜。明日荐靖,召至,叩头谢。贯亦迎附。后成祖出建文时群臣封事千余通,令缙等编阅。事涉兵农、钱谷者留之,诸言语干犯及他,一切皆焚毁。因从容问贯、缙等曰:“尔等宜皆有之。”众未对,贯独顿首曰:“臣实未尝有也。”成祖曰:“尔以无为美耶?食其禄,任其事,当国家危急,官近侍独无一言可乎?朕特恶夫诱建文坏祖法乱政者耳。”后贯迁中允,坐累,死狱中。临卒叹曰:“吾愧王敬止矣。”
有高逊志者,艮座主也,萧县人,寓嘉兴。幼嗜学,师贡师泰、周伯琦等。文章典雅,成一家言。征修元史,入翰林,累迁试吏部侍郎。以事谪朐山。建文初,召为太常少卿,与董伦同主会试。得士自艮外,胡靖、吴溥、杨荣、金幼孜、杨溥、胡濙、顾佐等皆为名臣。燕师入,存殁无可考。
廖升,襄阳人。不知其所以进,学行最知名,与方孝孺、王绅相友善。洪武末,由左府断事擢太常少卿。建文初,修太祖实录,董伦、王景为总裁官;升与高逊志为副总裁官;李贯、王绅、胡子昭、杨士奇、罗恢、程本立为纂修官。皆一时选。燕师渡江,朝廷遣使请割地。不许。升闻而恸哭,与家人诀,自缢死。殉难诸臣,升死最先。其后陈瑛奏诸臣逆天命,效死建文君,请行追戮,亦首及升云。
时为瑛追论者,有魏冕等。冕官御史。燕兵犯阙,都督徐增寿徘徊殿廷,有异志。冕率同官殴之,与大理丞邹瑾大呼,请速加诛。明日,宫中火起。有劝冕降者,厉声叱之。遂自杀,瑾亦死。瑾、冕皆永丰人。其同里邹朴,官秦府长史。闻瑾死,愤甚,不食卒。或曰即瑾子也。
又都给事中龚泰,义乌人。由乡荐起家。燕王入金川门,泰被缚,以非奸党释,不杀。自投城下死。泰尝游学宫,狂人挤之,溺池中几死,弗校。人服其量。
周是修,名德,以字行,泰和人。洪武末,举明经,为霍邱训导。太祖问家居何为。对曰:“教人子弟,教弟力田。”太祖喜,擢周府奉祀正。逾年,从王北征至黑山,还迁纪善。建文元年,有告王不法者,官属皆下吏。是修以尝谏王得免,改衡府纪善。衡王,惠帝母弟,未之藩。是修留京师,预翰林纂修,好荐士,陈说国家大计。燕兵渡淮,与萧用道上书指斥用事者。用事者怒,共挫折之,是修屹不为动。京城失守,留书别友人江仲隆、解缙、胡靖、萧用道、杨士奇,付以后事。具衣冠,为赞系衣带间。入应天府学,拜先师毕,自经于尊经阁,年四十九。燕王即帝位,陈瑛言是修不顺天命,请追戮。帝曰:“彼食其禄,自尽其心,勿问。”
是修外和内刚,志操卓荦。非其义,一介不苟得也。尝曰:“忠臣不计得失,故言无不直;烈女不虑死生,故行无不果。”尝辑古今忠节事为观感录。其学自经史百家,阴阳医卜,靡不通究。为文援笔立就而雅赡条达。初与士奇、缙、靖及金幼孜、黄淮、胡俨约同死。临难,惟是修竟行其志云。
