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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瞪着她。
香大奶奶没再掩饰心头的不耐烦,“我一直就看不惯你们拿着人家的产业还不给阿芷她们好脸色,好像是她们欠了你们什么似的。是,要是论大爷这边,我是胳膊肘往外拐了,可凡事总要讲个对错是不是?再亲近的人,做错事也不能不承认。咱们家手里有钱可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如今家财散尽其实只有好处。您就认了吧,别再妄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了。最起码,我是无能为力的,您指望不上。”
大太太被气得不轻,又落下泪来,“好啊,好啊,你居然在这种时候跟我说风凉话……”
香大奶奶慌忙唤人进门来服侍大太太洗脸净手。
大太太却是越哭越凶。
香大奶奶蹙眉不已。
过了一阵子,香大老爷和香若松进门来,一看房里这情形,不由得都蹙了眉。
大太太看着香若松,手却指着香大奶奶,“这个不孝的东西,在这时候帮着外人说风凉话,这日子是没法儿过了……你,你把她给我休了!”
香若松只是赔着笑,“娘,您消消气,别说气话。”
大太太语声拔高,“谁说气话了!我让你把她休了!这么些年居然养了个白眼儿狼,不要也罢!”
香若松就好言好语地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香大奶奶便将方才的事情大略说了一遍,也是心里笃定香若松不会听从大太太这种吩咐,不然哪里敢如此,末了又道:“我在这个家,一直像是个外人,眼下不过是说了几句心里话,便要被休弃,也罢,你们随意就是。日后若总是这个情形,那这日子我也没法儿过。”
香若松在婆媳两个中间和稀泥,笑着规劝大太太,“眼下家里是多事之秋,谁说话都难免失了分寸,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大太太一面拭泪一面哽咽地道:“别人恼我给我脸色看也罢了,哪里就轮得到她对我说三道四的?她往后的日子没法儿过,我呢?难不成老了之后要每日看媳妇的脸色受媳妇的气?!……”
“好了!”香大老爷忽然冷声道,“乱说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么?!休妻……亏你说得出!再没个章程,休妻的可就是我了!”
☆、82|81.5.8
大太太一时语凝,惊愕地看着香大老爷。
香大老爷不耐烦地摆一摆手,吩咐儿子儿媳:“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回房去!”
夫妻两个连忙恭声称是,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去。
香大老爷目光冷淡地瞥过大太太,“我已经与你说过,不能妄想有转机了,若松也是这个意思,你怎的还不死心?让若松休妻?你是嫌家里的笑话还不够多么?!”
“怎么就没转机了?”大太太这才能说出话来,“你们一心坐以待毙,我只是想……”
“你什么都不要想!”香大老爷忽然间暴躁起来,“日后安分守己留在内宅才是正理,如果你真愿意老了还看儿子儿媳的脸色,那也随你!”
话里话外的,不过是一再责难她。他也嫌她多事,怨她以前不该提前筹谋。她气极了,抬手将茶盏拂落在地,“眼下只一味嫌弃我给你惹了麻烦,早做什么去了?!这种事我不是做了一日两日一件两件,给你带来好处的时候你怎么不跟我摆脸色?如今事败,打算落空,便来埋怨我,你怎么好意思?!把话说到底,没有你以前的默许,谁敢擅自做主?你还是少让我看你不阴不阳的脸色,我固然有错,可你不也是咎由自取?合该你在外被人呼来喝去受尽奚落!”
香大老爷无从反驳这番话。是的,他比谁都清楚,如今是咎由自取。可这话由她说出来,实在是刺耳至极。他面皮涨成紫红色,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只你没资格怪我。你真要怪,就去怪你娘。”大太太抹去眼泪,继续奚落着他,“她都把三个亲孙女当赔钱货,我能怎样?不有样学样的话,就只能如儿媳妇一般看尽脸色,多少年都要坐冷板凳。我是有错,可什么事都有原由可查!我也是女子,在娘家的时候,双亲将我和姐妹视为掌上明珠,可你们家呢?把女孩子当成帮你谋取前程的物件儿,张嘴闭嘴就是赔钱货,外人便是万般揣测,也不会想到你们香家是这种门风吧?居然与我说休妻?好啊,你尽管把我休了,日后我也能对人畅所欲言,让人们都知道你们母子到底是怎样的货色!”
