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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有些茫然,有些恐慌,她已经迷失在了记忆深处,搞不清到底哪些经历是梦中的情景,哪些经历是现实中真实发生过的,甚至开始怀疑,现实中的她仍躺在温暖的大床上沉睡,而醒来后却发现胸口插着一把匕首生命危在旦夕的是梦中的她,她在做梦,她梦见自己快要死了,梦见自己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空间里,梦见自己在这个空间里回忆生前发生的种种,这样说来叶子欣也不过是个梦中的人物?
她有些不想去回忆了,可那些存在脑海里的记忆却不安分地活跃起来,不由控制地呈现在眼前——在叶子欣的这场梦里,慕小蓉不再是受万人追捧的明星。十几年前,她参加过选秀,并被报纸媒体誉为‘灵魂歌者’,但后来的发展却一年不如一年。眼看青春流逝,歌坛重新洗牌,一群九0,00后迅速蹿红上位,虽有不甘,但也意识到属于她的年代已经成了过去,所以趁着容颜未老,凭借还算不错的姿色顺利勾搭到了大她三十岁的地产商程震天,成功退出乐坛做起了专职富太太。
半年前,她老公突发心脏病离开人世,慕小蓉继承了亿万资产。
叶子欣曾想,大家都是女人,都有着还算不错的姿色,为何老天如此眷顾慕小蓉?为何她们有着相同的梦想、相同的境遇,却有着天壤之隔的人生。是的,叶子欣羡慕这个女人,羡慕这个女人拥有的一切……
如果说,慕小蓉的人生是场美丽而奢华的梦,叶子欣的人生,便如《卖火柴的小女孩》所描述的那样,当三根火柴熄灭,发现所有的憧憬都不是真实的,最终在圣诞之夜悲惨地死去。
叶子欣满怀希望地擦亮第一根火柴,是在高中毕业后,她如愿以偿地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大学,终于可以离开小镇,到更广阔的天空追寻那个长久以来被埋葬在心底的梦想。她的梦想,是当歌手,让她有这个想法的,是那个比她大四岁的男孩——唐朝。
在那个扭曲的梦里,正处于青春期的慕小蓉遇见了酷酷的唐朝,俩人度过了最美好的时光。然而现实中,慕小蓉根本不认识唐朝,真正跟唐朝相识,相恋,相爱的,是叶子欣,她也不是被父母强制搬离了山河镇,而是为了上大学。记得临走前的那晚,唐朝将黄家驹签名的木吉他递给她,眼神里闪烁着泪光说:“接下来的路,我无法亲自陪着你走下去,就让它代替我吧,拿着它去完成我们共同的梦想,我早就说,你不属于这个小镇,将来你会有更广阔的舞台。”
她倚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看着满天星辰,淡淡地说:“等我回来。”
长久以来最渴望离开小镇的是唐朝,他说,镇里的人不懂音乐,只有去了大城市才能找到欣赏的人,才能有机遇,才能出人头地。可掌管着人类命运的天神,似乎嫉妒他的才华,并不想让他得以施展,于是制造了一起意外。那场意外让他的母亲瘫痪在床,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顾,即便是这样,天神还是担心他有天会离开,于是又赶走了他的父亲,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在某个清晨抛妻弃子拿走了家里所有积蓄。
次日叶子欣坐上了开往谷溪市的火车。从小镇来到都市,进入了人才济济的艺术学院,很快就有了在学校庆新生晚会上演唱的机会,能在数万人面前唱歌是想也未曾想到过的,她把这个喜讯第一时间告诉了唐朝,晚会上她抱着那把木吉他走上舞台,自弹自唱了叶蓓的《白衣飘飘的年代》。
当秋风停在了你的发梢,在红红的夕阳肩上;你注视着树叶清晰的脉搏,她翩翩地应声而落;你沉默倾听着那一声驼铃,像一封古老的信;你转过了身深锁上了门,再无人相问;那夜夜不停有婴儿啼哭,为未知的前生模样……