程本立,字原道,崇德人。先儒颐之后。父德刚,负才气不仕。元将路成兵过皂林,暴掠。德刚为陈利害。成悦,戢其部众。俗奏,官之,辞去。本立少有大志,读书不事章句。洪武中,旌孝子,太祖尝谓之曰:“学者争务科举,以穷经为名而无实学。子质近厚,当志圣贤之学。”本立益自力。闻金华朱克修得朱熹之传于许谦,往从之游。举明经、秀才。除秦府引礼舍人,赐楮币、鞍马。母忧去官,服除,补周府礼官,从王之开封。二十年春进长史。从王入觐。坐累,谪云南马龙他郎甸长官司吏目。留家大梁,携一仆之任。土酋施可伐煽百夷为乱,本立单骑入其巢,谕以祸福,诸酋咸附。未几,复变。西平侯沐英、布政使张紞知本立贤,属行县典兵事,且抚且御。自楚雄、姚安抵大理、永昌鹤庆、丽江。山行野宿,往来绥辑凡九年,民夷安业。三十一年奏计京师。学士董伦、府尹向宝交荐之。征入翰林,预修太祖实录,迁右佥都御史。俸入外,不通馈遗。建文三年坐失陪祀,贬官,仍留纂修。实录成,出为江西副使。未行,燕兵入,自缢死。
黄观,字伯澜,一字尚宾,贵池人。父赘许,从许姓。受学于元待制黄冔。冔死节,观益自励。洪武中,贡入太学。绘父母墓为图,赡拜辄泪下。二十四年,会试、廷试皆第一。累官礼部右侍郎,乃奏复姓。建文初,更官制,左、右侍中次尚书。改观右侍中,与方孝孺等并亲用。燕王举兵,观草制,讽其散军归藩,敕身谢罪,辞极诋斥。四年奉诏募兵上游,且督诸郡兵赴援。至安庆,燕王已渡江入京师,下令暴左班文职奸臣罪状,观名在第六。既而索国宝,不知所在,或言:“已付观出收兵矣!”命有司追捕,收其妻翁氏并二女给象奴。奴索钗钏市酒肴,翁氏悉与之持去,急携二女及家属十人,投淮清桥下死。观闻金川门不守,叹曰:“吾妻有志节,必死。”招魂,葬之江上。命舟至罗刹矶,朝服东向拜,投湍急处死。
观弟覯,先匿其幼子,逃他处。或云覯妻毕氏孀居母家,遗腹生子,故黄氏有后于贵池。
初,观妻投水时,呕血石上,成小影,阴雨则见,相传为大士像。僧舁至庵中。翁氏见梦曰;“我黄状元妻也。”比明,沃以水,影愈明,有愁惨状。后移至观祠,名翁夫人血影石。今尚存。
王叔英,字原采,黄岩人。洪武中,与杨大中、叶见泰、方孝孺、林右并征至。叔英固辞归。二十年以荐为仙居训导,改德安教授。迁汉阳知县,多惠政。岁旱,绝食以祷,立应。建文时,召为翰林修撰。上资治八策,曰:“务问学、谨好恶、辨邪正、纳谏诤、审才否、慎刑罚、明利害、定法制”皆援证古今,可见之行事。又曰;“太祖除奸剔秽,抑强锄梗,如医去病,如农去草。去病急或伤体肤,去草严或伤禾稼。病去则宜调燮其血气,草去则宜培养其根苗。”帝嘉纳之。
燕兵至淮,奉诏募兵。行至广德,京城不守。会齐泰来奔,叔英谓泰贰心,欲执之。泰告以故,乃相持恸哭,共图后举。已,知事不可为,沐浴更衣冠,书绝命词,藏衣裾间,自经于元妙观银杏树下。天台道士盛希年葬之城西五里。其词曰:“人生穹壤间,忠孝贵克全。嗟予事君父,自省多过愆。有志未及竟,奇疾忽见缠。肥甘空在案,对之不下咽。意者造化神,有命归九泉。尝念夷与齐,饿死首阳巅。周粟岂不佳,所见良独偏。高踪渺难继,偶尔无足传。千秋史官笔,慎勿称希贤。”又题其案曰:“生既已矣,未有补于当时。死亦徒然,庶无惭于后世。”燕王称帝,陈瑛簿录其家。妻金氏自经死,二女下锦衣狱,赴井死。
