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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点头。
香芷旋漾出心安的笑容。
回到房里之后,他料定她是不会再做绣活了,正好和他下几盘棋,便让她去唤丫鬟准备棋具,自己去洗手。
香芷旋匆匆忙忙地吩咐了丫鬟,然后就拿着那一小瓶祛除疤痕的药膏到了他身侧,等他擦完手,便给他涂药。
她对这件事很上心,每次他洗手之后,就巴巴地来给他再涂上一层。
这要是让外人看到,不笑死才怪。可也不能反悔,一见她那种气鼓鼓或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儿就心软了。
他由着她忙活着涂药,空闲的手落到她裸在空气中的一小截白皙的颈子,不轻不重地揉捻着一小块肌肤。
她知道他嫌麻烦却又耐着性子由她摆布,很有点儿喜滋滋的,“这也是为你好啊,你不准闹脾气。”
他失笑,“跟你真是一点儿辙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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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夫人走进袭府正房的时候,宁氏正在吩咐几名管事妈妈关于喜宴的事。
“大嫂还挺忙的。”二夫人语气不善。
宁氏转头看看她,笑着起身,“二弟妹来了啊,去里面说话吧。”匆匆交待了管事几句,便转身去了宴息室,落座后问二夫人,“有事?”
二夫人打鼻子里哼了一声,挑眉道:“我说大嫂,老六可是你的亲侄子,他人不见了,大老爷不管,你也不管——你们夫妻俩这是唱的哪一出?”
宁氏笑吟吟的,“管家不是带着人手去找了么?大老爷也吩咐下去了。怎么能说我们不管呢?老六是我的侄子,老三是我的儿子,我总不能顾此失彼,耽误了老三续弦之事。”
“儿子?”二夫人不屑的撇撇嘴,“你这继母做的倒是尽心竭力的。”
宁氏轻笑出声,“自来如此。况且,我要是连继母都做的敷衍,那对侄子的事就更不会上心了,对大家都不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二夫人不耐地摆一摆手,“什么儿子、侄子的,这些都是小事,你把老四这个嫡子管教好才是正理。”
“老四自幼就懂事,从来不需我费心。”宁氏老大宽慰地吁出一口气,“也正是因他懂事,才让我少摔了不少跟头。人跟人真是不一样,老四这种人,是天生的好苗子,做长辈的全不需多事对他指手画脚的。”
“名将么,你愿意吹捧也随你。”二夫人对袭朗自来是又恨又怕,背着他也不敢口无遮拦,便将话题扯到自己的来意,“我过来,一来是心焦的无处排遣,二来是跟你说说老四媳妇。”
宁氏眉目舒展,“嗯,老四媳妇也是个聪慧伶俐的,我正想着得空去找老夫人和你当面道谢呢——多亏了你们,老四才娶到了那孩子,要我说可真是一桩良缘……”外人看起来,那桩婚事是老夫人和她做的主,其实呢,她是一再反对都不作数,对外还要背上一个匆忙找个人给嫡子冲喜的名头。
二夫人一听这话音儿,便知宁氏意在先一步堵住她一些话,径自打断:“你也别急着夸她。她在娘家到底怎样,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可是到了这府里的做派,着实无法恭维。我说大嫂,您有空也管教管教你的好儿媳,别让她没个体统。”
“哦?”宁氏意外,“这话怎么说?”
“小小年纪,口无遮拦,目无尊长,那可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二夫人一想起昨日被香芷旋一通奚落便是气不打一处来,脸色都发白了。
宁氏身子前倾,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你别生气,快与我说说,当真是老四媳妇失礼于你,我怎样都要好生提点她,要她给你赔礼认错。”
二夫人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昨日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香芷旋那些刺心的话自然是一字不落,末了又道:“我也就是在她进门、认亲那两次见了见她,正式找她说话,昨日是首次。还不熟呢,我可不就要先叙谈一番,她却是一口咬定我清楚老六的下落——这不是栽赃么?!还说什么?竟然说看着我就膈应,大宅门里有这样造次的人么!我便是有一两句话说的不对,她也不能这样对我吧?”
她了解宁氏为人缜密细致得厉害,遇到这种有别人在场甚至能够与她对质的事,是瞒不住的,所以自己说过什么,也没隐瞒。
宁氏敛目沉思,片刻后抬眼瞧着二夫人,笑道:“这叫个什么事?你也真是的,怎么能动不动就提及老四媳妇的双亲呢?她双亲不在世了啊,本就是个苦命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如今又千里迢迢嫁到了京城,心里不定多难过多想念爹娘呢,你这样个说辞,别说她了,便是换了我,也会气极不管不顾的。”
二夫人横眉冷眼以对,“照你这样说,倒是我的不对了?”