歌曲结束,她放下吉他优雅弯腰对着台下的观众鞠躬,静静等待着,静静倾听着,本以为能赢得满堂喝彩,可随之到来的是嘘声、口哨声、哄笑声。她站在台上茫然,不知所措,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后来是晚会主持人搀扶着她走下舞台。叶子欣没能得到更多的认可,反而成了开学季被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大家开始背地里议论她,议论她的歌声,议论她寒酸的穿着,议论她贫寒的家境。
在真真假假的议论声中,第一根火柴灭了,当彻底清醒过来,她才发现,自己所谓的才华,不过是在唐朝面前而已,也只有唐朝会在她唱歌时听得如痴如醉,并在听后将她搂在怀里,窃窃私语地说:“你是我见过最会唱歌的女孩了。”
叶子欣出生在普普通通的工薪家庭,起初父母都在服装厂打工,生活还算富足,后来为了供养女儿上大学,俩人除了白天正常工作外,晚上就到夜市摆地摊,冬天烤地瓜,夏天烤玉米。就在大学二年级时,叶子欣的父亲脑出血去世,没多久母亲便辞去服装厂的工作和同乡来到谷溪市,一方面照看女儿,一方面找了份保姆的工作。
母亲姓韩,那个同乡姓田,都在程震天的别墅里。那时的程震天还没认识慕小蓉,叶子欣的第二根火柴就是在那时擦亮的,艺术学院短暂的生活让她变了,变得世俗,变得需要靠名牌提包、漂亮的衣服来提升自己的魅力,她开始在意周围人的眼光,开始怕被人说自己是小城镇出来的土妹。她开始撒谎骗母亲的钱,后来母亲实在没钱了,她就开始偷。别墅里有很多值得偷的东西,那些看似普通的物件拿出去都能卖上几百几千。渐渐地,学院里开始流传她在外面当小姐或傍上大款等说法。为了击碎这些流言蜚语,她趁着程震天不在家,租来相机在别墅里拍了好多相片发到空间里,相册的名字写上“我的新家”,当有人问:“哇,你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豪华?”她会轻描淡写地说:“我妈改嫁了,嫁给个地产商。”为了让这个谎言逼真,她还特意让母亲安排她和程震天合影,然后把合影放在钱包里,挂在寝室的床头。
这个谎言让她赢得了很多羡慕的目光,大家都把她当成了富家女,很愿意跟她做朋友。就这样她成了艺术学院的风云人物,当她再次在迎新生晚会上唱起《白衣飘飘的年代时》时,倒彩变成了呐喊,口哨变成了漫天舞动的荧光棒,天差地别的待遇,让她陶醉在自己编织的谎言里无法自拔。四年后,她毕业前,程震天高调迎娶了慕小蓉,她仿佛从美丽高贵的天鹅再次被打成了丑小鸭,周遭人都把她当成骗子。第二根火柴熄灭了。
毕业后叶子欣去参加过谷溪市举办的歌唱大赛,海选便被刷了下来,那段日子她和母亲还有田婶挤在保姆房里,慕小蓉看见这样的情况特意安排出个小房间单独让叶子欣住。俩人虽然相差七八岁,因为都喜欢音乐,所以几乎没有什么隔阂,经常坐在一起聊天,谈人生。或许是从那时起,叶子欣就在内心深处羡慕起这个女人,嫉妒起这个女人。叶子欣会有意无意地模仿慕小蓉的言行举止,偶尔会趁着没人在家时,偷偷溜进主卧室,走进衣帽间,换上慕小蓉的衣服,想象着有一天自己也能够成为慕小蓉。
还记得那是个晴朗的午后,叶子欣坐在别墅外的花园里,慕小蓉走过来,亲切地对她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以前的唱片公司最近有计划培养新人,我推荐了你,过阵子我介绍负责艺人部的经理跟你见个面。”
叶子欣的第三根火柴就这样被慕小蓉擦亮了,接下来的一周她都彻夜难眠,每每想起站在华丽的舞台上,穿着美丽的衣服,被万人簇拥的景象就兴奋不已,然而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慕小蓉却没了音讯。有几次她主动询问慕小蓉,慕小蓉都安慰说别急。
长期养成的偷盗毛病,却从来没被发现过,让叶子欣的胆子变得越来越大。有天母亲生了病,让她去楼上打扫,走进主人卧时,她看见床头柜子上放着一串很漂亮的项链。于是动了邪念,站在床边纠结许久,最后心里安慰自己,慕小蓉应该有很多这种项链,丢一串不会被发现的吧?