叔英与孝孺友善,以道义相切劘。建文初,孝孺欲行井田。叔英贻书曰:“凡人有才固难,能用其才尤难。子房于汉高,能用其才者也;贾谊于汉文,不能用其才者也。子房察高帝可行而言,故高帝用之,一时受其利。虽亲如樊、郦,信如平、勃,任如萧、曹,莫得间焉。贾生不察而易言,且言之太过,故绛、灌之属得以短之。方今明良相值,千载一时。但事有行于古,亦可行于今者,夏时周冕之类是也。有行于古,不可行于今者,井田封建之类是也。可行者行,则人之从之也易,而民乐其利。难行而行,则从之也难,而民受其患。”时井田虽不行,然孝孺卒用周官更易制度,无济实事,为燕王藉口。论者服叔英之识,而惜孝孺不能用其言也。
时御史古田林英亦在广德募兵,知事无济,再拜自经。妻宋氏下狱,亦自经死。
黄钺,字叔扬,常热人。少好学。家有田在葛泽陂,钺父令督耕其中。钺从友人家借书,窃读不废。县举贤良,授宜章典史。建文元年,举湖广乡试。明年赐进士,授刑科给事中。三年丁父忧。方孝孺吊之,屏人问曰:“燕兵日南,苏、常、镇江,京师左辅也。君吴人,朝廷近臣,今虽去,宜有以教我。”钺曰:“三府唯镇江最要害。守非其人,是撤垣而纳盗也。指挥童俊狡不可任,奏事上前,视远而言浮,心不可测也。苏州知府姚善,忠义激烈,有国士风。然仁有余而御下宽,恐不足定乱。且国家大势,当守上游,兵至江南,御之无及也。”孝孺乃因钺附书于善。善得书,与钺相对哭,誓死国。钺至家,依父殡以居。
燕兵至江上,善受诏统兵勤王,以书招钺。钺知事不济,辞以营葬毕乃赴。既而童俊果以镇江降燕。钺闻国变,杜门不出。明年以户科左给事中召,半途自投于水。以溺死闻,故其家得不坐。
曾凤韶,庐陵人。洪武末年进士。建文初,尝为监察御史。燕王称帝,以原官召,不赴。又以侍郎召,知不可免,乃刺血书衣襟曰:“予生庐陵忠节之邦,素负刚鲠之肠。读书登进士第,仕宦至绣衣郎。慨一死之得宜,可以含笑于地下,而不愧吾文天祥。”嘱妻李氏、子公望:“勿易我衣,即以此殓。”遂自杀,年二十九。李亦守节死。
王良,字天性,祥符人。洪武末,累官佥都御史,坐缓其僚友狱,贬刑部郎中。建文中,历迁刑部左侍郎。议减燕府人罪,不称旨,出为浙江按察使。燕王即位,颇德之,遣使召良。良执使者将斩之,众劫之去。良集诸司印于私第,将自杀,未即决。妻问故。曰:“吾分应死,未知所以处汝耳。”妻曰:“君男子,乃为妇人谋乎?”馈良食。食已,抱其子入后园,置子池旁,投水死。良殓妻毕,以子付友人家,遂积薪自焚,印俱毁。成祖曰:“死固良分,朝廷印不可毁。毁印,良不得无罪。”徙其家于边。
陈思贤,茂名人。洪武末,为漳州教授,以忠孝大义勖诸生。每部使者涖漳,参谒时必请曰:“圣躬安否?”燕王登极诏至,恸哭曰:“明伦之义,正在今日。”坚卧不迎诏。率其徒吴性原、陈应宗、林珏、邹君默、曾廷瑞、吕贤六人,即明伦堂为旧君位,哭临如礼。有司执之送京师,思贤及六生皆死。六生皆龙溪人。嘉靖中,提学副使邵锐立祠祀思贤,以六生侑食。
又台州有樵夫,日负薪入市,口不贰价。闻燕王即帝位,恸哭投东湖死。而温州乐清亦有樵夫,闻京师陷,其乡人卓侍郎敬死,号恸投于水。二樵皆逸其名。