“最起码,是你说话先失了分寸。”宁氏道,“你想想,你那几句话要是对老四说出,要是口舌之争中殃及到他生母,他会怎样?”
“……”一提到袭朗,二夫人便没了底气,忙道,“这是说老四的媳妇呢,你扯他做什么?”
宁氏只是笑。
“这件事,你就说管不管吧?”二夫人道,“府里多事之秋,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让她下跪敬茶即可,我既往不咎。”
宁氏干脆地摇头,“不管,是你不对在先。”
这结果也在二夫人意料之中了,知道宁氏便是看不上香芷旋,也会因着顾忌袭朗不敢追究的。她连连冷笑,“你要是不管,日后小一辈人胡闹我也不管——有样学样么。”
“两回事,别混作一谈。”宁氏神色安然,“理字大过天,我不会让儿媳妇像我一样平白无故受气的。”
“怎么都随你。”二夫人啜了口茶,缓解一下情绪,再开口时,语气平缓,“我跟你详详细细念叨这回事,也是要给你提个醒儿——你这个儿媳妇可不是善茬,等她在府里站稳脚跟,受气的怕就不只我一个了。人家是嫡出子嗣的发妻,你这地位……等到她主持中馈了,当心给你小鞋穿,到那时,你能与她平起平坐就不错了。”
“我这段日子和老四媳妇见过两次,不然也不会没来由的夸她聪明懂事。不管怎样,她要真是趋炎附势不明事理的,早就对你百般顺从了——你是堂堂蒋府县主啊,是这袭府嫡出子嗣的原配啊。”宁氏语气松散,略带讥诮,“什么人什么事都是一样,看心性。出身高不高,是不是原配,这些都不是先决条件。总会有人恃强凌弱,也总会有人把恃强凌弱的人踩在脚下,我这种人到底是少,多少年都要忍气吞声,没法子么,能在这府里周旋,却不能与宫里的人周旋。”
二夫人斜睨宁氏一眼,“这样看起来,你是真的笃定日后能将我踩在脚下了?”
宁氏似笑非笑,明艳的容颜神采飞扬,“不能长久如此又何妨,最起码,我此刻心中快意得很。”
“你是该尽情享受,这样的日子弥足珍贵,需得珍惜。”二夫人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宁氏,“你那好儿媳因何胆敢与我叫板,我也查了查,心里有数了。在府中有你有老四护着她,我是奈何不了她,但是她在府外的靠山,却不见得是我动不了的。我动不了,还有蒋家。大嫂,你可要当心啊,你聪慧明理的儿媳妇,到头来可别对我言听计从才是。”
“你也说了,不见得。”宁氏端茶,“你要走,我不留。”
二夫人深深吸进一口气,举步向外。
正是这时候,有丫鬟进门向宁氏通禀:“夫人,六爷有下落了,不知什么人将一个包袱丢在了咱们府门前,包袱里有六爷的衣饰穿戴,还有一封他的亲笔书信。奴婢听外院的小厮说……说六爷欠了债,眼下是被债主劫持了。”
“什么?!”没等大夫人应声,二夫人已急急走回来,满眼惊愕。
儿子被债主劫持?怎么回事?她怎么不记得儿子与她说过还要做这场戏的?
清风阁里,袭朗与香芷旋也听含笑说了此事。
院子里的丫鬟不晓得六爷到底去了何处,却知道所听闻的对四爷有利:管家是老夫人的心腹,带着人大张旗鼓地寻找,肯定是要把这件事引到四爷身上,或者是让四爷亲自派人尽快找到六爷,或者是只是个幌子,只想让四爷心绪不宁,无法好生将养。
可是管家刚有所行动,六爷的亲笔书信就送回来了,承认自己是被债主掳走了,这可就与四爷无关了。并且六爷还在信中恳请老夫人和二老爷、二夫人,千万不要声张,若是此事传扬出去,债主要是怕惊动官府,说不定就会要了他的命。
“知道了。”袭朗摆手让含笑退下。
香芷旋也没法子再掩饰心头的笑意了,“你是真行啊,这都想得出。”
袭朗手里的棋子落下,慢条斯理的道:“顺手为之,给你赚点儿零花钱。”
香芷旋探手去握住他的手,“真的啊?”