她把项链放在了兜里,直到晚上才敢拿出来,在昏暗的灯光下将项链戴到脖子上,站在镜子前欣赏,却不料母亲忽然打开房门看见了这一幕。在母亲的质问下,叶子欣不得不说出实情,母亲听后瞬间落泪,哽咽着说:“女儿,我们虽然穷,可穷的有骨气,你这样做简直丢了叶家的脸,这让我以后怎么待在这里,怎么面对程先生程太太。去,快去把这项链还回去……”
叶子欣也哭了,她说:“妈,这项链不值钱的,程太太不会在意这点儿小事,现在要是还回去就真成贼了。”
“傻女儿,不还回去才是贼。”母亲擦掉眼泪,上前抢过项链,转身朝门外走,边走边说:“现在还来得及,你不去就让我去。程太太知书达理,会原谅我们的,会原谅我们的。”
漫长的半个钟头,叶子欣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母亲再次打开门进来时,若有所思地说:“我没说项链是你偷的。程太太很大度,说不再计较这件事了。女儿,别人的东西咱不能拿。”
那晚,母女俩抱头痛哭,相互聊了很多心事;也是那晚,叶子欣认清了自己,她一直都是丑小鸭,即使披上天鹅的外衣,也不过是被遮盖起来的丑小鸭而已;同是那晚,她信誓旦旦地对母亲发誓,以后要脚踏实地,总有一天能够蜕变成真正的天鹅。
很多事情能够猜到开头,却永远也猜不透结尾,叶子欣本以为那晚是她的重生,却未曾想那晚过后,几名警察闯进别墅带走了母亲。
那是场精心设计的布局,所有的事实都仿佛一夜间扭曲,慕小蓉不再是那个宽容大度的程太太,她声称母亲还回去的项链是假的,田婶甚至亲眼看见早在几天前,母亲拿着项链神神秘秘离开过别墅,随后警方在调查中找到了买家,莫名出现的买家说花了三十万从母亲手里买来了那串项链。一串项链三十万?紧接着母亲的存折里,就多了那三十万来路不明的钱财……
第三根火柴熄灭了。
叶子欣只是睡了一觉而已,整个世界就陌生了,她跑去恳求慕小蓉,恳求慕小蓉放过母亲,慕小蓉却轻蔑地笑着说道:“你们这些穷人想法真是可笑,你母亲犯了法,犯了法就该受到应有的惩罚,否则要法律干吗?要执法者干吗?”