程通,绩溪人。尝上书太祖,乞除其祖戍籍。词甚哀,竟获请。已,授辽府纪善。燕师起,从王泛海归京师,上封事数千言,陈御备策,进左长史。永乐初,从王徙荆州。有言其前上封事多指斥者。械至,死于狱。家属戍边。并捕其友人徽州知府黄希范,论死,籍其家。
叶惠仲,临海人。与兄夷仲并有文名,以知县征修太祖实录,迁知南昌府。永乐元年,坐直书靖难事,族诛。
黄彦清,歙人。官国子博士,以名节自励。坐在梅殷军中私谥建文帝,诛死。
蔡运,南康人。历官四川参政。劲直不谐于俗,罢归。复起知宾州,有惠政。永乐初,亦追论奸党死。
石允常,宁海人。洪武二十七年进士。官河南佥事,廉介有声。坐事谪常州同知。建文末,帅兵防江。军溃,弃官去。后追录废周藩事,系狱二年。免死戍边。
高巍,辽州人,尚气节,能文章。母萧氏有痼疾,巍左右侍奉,至老无少懈。母死,蔬食庐墓三年。洪武中,旌孝行,由太学生试前军都督府左断事。疏垦河南、山东、北平荒田。又条上抑末技、慎选举、惜名器数事。太祖嘉纳之。寻以决事不称旨,当罪,减死戍贵州关索岭。特许弟侄代役,曰:“旌孝子也。”
及惠帝即位,上疏乞归田里。未几,辽州知州王钦应诏辟巍。巍因赴吏部上书论时政。用事者方义削诸王,独巍与御史韩郁先后请加恩。略曰:“高皇帝分封诸王,此之古制。既皆过当,诸王又率多骄逸不法,违犯朝制。不削,朝廷纲纪不立;削之,则伤亲亲之恩。贾谊曰:‘欲天下治安,莫如众建诸侯而少其力。’今盍师其意,勿行晁错削夺之谋,而效主父偃推恩之策。在北诸王,子弟分封于南;在南,子弟分封于北。如此则藩王之权,不削而自削矣。臣又愿益隆亲亲之礼,岁时伏腊使人馈问。贤者下诏褒赏之。骄逸不法者,初犯容之,再犯赦之,三犯不改,则告太庙废处之。岂有不顺服者哉!”书奏,帝颔之。
已而燕兵起,命从李景隆出师参赞军务。巍复上书,言:“臣愿使燕。披忠胆,陈义礼,晓以祸福,感以亲亲之谊,令休兵归藩。”帝壮其言,许之。巍至燕,自称:
国朝处士高巍再拜上书燕王殿下:太祖上宾,天子嗣位,布维新之政,天下爱戴,皆曰“内有圣明,外有藩翰,成、康之治,再见于今矣。”不谓大王显与朝廷绝,张三军,抗六师,臣不知大王何意也。今在朝诸臣,文者智辏,武者勇奋,执言仗义,以顺讨逆。胜败之机明于指掌。皆云大王“藉口诛左班文臣,实则吴王濞故智,其心路人所共知。”巍窃恐奸雄无赖,乘隙奋击,万一有失,大王得罪先帝矣。今大王据北平,取密云,下永平,袭雄县,掩真定。虽易若建瓴,然自兵兴以来,业经数月,尚不能出蕞尔一隅地。且大王所统将士,计不过三十万。以一国有限之众应天下之师,亦易罢矣。大王与天子义则君臣,亲则骨肉,尚生离间。况三十万异姓之士能保其同心协力,效死于殿下乎?巍每念至此,未始不为大王氵丽泣流涕也。
愿大王信巍言:上表谢罪,再修亲好。朝廷鉴大王无他,必蒙宽宥。太祖在天之灵亦安矣。倘执迷不悟,舍千乘之尊,捐一国之富,恃小胜,忘大义,以寡抗众,为侥幸不可成之悖事,巍不知大王所税驾也。况大丧未终,毒兴师旅,其与泰伯、夷、齐求仁让国之义不大迳庭乎?虽大王有肃清朝廷之心,天下不无篡夺嫡统之议。即幸而不败,谓大王何如人?