“真的。”他笑。
“不会出岔子吧?不然引火烧身的就是你了。”香芷旋认真地对他说道,“我手里的银子很多了,你别冒险行事。”
“不会出岔子。我的手下,办事兴许比我还谨慎。”袭朗反握住她的手,“要多少赎金合适呢?”说着就已有了定夺,“八万两。”
老夫人从香家赚了多少,他这次就给她拿回多少。
“那么多……”香芷旋吸了口气。
“是太多了,袭朋哪儿值这个数。”
香芷旋逸出清脆的笑声,“但是,八万两这个数,老夫人一定会多思多虑。”
“那就加个零头,兄弟们也劳心劳力的。八万八千两,吉利。”他摩挲着她的手心,“你不用多想这些,等着收钱就行。”
香芷旋满眼钦佩地看着他,“坐在家里都可以有进项。”
袭朗笑了笑,“坐在家里才有闲心办这种事儿。再者本就是你双亲的钱,怎么能让别人染指。”他起身到了她身边,点了点她的唇,“我去吩咐赵贺,还要跟幕僚说会儿话,你睡会儿。”说着握了握她裹着帕子的手指,“我们阿芷不是受伤了么?”
“又揶揄我。”香芷旋笑着勾低他,“你知道我是很钦佩很感谢你的吧?”
“起先还可以确定,你这么没正形的一说,又不确定了。”
“是真的,谢谢你。”
“没点儿表示?”
“有啊。”香芷旋吻了吻他的唇。
袭朗唇角上扬,满心愉悦。
至这日晚间,二老爷与二夫人真正心焦起来,前者跑去找大老爷求助,后者则去了松鹤堂与老夫人哭诉。
孩子不见了是真是假,看看二夫人前后不同的反应就知道了。
宁氏之前也非常怀疑二夫人无事生非,怂恿孩子闹出点儿事,却不敢笃定,到这关头自然是确信无疑了。
其实不管袭朋怎样,她都会打定主意看热闹。
十几年的恩怨是非,她总是被欺压的那一个,要她不恨老夫人和二房,是天方夜谭。
终于熬出头了,终于,她也能坐视别人陷入痛苦与挣扎。当真是快意的很。
没错,她贤良敦厚的名声是被这处境逼出来的,自心底,早已不是心怀善念的人,始终在盼着这一日。
她不会同情老夫人和二夫人,不肯做那种得势后慈悲为怀宽恕一切的人。她们也从来没给过她这些。
随后,她想到了香芷旋,想到了二夫人绘声绘色讲述过的那桩事,满心笑意。
真没想到,那个孩子会让二夫人吃了哑巴亏,在自己面前,可一向是单纯柔顺寡言少语的,可见为人处世也是因人而异——这可跟看人下菜碟是两码事,她相信香芷旋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出与二夫人相似的蠢事。
这样就好,这样一来,老四房里就真不需她担心了。
老四呢?宁氏想到袭朗,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犹记得初进袭府见到他的情形,漂亮可爱至极的一个小男孩,笑起来的时候,有那种能将一切变得悦目明亮的感染力。
后来,一步一步的,老夫人、大老爷将他的笑容夺走了。很多年了,她没看到他发自心底的璀璨的笑容。
如今那个小小男孩已经成长为城府深藏的男子、名扬天下的悍将。
她进门后,是真心想将袭朗当做亲生儿子来呵护照顾的——谁能不喜欢那样一个孩子?可现实残酷,容不下她那份怜爱疼惜。
大老爷一次一次地伤了袭朗的心,破坏了父子亲情,夫妻一体,她又能怎样?私底下百般的规劝甚至指责,明面上还是要默认大老爷的所作所为。
就是那样,一步步的,她与袭朗,继母与嫡子,变成了疏离淡漠的相处模式。
原本也能够相处得其乐融融,便是无法走至真正母子一般的情分,也能视彼此为亲人,可恨大老爷这个做父亲的梗在那儿。
前两日大老爷与她提了老四一嘴,说那个孩子怎么就那么拧巴,我说什么都不听,干涉老六老七的前途又何必呢?横竖都成不了气候。
她就笑,说以前你都管不了,现在、以后就更别想让他听你的了,没事多上上香,求着老四别反过来管着你要你言听计从就是了。
大老爷听了挺生气,瞪了她好一会儿。
她还是笑,说你生气也没用,往后我还就要站在老四那边了,我女儿的前程还要他照拂几分呢,你日后就别在我跟前抱怨他了,他做什么我都支持。
大老爷气得差点儿把茶盏摔掉,说你这是要明打明的惯着他?慈母多败儿!
我只恨到现在才敢惯着他。她这样说的。
之后,大老爷气得要去书房歇息。
她就说有些年没添新人了,要不要给你纳一房良妾?
大老爷到底没忍住,把茶盏摔碎在地,拂袖去了书房。
她那一晚睡得特别好,一夜无梦。
她也清楚,大老爷是一家之主,诸多事情都不能随心所欲,常年委屈求全她可以理解,但是往儿子心口上捅刀子、伤口上撒盐的事,她一辈子都理解不了。大老爷美其名曰要磨练儿子……有那么磨练儿子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