香大老爷仍是无言以对。
门外有侧耳聆听的丫鬟,蹑手蹑脚离开,去了老太太房里告状。
老太太当夜就心口发赌头晕不已,接下来的两日用饭总是没胃口,到了第三日,病倒在床。
**
香家那边的情形,香芷旋和袭朗略有耳闻,都只是漠然以对。
袭朗总觉得她有些不高兴,特地腾出两天时间,扯了个借口,带她去城西别院踏青。
宁氏则私底下对他道:“香家那边的事,芷旋心里大抵是有了疙瘩,不妨让她多在别院住两日。实在不行,你看能不能把她大姐接来京城团聚一段时日。”媳妇心绪低落,仆妇看不出,她却能感觉得到。
袭朗由衷道谢,“多谢母亲。”
宁氏笑了笑,“家里的事有我呢,别让她记挂着。”
袭朗称是。
转过天来,与香芷旋一同坐在去往城西的马车上,把宁氏的话与她提了提。
香芷旋有点儿不好意思,“我真的表现得那么明显么?要你和母亲兴师动众的……”出来一趟,他们在前面轻车简从,后面却还陆续跟着几辆马车,可不就是兴师动众了。
袭朗笑着摸了摸她的脸,“真的于心不安的话,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放下。你这当家的开开心心的,别人才能安生度日。”
香芷旋忍不住笑开来。当家做主的是他,她不过是打理着内宅罢了。
袭朗说起别的事:“以前总是听说甩手掌柜的,却从没想过身边就有这种人。你那两间铺子的掌柜好像从没来府里找过你。”
香芷旋笑着解释道:“每年进项平均也就一千两左右,是香家余下的铺子里赚钱很少的。我懒得费神,都想过转让出去,叔父见我懒,便接了过去,每年将赚到的银两给我。”
“怪不得。”袭朗失笑,觉得夏易辰简直是把她当做自己膝下的孩子娇惯着。可这是多好的事,阿芷能得到的温暖终归是太少了。
“叔父和你们,都是那么好。”香芷旋满足地叹息一声,携了他的手臂,“你说我这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啊?”
“什么福分。”袭朗揉了揉她的小脸儿,“是你招我们喜欢,我们才愿意这样对待你。换个人,与我们何干。”
香芷旋眉飞色舞起来。
袭朗见她这小模样,也不由自心底笑起来,沉了片刻,问起夏易辰,“叔父是出自哪个夏家,你清楚么?”
“哪个夏家?”香芷旋不解,摇头,“我不知道啊。只知道早些年他处境不好,我爹娘伸援手帮过他。”沉吟片刻,还是将实情告诉他,“他最初手里的一笔银子,是爹爹留给他的。他就是用那笔银子一步一步拓展局面,走到了如今令人咋舌的地步。”
“只有一笔银子的话,他可不能短短几年就走到如今这地步。”袭朗侧目笑看着她,“我能在外置办产业拓展财路,用的是娘留下的嫁妆。起初不想让人知道,只让管事不显山露水的经营着,那时可是举步维艰。后来索性明打明的经营,用自己或是同僚的名帖开路,才有了日进斗金的好光景。”
香芷旋思忖片刻,对上他视线,“你的意思是——”
“是叔父的出身不简单。”袭朗对她直言不讳,“再者,也是品行高洁之人,否则怎么会处处照顾你。换个贪财之人,怕是会躲得远远的。”他认可的不止夏易辰,还有岳父的好眼力。
“这倒是。”香芷旋点头附和,“最初他和婶婶与我、大姐是主仆相称,后来我们见他们不是寻常商贾,又是出自真心相待,这才认了他们做长辈。”心念转动,又问他,“叔父到底是出自哪个夏家?往前数的话,有几朝都出过夏氏名流,我还真猜不出是哪一家。”
“叔父应该是出自金陵夏家,祖辈位极人臣,只是没得善终。”袭朗环住她身形,“我这段日子出于好奇,命人查了查。”
金陵夏氏,香芷旋隐约听说过一些事。是前朝的事情了,夏家鞠躬尽瘁,只是被牵扯进了皇室之争。这种事若是站错队,便极难脱身,且下场凄凉。偏生没有对错可言。
“看叔叔这个样子,应该是没进官场的心思了吧?”她问。
“自然。”袭朗颔首,“他要是有这心思,当初岳父出手相助时,他便选择从文而非经商了。至于曾借给皇家银两的事,是因体恤作战的将士、受苦的百姓。”
“不做官也好啊。”香芷旋想想叔父的为人、喜好,唇角微翘,“他这样的日子也挺舒心的。”
“的确是通透之人。”
“是啊。”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学得来的,叔父婶婶连膝下无子这种事都无所谓,简直是超脱了。