巍白发书生,蜉蝣微命,性不畏死。洪武十七年蒙太祖高皇帝旌臣孝行。巍窃自负:既为孝子,当为忠臣。死忠死孝,巍至愿也。如蒙赐死,获见太祖在天之灵,巍亦可以无愧矣。
书数上,皆不报。
已而景隆兵败,巍自拔南归。至临邑,遇参政铁铉,相持痛哭。奔济南,誓死拒守,屡败燕兵。及京城破,巍自经死驿舍。
郁疏略曰:
诸王亲则太祖遗体,贵则孝康皇帝手足,尊则陛下叔父。使二帝在天之灵,子孙为天子,而弟与子遭残戮,其心安乎?臣每念至此,未尝不流涕也。此皆竖儒偏见,病藩封太重,疑虑太深,乃至此。夫唇亡齿寒,人人自危。周王既废,湘王自焚,代府被摧,而齐臣又告王反矣。为计者必曰:“兵不举则祸必加”是朝廷执政激之使然。
燕举兵两月矣,前后调兵不下五十余万,而一矢无获。谓之国有谋臣可乎?经营既久,军兴辄乏,将不效谋,士不效力。徒使中原无辜赤子困于转输,民不聊生,日甚一日。九重之忧方深,而出入帷幄与国事者,方且扬扬自得。彼其劝陛下削藩国者,果何心哉?谚曰:“亲者割之不断,疏者续之不坚。”殊有理也。陛下不察,不待十年,悔无及矣。
臣至愚,感恩至厚,不敢不言。幸少垂洞鉴,兴灭继绝,释代王之囚,封湘王之墓,还周王于京师,迎楚、蜀为周公。俾各命世子持书劝燕,罢兵守藩,以慰宗庙之灵。明诏天下,拨乱反正,笃厚亲亲,宗社幸甚。
不听。燕师渡江,郁弃官遁去,不知所终。
高贤宁,济阳儒学生。尝受学于教谕王省,以节义相砥砺。建文中,贡入太学。燕兵破德州,围济南。贤宁适在围中,不及赴。是时燕兵势甚张,黄子澄等谋遣使议和以怠之。尚宝司丞李得成者,慷慨请行,见燕王城下。王不听,围益急。参政铁铉等百计御之。王射书城中谕降。贤宁作周公辅成王论,射城外。王悦其言,为缓攻。相持两月,卒溃去。燕王即位后,贤宁被执入见。成祖曰:“此作论秀才耶?秀才好人,予一官。”贤宁固辞。锦衣卫指挥纪纲,故劣行被黜生也,素与贤宁善,劝就职。贤宁曰:“君为学校所弃,故应尔。我食廪有年,义不可,且尝辱王先生之教矣。”纲为言于帝,竟得归,年九十七卒。
王琎,字器之,日照人。博通经史,尤长于春秋。初为教授,坐事谪远方。洪武末,以贤能荐,授宁波知府。夜四鼓即秉烛读书,声彻署外。间诣学课诸生,诸生率四鼓起,诵习无敢懈。毁境内淫祠,三皇祠亦在毁中,或以为疑。琎曰:“不当祠而祠曰‘淫’,不得祠而祠曰‘渎’。惟天子得祭三皇,于士庶人无预,毁之何疑。”自奉俭约,一日馔用鱼羹,琎谓其妻曰:“若不忆吾啖草根时耶?”命撤而埋之,人号“埋羹太守。”燕师临江,琎造舟舰谋勤王,为卫卒缚至京。成祖问:“造舟何为?”对曰:“欲泛海趋瓜洲,阻师南渡耳。”帝亦不罪,放还里,以寿终。
周缙,字伯绅,武昌人。以贡入太学,授永清典史,摄令事。成祖举兵,守令相率迎降。永清地尤近,缙独为守御计。已,度不可为,怀印南奔。道闻母卒,归终丧。燕兵已迫,纠义旅勤王,闻京师不守,乃走匿。吏部言:“前北平所属州县官朱宁等二百九十人,当皇上‘靖难’,俱弃职逃亡。宜置诸法。”诏令入粟赎罪,遣戍兴州。有司遂捕缙,械送戍所。居数岁,子代还,年八十而没。朱宁等皆无考。