她跑去质问田婶为什么要撒谎,田婶低着头沉默,什么话都不说,直到叶子欣起身离开时,田婶才从兜里拿出几百块钱,若有所思地说:“用这些钱买张车票回家吧,老家最起码有个住处,我有个亲戚是开饭店的,你可以去他那找些活干。”
母亲被抓走的那天,叶子欣就从别墅搬了出来流浪街头,靠着弹唱赚些生活费,有时实在没赚到钱,就找个僻静的小胡同抱着吉他睡。那段日子并没有多难熬,她每天都在想着如何帮助母亲,直到一周后,母亲因为偷盗被正式判了五年有期徒刑。被定罪的第二周,她就收到了母亲自杀的消息。长久以来勤勤恳恳,从未遭受如此打击的母亲,选择了在牢房里结束自己的生命。
叶子欣在田婶的帮助下,将尸体拉去了殡仪馆火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烈日当头的午后,她捧着母亲的骨灰盒,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视线略过每个人的脸,忽然感觉整个世界都和自己没了任何关系。
她想到了死亡,想到了死后的世界,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萌生了想要结束生命的念头,这个念头就如同种子,种在了她的脑海里,很快就在阳光的滋养下生根发芽。夕阳西下,不知不觉已经沿着那条马路走过谷丰桥,走过了大半个城市。累,突然间很累很累,身体没了力气,叶子欣放下骨灰盒靠在街边的路灯杆坐下。远方,有辆车驶来,整条街就一辆车,车主却不间断地按着喇叭,就仿佛是在提醒犹豫的叶子欣:“我过来了喽,快冲过来呀,放心好啦,不会感觉到疼的。”
叶子欣低头看了眼骨灰盒,紧接着站起身来,那时她的大脑没有任何杂念,一心想着,等那辆车靠近,她就冲过去,这样所有的痛苦才能结束。那辆车越来越近,直到离她仅有三五米距离时,她毫不犹豫地冲向车前,耳边响起车胎摩擦柏油路的声音,她感觉身体飞了起来,没有痛楚,仅仅几秒,甚至还没等到身体落地,思绪就开始变得模糊,然后,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14、尸言尸语
有台老式收音机放在地板上,收音机里正播放着一首老歌,曲调沉重,让人心情瞬间陷入低谷。房间靠窗户的位置,放着个竹藤摇椅,椅子前后摆动,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藤椅上坐着位穿着旗袍的中年妇女,她头发高高盘起,插着根绿玉蝴蝶簪,身上则穿着黑色绣有白色碎花的旗袍。
妇女一只手搭在藤椅上,一只手在腿上有节奏地拍打,用不符合女性的嗓音跟着收音机里传出的曲调哼唱着——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驼铃声。路漫漫,雾蒙蒙,革命生涯常分手,一样分别两样情……
许多年前,叶子欣还很小,她的母亲每每晚饭过后就会像现在这样坐在藤椅上听着收音机。耳边回荡的这首《驼铃》,是母亲钟爱的歌曲之一。
房间里灯光昏暗,地上尘土飞扬,叶子欣站在门前,看着熟悉的房间,听着那首略显古怪的歌,心脏开始不安分地跳动。她迈着步子走进房间,视线看向了角落摆放的衣柜,衣柜上面有个大镜子,镜子里的叶子欣小小的身材,有点婴儿肥,头上扎着两个麻花辫,身上穿着校服。
重新开始的人生?她快步绕过藤椅,正面看向旗袍妇女。妇女闭着双眼,那张久违的脸上打了厚厚的粉底,嘴唇也涂上了胭脂。叶子欣兴奋地扑进母亲的怀里,带着哭腔喊道:“妈妈。”
母亲身体动了动,声音平淡地说:“你不该来这里,你不能来这里,快离开,快……”说着,母亲推开叶子欣。
叶子欣跌坐在地上,脸已经哭花了,固执地说:“不,让我留在这里陪着你。”
藤椅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收音机里的老歌还在继续。母亲缓缓站起身,走到叶子欣身边,伸出手掌狠狠打在了她脸上,语气变得愤怒:“你要替我报仇啊,为什么不去替我报仇,走,留在你该留的世界,要让慕小蓉生不如死。”
叶子欣捂着隐隐作痛的脸颊,委屈极了,母亲却不顾她的委屈,抓住她的小手,拉扯着她走到门前,将她扔出了房间。房间外,是无底深渊,她不断地下坠,不断地下坠,过了许久,忽然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睁开眼,熟悉的房间变得陌生,手机在耳边连续不断地响着。若有所思拿起手机,上面显示个号码,接起,还没等叶子欣说话,对方便说:“是……是刘娟吗?我是刘不德,还记得吗?就是上次……”
叶子欣从床上坐起来,打断了刘不德的话:“我记着。怎么样,决定好了?”
电话里的刘不德上气不接下气:“还……还没。我……我答……答应你……不是……是……是答应那具尸体的请求,你……你能……能帮我……处理掉……尸体吗?”
叶子欣暗自窃喜,刘不德答应,就证明可以实施下面的计划了。她故作镇定地咳嗽两声,说:“当然可以,不过在把尸体处理掉之前,我们需要拍摄一个视频。”
刘不德疑惑:“拍什么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