城西别院近处,有袭家几百亩地,其中三分之一的地方都植着桃树。远远望去,是一片颜色娇柔的花海。
这也是袭朗选择来这里的原因。
香芷旋雀跃不已,到了别院,便想出去看看。
过了一会儿,含笑和紫苏带着几名小丫鬟、婆子赶到。元宝自然也带来了。
袭朗换了身衣服,携香芷旋去桃林里散步。
天地朗朗,春风和煦,碧空中有风筝飞燕悠然飞旋,远处山青水绿,近处桃花争艳。
这是府邸中的景致无可比拟的,有着北方春日不经雕琢的最真实最舒爽的气息。
点点桃花随着暖风纷纷落地,形成一阵又一阵的花雨,人徜徉其间,惬意之至。
元宝撒着欢儿地跑到前面去,看看这,闻闻那,尾巴高高地翘着,样子煞是讨喜。正是身体长得最快的时候,若是留心,三两日便能看出它又肥了一些,长大了一些。
不知是发现了什么,它一溜烟儿地跑远了。
含笑和紫苏见这情形,忙笑着追赶上去。
香芷旋看着这一幕一幕,心里暖暖的。
袭朗回转身形,看到置身于花海中的她。家常白底绣桃花的春衫,蜜合色挑线裙子,眉宇盈着喜悦。
意识到他的侧目,她盈盈一笑,大眼睛熠熠生辉。
当真是人比花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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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朗与香芷旋出门了,内宅的事情便由宁氏代为打理。
老太爷几次提出要见袭脩,宁氏起先故意磨着他,这两日他开始乱发脾气刁难下人,便应了,命人将袭脩抬到他的书房去。
宁家的两位闺秀元娘、二娘过来了,宁氏便将那对父子的事情放下,与袭胧一起和姐妹两个说话。
姐妹两个都是美人,宁元娘十七,宁二娘十六,前两年宁家老太爷病倒,没几日便去世了,姐妹两个的婚事又都没说定,便还待字闺中。
今日姐妹两个过来,是因她们的父亲——宁家三老爷奉命押送军饷去往东面海域——也就是给蒋修染麾下将士送银子去,昨日便已启程离京,她们没来由的有些惴惴不安,尤其宁元娘,昨日整夜未眠,到袭府时脸色还很憔悴。
蒋修染与宁家,甚至与宁元娘,是有些渊源的……
宁氏和袭胧对姐妹俩的忧心心知肚明,却是不好直说什么,只说些家长里短,委婉地开解二人。
宁元娘和宁二娘离开之后,碧玉来禀明老太爷和袭脩那边的事:
“说了很久的话,老太爷倒是也没发火。只是,三老爷离开之后,老太爷就命人备了笔墨纸砚,非要写什么折子,怎奈手不灵便,半晌也写不成,倒是为此气闷不已。”
写折子,要写什么呢?宁氏还真琢磨不出,只知道折子一定是让袭朗无异议的,不然,根本送不出去。
心下正困惑着,秦明宇来了。
宁氏转去厅堂见客,看着他那副落拓样子,啼笑皆非,“你就不能好生捯饬一番?听说来日是要做骁骑卫指挥使的,不是打算一直这样不修边幅吧?”
“那两年懒散惯了,眼下着实没那个闲心。”秦明宇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茬,笑,“既然您都发话了,明日我就收拾出个人样儿来。”
“这就好。年纪轻轻的,生得又是一表人才,不修边幅不是平白掩盖了好样貌?”宁氏顿了顿,又问,“有事?”
“有事。”
秦明宇看向宁氏,目光坦诚,却还是让人觉着有压力,许是因那眸子太亮,许是因他眼中少见的黯然。
“元娘——来过?”
这是句废话。宁氏还是好脾气地点了点头。
“宁家三老爷押送军饷去往东面,我总觉着心里不踏实。”秦明宇道,“依您看,需要我沿途打招呼确保他无事么?您要是有这意思,跟少锋提一句就行。他发话,我代劳。毕竟,蒋修染那个人固然是良将,却非好人,万一设圈套让您兄长吃亏,那么,元娘岂不就要落到他手里了?”
“这件事……”宁氏垂眸思忖,“容我想想,问过娘家再说吧?”
“行。”秦明宇即刻起身道辞,举步向外时又回眸,轻声问道,“元娘……她还好么?”
“还好。挺好的。”宁氏笑得有些勉强,那份勉强,是因为他的缘故。
这个孩子,这几年,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