牛景先,不知何许人。官御史。金川门开,易服宵遁,卒于杭州僧寺。已而穷治齐、黄党,籍其家。
燕兵之入,一夕朝臣缒城去者四十余人。其姓名爵里莫可得而考。然世相传,有程济及河西佣、补锅匠之属。
程济,朝邑人。有道术。洪武末官岳池教谕。惠帝即位,济上书言:“某月日北方兵起。”帝谓非所宜言,逮至,将杀之。济大呼曰:“陛下幸囚臣。臣言不验,死未晚。”乃下之狱。已而燕兵起,释之,改官编修。参北征军淮上,败,召还。或曰,徐州之捷,诸将树碑纪功,济一夜往祭,人莫测。后燕王过徐,见碑大怒,趣左右椎之。再椎,遽曰:“止,为我录文来。”已,按碑行诛,无得免者。而济名适在椎脱处。然考其实,徐州未尝有捷也。金川门启,济亡去。或曰帝亦为僧出亡,济从之。莫知所终。
河西佣,不知何许人。建文四年冬,披葛衣行乞金城市中。已,至河西为佣于庄浪鲁氏。取直买羊裘,而以故葛衣覆其上,破缕缕不肯弃。力作倦,辄自吟哦,或夜闻其哭声。久之,有京朝官至,识佣,欲与语,走南山避之。或问京朝官:“佣何人?”官亦不答。在庄浪数年,病且死,呼主人属曰:“我死勿殓。西北风起,火我,勿埋我骨。”鲁家从其言。
补锅匠者,常往来夔州、重庆间。业补锅,凡数年,川中人多识之。一日,于夔州市遇一人,相顾愕然。已,相持哭,共入山岩中,坐语竟日。复相持哭,别去。其人即冯翁也。翁在夔以章句授童子,给衣食,能为古诗。诗后题“马二子”或“马公”或“塞马先生”后二人皆不知所终。
又会稽有二隐者:一云门僧,一若耶溪樵。僧每泛舟赋诗,归即焚之。樵每于溪沙上以荻画字,已,辄乱其沙。人有疑之者,从后抱持观之,则皆孤臣去国之词也。
时又有玉山樵者,居金华之东山,麻衣戴笠,终身不易。尝为王姓者题诗曰“宗人”故疑其王姓云。雪庵和尚,人疑其为叶希贤,见练子宁传。
其后数十年,松阳王诏游治平寺,于转轮藏上得书一卷,载建文亡臣二十余人事迹。楮墨断烂,可识者仅九人。梁田玉、梁良玉、梁良用、梁中节皆定海人,同族,同仕于朝。田玉,官郎中,京师破,去为僧。良玉,官中书舍人,变姓名,走海南,鬻书以老。良用为舟师,死于水。中节好老子、太玄经,为道士。何申、宋和、郭节,俱不知何许人,同官中书。申使蜀,至峡口闻变,呕血,疽发背死。和及节挟卜筮书走异域,客死。何洲,海州人。不知何官,亦去为卜者,客死。郭良,官籍俱无考,与梁中节相约弃官为道士。余十一人并失其姓名。缙云郑僖纪其事,为忠贤奇秘录,传于世。
及万历时,江南又有致身录,云得之茅山道书中。建文时,侍书吴江史仲彬所述,纪帝出亡后事甚具。仲彬、程济、叶希贤、牛景先皆从亡之臣。又有廖平、金焦诸姓名,而雪庵和尚、补锅匠等,具有姓名、官爵。一时士大夫皆信之。给事中欧阳调律上其书于朝,欲为请谥立祠。然考仲彬实未尝为侍书,录盖晚出,附会不足信。
赞曰:靖难之役,朝臣多捐躯殉国。若王艮以下诸人之从容就节,非大义素明者不能也。高巍一介布衣,慷慨上书,请归藩服。其持论甚伟,又能超然远引,晦迹自全,可称奇士。若夫行遯诸贤,虽其姓字杂出于诸家传纪,未足征信,而忠义奇节,人多乐道之者。传曰:“与其过而去之,宁过而存之。”亦足以扶植纲常,使懦夫有立志也。
