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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沉沉的黑暗,无边无际。自己一直在黑暗中下坠,带着撕心的剧痛,全身被烈焰炙烤,是来自地狱的火焰,没有一丝光亮。
不知下坠了多久,也许痛得麻木了,居然有一丝缥缈的微光,那种熟悉的人间的味道。如云用尽全身力气要抓住那一线光明,地狱的火焰似乎渐渐弱下去,光越来越亮,那熟悉的音声,在小城驿馆的竹林里倾述衷肠。
有那么一刻,抬手已经触到了他粉白色的锦袍,他回首,面目模糊怎么也看不清。再一回首,忽的消失在眼前,那竹林,那琴音,那一线光明,统统消失不见。
如云来不及呼喊,又开始下坠,再次被地狱的烈焰包围。她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停止思考不再去想,无边黑暗中,给自己的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在烈焰的反复煎熬中,琴音又再次响起,更坚持更热烈。光亮突破重重黑暗,托着她缓缓上升,琴声越来越清晰,世界越来越明亮,呼吸也越来越顺畅。曲调开始变换,世界却愈加真切,阳光和煦,水波荡漾,鸟语花香。“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艰难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霁月泪水盈盈惊喜的脸庞,她似乎大声说了什么,柴玮轩憔悴的大脸扑了过来,眼眶血红。
如云笑了,汴京城的霸王为什么在哭,留着这个笑柄,以后他一定不敢再欺负自己。可是笑一下却这么累,抬手似有千斤重,好想再睡一会。睡梦中,又来到河畔,芦苇摇曳,烟波浩渺,秋水伊人若轻云之蔽月,似流风之回雪。
再次醒来,夏末的日光依旧刺眼,琴案上趴着一副强壮的身躯。
“水……”
声音微弱得闻不可闻,琴案上的人却一跃而起。
“小小云,你真的醒了!”
转瞬间,卧房里热闹起来。喂水喂粥,篦头靧面,诊脉熬药,霁月喜气洋洋地忙进忙出,而柴玮轩坐在榻前一动不动,双眼直望着如云,似乎担心一眨眼女子又昏迷不醒。
如云任众人在身旁围绕,眼睛只盯住男子的双手,这双挽强弓挥利剑的手,十个指尖血块凝固,磨得血肉模糊。不眠不休,寸步不离,就是这双手抚出的琴音,将自己从烈火地狱中唤醒。
“霁月,让他们都下去,拿创伤药和白绢来。”
简单的清洗和包扎,累得如云直冒冷汗,两个人都沉默着,满腹心事。
“瑞王殿下,皇上宣您速速进宫,您要是再不去,奴婢没法复命了。”
如云艰难地转动着思绪“瑞王?......皇上?”,直到屋外小宦官又轻唤两声“瑞王殿下,瑞王殿下。”
心思百转间她开始明白发生了什么,抬抬眼看着柴玮轩虚弱地笑道:“你去吧,我现在也乏了,想躺会,没力气跟你说话。”
大男孩一脸抗拒,如云挥挥手,闭上眼睛,“你守在这,我可没法安心歇下。”
被角无声地被拉高了些,身边人窸窸窣窣地起身,走到门边,又转身道:“好好歇着,我一会儿回来,叫霁月到边上守着。”
卧房又恢复了宁静,霁月一边服侍如云躺下,一边带着哭腔道:“小姐,那日你和王妃、公子们匆匆离了府,我以为你们出去玩,没想到发生这么大的事。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墨家的养育之恩。”
“傻丫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你这能叫好吗?以前动如脱兔的一个人,到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现在都瘦成什么样了。”霁月说着又哭出声来。
“我的好妹妹,你再哭我也跟着哭了。好啦,说点正事,我明日给先生修书一封,你送去。虽然先生不愿结识皇室贵戚,但我大婚的日子不同平常,你务必帮我把他老人家请来。”
霁月带上几分踌躇,犹豫着不敢开口,如云投去问询的目光。
“小姐,你昏迷的这段日子,三公子,哦不,瑞王殿下跟疯了一样,不眠不休守在你身边,皇上宣了几次都抗旨.....可瑛王殿下就是世子,他......”霁月偷眼看看主人的脸色,见如云没说话,又鼓起勇气:“其实我私心里总觉得瑞王跟小姐更般配,你们俩在一起时总能肆无忌惮地闹和笑,我看瑞王对小姐也不一般。我曾听夫人说,当年订了柴家和墨家的儿女亲事,但是并没有指定小姐一定是和瑛王......”
如云皱眉呵斥:“你这丫头今天疯魔了,这是兄弟间最忌讳的事情,这种话以后断不许再提。”
霁月硬生生咽下后面的话,低头帮如云盖好锦被,轻轻关上房门。
窗外,蝉声一浪高过一浪,如云出神地回想着昏迷前的一幕幕。郑皇后和太子死在自己眼前,还有郑氏家族和朝堂上的异己,那又是怎样的一番杀戮。她的晔哥哥必定是主导者。如云不敢再往下想。幸而自己缠绵病榻,躲在汴京城远离朝局的角落,除了几缕药香几声蝉鸣,再无他物,不必直面那血雨腥风。
成亲后,便永远居于权力漩涡的最深处。自己真有把握面对一切纷争吗?今后日日须活得小心,时时谨慎,否则一个不留神,便会被搅得粉身碎骨。这真是自己想要的吗?
房门轻轻地“吱呀”一声,熟悉的身影带着一篮姹紫嫣红悄然而至,粉金锦袍和盛开的扶桑印得女子愈加苍白虚弱。
“云妹,你终于醒了,父皇母后都很担心你。”柴玮晔挨到榻边,怜惜地轻抚女子的面颊,指尖因激动,有些许颤抖。
“‘两两同根偶生,落已复开,生生不绝’的扶桑花。”
“喜欢吗?三弟说这花像极了你的性子,我觉得此话甚对。”
“晔哥哥......皇上会怪罪玮轩这几日抗旨吗?”
柴玮晔微微一笑,不想她多劳神,没有对当下的局势多做解释,“放心,父皇那里我都安排好了,三弟是母后最疼爱的小儿子,父皇最多斥责几句,不会真降罪的。”
如云还想说什么,却倦得睁不开眼睛,又毫无知觉地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