<b>部分译文</b>
王艮,字敬止,吉水人。建文二年(1400)成为进士。廷试对策名列第一。因他相貌丑陋,而改为胡靖第一,胡靖即胡广,王艮第二,李贯第三。三人都是同乡,一同被授为修撰,朝廷并按照洪武年中成例,设文史馆让他们居住。王艮参与编修太祖实录及类要、时政记等书。由此许多重要著作均由他来负责整理。此外王艮还多次上书谈论时务。
燕兵逼近京城,王艮与妻子诀别时说“:食人之禄,为人而死,我不能再活下去了。”解缙、吴溥与王艮、胡靖相邻而居。京城失陷前一晚,他们都聚集在吴溥屋内。解缙陈说大义,胡靖也奋激慷慨,唯独王艮流泪不语。三人离去后,吴溥之子吴与弼年纪尚幼,他叹道:“胡叔叔能死节,是大好事。”吴溥却说:“不对,只有王叔叔会死。”语音未落,只听胡靖隔墙在喊:“外面吵闹得很,要小心看着小猪。”吴溥回头对吴与弼说道“:一只猪都舍不得,怎么舍得去死呢?”片刻之后,王艮在屋内哭泣,然后喝毒酒而死。解缙则驱马前去拜谒,成祖十分高兴。第二天,解缙推荐胡靖,胡靖应诏而至,叩头谢恩。李贯也迎附成祖。后来成祖拿出建文帝时分封群臣之事千余件,命解缙等编阅。涉及兵、农、钱、谷之事的留下,而言语冒犯者及其他一切都加以焚毁。成祖趁机从容问李贯、解缙等说:“你们应该都曾为此受封过吧?”众人未答,只有李贯叩首说道:“臣确实未曾有过。”成祖说“:你认为没有就是好吗?拿其食禄,担负其事,当国家危急之时,作为近臣却毫无建议可以吗?朕特别讨厌那些引诱建文帝破坏祖法,扰乱国政的人。”后来李贯升为中允,被牵连获罪,死于狱中。临死时叹道:“我愧对王敬止啊!”周是修,名德,以字行世,泰和人。洪武末年,他考中明经,任为霍丘训导。太祖问他在家做什么事,周是修回答:“教人子弟,孝弟力田。”太祖听后很高兴,将他提拔为周府奉祀正。一年之后,周是修跟随周王北征至黑山,回来后升为纪善。建文元年(1399),有人告发周王违法,属官都被交付司法官吏审判治罪。周是修因曾经劝谏过周王而得以幸免,改任衡府纪善。衡王,惠帝的亲弟弟,没有前往藩地。周是修留在京城,参与翰林纂修,喜欢推荐贤人、陈述国家大事。
燕兵渡过淮河时,周是修与萧用道上书斥责朝廷当权者。当权者大怒,一起来对付他,周是修不为所动。京城失守,周是修留下书信告别友人江仲隆、解缙、胡靖、萧用道、杨士奇等,交托后事,然后穿戴整齐,将赞文系于衣带之间。前往应天府学,拜别先师,然后在尊经阁自缢而死,终年四十九岁。燕王即帝位后,陈瑛说周是修不顺天命,请求追戮他。成祖却说“:他拿其俸禄,自尽其心,不必追究。”
周是修外和内刚,志向和操守非同常人,不合大义,决不苟合。他说“:忠臣不计个人得失,因而所言无不正直;烈女不顾自己生死,因而所为无不果敢。”并将古今忠节之事编辑成观感录。他对经史百家,阴阳医卜,无不精通,而且下笔成章,言辞高雅,条达通畅。当初他与杨士奇、解缙、胡靖及金幼孜、黄淮、胡俨相约一起去死。临难时,最终只有周是修完成了他的志向。
程本立,字原道,崇德人。先儒程颐之后。父亲程德刚,富于才气,却不为官。元将路成率兵经过皂林,军队施暴抢掠。程德刚前去陈述利弊。路成十分高兴,禁止其部众抢掠,并要上奏让程德刚担任官职,程德刚推辞离去。程本立年少有大志,读书从不拘泥于章句。洪武年中,表彰孝子,太祖曾对他说“:读书人争相参加科举,以研究经书为名,而无实学之实。你生性厚道,应当有志于圣贤之学。”程本立更加发奋学习。他听说金华朱克修从许谦那里获得朱熹之真传,便前去跟随许谦游学。他考中明经、秀才,被授为秦府引礼舍人,并被赐给纸币、鞍马。因遭母丧辞官,服丧完后,补任周府礼官,跟随周王前往开封。
二十年(1387),程本立升为长史,随周王入朝觐见。被牵连获罪,贬为云南马龙他郎甸长官司吏目,他将家人留在大梁,仅携一仆人上任。土酋施可伐煽动百夷叛乱,程本立独自骑马入其巢穴,晓谕祸福,诸酋因而全部归附。不久,再次反叛。西平侯沐英、布政使张。。知道程本立贤能,命他代掌本县军事,且抚且御,从楚雄、姚安直到大理、永昌、鹤庆、丽江,翻山越岭,餐风露宿,往来安抚共九年,各族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三十一年(1398),程本立上奏考核京官。学士董伦、府尹向宝一起举荐他。程本立被征入翰林,参加编修太祖实录,又升为右佥都御史。他除了俸禄之外,从不与人互通馈赠。建文三年(1401),因陪祀过失而被贬官,但仍留任纂修。太祖实录完成后,程本立出任江西副使。还未出发,燕兵已入京城,便自缢而死。
黄观,字伯澜,又字尚宾,贵池人。父亲入赘许家,转随许姓。黄观就学于元朝待制黄。。黄。。死节,黄观更加自励。洪武年间,黄观被推荐入太学。他将父母之墓绘成图,每次瞻拜总是泪流不止。二十四年(1391),黄观在会试、廷试中都名列第一。累升为礼部右侍郎,于是上奏恢复原姓。建文初年,更改官制,左、右侍中居尚书之下,黄观改任右侍中,与方孝孺等一起被重用。
燕王举兵后,黄观起草皇上命令劝告他遣散军队返回藩地,然后自绑谢罪,言辞十分严厉。建文四年(1402),黄观奉诏前往上游募兵,并且督率诸郡军队赴援。到达安庆时,燕王已经渡江进入京城,下令揭露左班文职奸臣罪状,黄观名列第六。不久搜寻国宝,不知所在,有人说已交给黄观去募兵了。成祖下令,命官府追捕黄观,逮捕其妻翁氏及二个女儿交给象奴。象奴索取钗镯去买酒菜,翁氏便让其全部拿去,然后迅速带领二个女儿及家属十人,跳下淮清桥而死。
黄观获悉金川门失守,叹道:“我妻守节操,必死无疑。”于是招魂葬于江上。然后下令将船开到罗刹矶,黄观身穿朝服向东拜别,在江水湍急处投江而死。黄观之弟黄觏,先将其幼子藏起来,然后自己逃往他处。有人说黄觏之妻毕氏孀居母家,生下遗腹子,因而黄氏在贵池才有后代。
当初,黄观之妻投水时,曾吐血在一块石头上,形成小影,阴雨时可见,相传为大士像,僧人将此石抬至庵中,翁氏托梦说:“我是黄状元之妻。”等到天明,在石头上浇水,影子更加清晰,显出愁惨的样子。后来被移至黄观祠,称作翁夫人血影石。现在尚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