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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如云早早到怀安侯府拜见自己嫡亲的姑母,也是自己现在这个世界上血缘最亲近的人。可是见这位至亲,总让如云踟蹰。
大表哥张展鸣已成亲,娶的是郑家旁支庶出的一个女儿。堂堂侯府嫡长公子,娶一名旁支庶女,这事在汴京城高官贵戚里也曾传为笑谈。
张墨夫人本来也想为长女张咏熙寻郑家男子,无奈刚好郑家没有年龄相仿的未婚男子。张墨夫人最后几经张罗,为长女寻了郑国公亲信,副宰相程佑的次子。
如云刚请安毕,一口茶没咽下去,张默夫人便絮絮开口。
“云儿啊,姑母现在是你最亲的长辈,你一个人到了汴京城怎么会住到不相干的人家里去?”
如云咽下茶水,起身道:“姑母,誉王妃是我远房表姨,从前常与我母亲来往,怎会是不相干的人家。”
“唉,你这孩子,性子像足了你爹,不听劝。老太师当年做主定下的那婚事,我看怕是不成。别瞅着现在那里是高门大宅的王府,可里里外外门庭冷落啊。”
如云心中不快,坐下继续喝茶,张默夫人也不管她应不应,放低声音故作神秘道:“现下姑母给你瞅到一门好亲事,就算老太师在,也绝挑不出半点错处。”
如云开始皱眉,因她是长辈,只好忍住不发作。
张墨夫人拿团扇遮一半脸,神秘道:“咱们大周朝的国舅爷原配卢氏,去年过世,等过了中元节,国公府可就要忙着为六公子选妻。还好我们侯府是国公府的亲家,姑母要是去说,这事准成。亲上加亲,再好不过了。”
如云盯着张墨夫人那张与自己父亲酷似的脸,完全被气笑了,“姑母让侄女去给人做继室?”
“哎呦,你小小年纪就知道计较这个?你是不懂,继室有继室的好处,年纪大一点的男人知道疼人,一嫁过去就能做丈夫的主。况且郑家六郎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最得国公爷和皇后娘娘喜爱,前途无量。”
如云实在忍无可忍,嚯地站起身,尽量掩住语气里的怒意道:“郑家六郎这么好,姑母怎么不让咏怡表妹嫁过去?我可听说这郑六妻妾成群,院子里热闹不说,外面还养着好几个呢。我小时候亲眼见过郑六强抢民女的架势,别说侄女看不上他,就连我身边的小丫头也懒得多瞧他一眼。”
张墨夫人看着侄女这咄咄逼人的气势,一时语塞,只气得乱颤,拿团扇不住抖着指向如云,“你,你你你......”
如云朝她一褔:“姑母若没别的事,侄女先告辞了。”
张墨夫人一把扫下桌上的茶盏,尖声道:“你这个无法无天的野丫头,跟你爹娘一个德性,不识时务不知好歹。你以为就能做王妃了?哼,我告诉你,皇后娘娘一句话,凭你什么王爷,该贬就贬,该杀就杀。”
如云头也不回,边走边道:“姑母这话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怀安侯府毁上百次怕都不够。”
从怀安侯府回来,如云只觉气闷,午饭也不曾吃,靠在软塌上百无聊赖。
随着年岁渐长,又历经家族巨变,她开始慢慢懂得朝堂和局势。如今大周的朝局,并不比她当年离开时好多少。
皇帝柴翼生性散漫不喜政务,加之性情懦弱,朝政完全被郑家掌控。郑皇后一直无所出,林老太师拼着最后一口气,拥立皇长子柴宏为太子,自老太师过世后的这一年多时间里,忠心耿耿的老臣们一力保护太子不受郑氏谋害。
当年福王和齐王在郑皇后的挑拨下争权夺利,一人因兄弟相残而死,另一人因矫诏被诛,誉王如今是天子唯一的兄弟,尊荣最盛所受猜忌也最大。所幸两个王爷争斗之时,誉王柴修开始潜心诗书,渐渐淡出朝堂,加之他是郑太贵妃所生,林老太师又全力维护,因而能在屡次的争斗中置身事外。
太子并非皇后亲生,他在郑悦面前动辄得咎,过得很是艰难。好几次,郑悦撺掇皇帝欲废掉太子,闹得沸沸扬扬,连数年来一直韬光养晦的誉王,都不得不出面为太子说情。
这次誉王急着叫两个儿子回来,估计又是郑家出什么花样,害得她的晔哥哥自打回王府,就忙得见不到人影。
想到这里,如云不禁狠狠捶了几下身边的软枕,“郑家郑家,又是郑家。”
“小姐,你发什么火呢?什么真真假假的?”霁月站在门口,看到她的样子,颇为吃惊,“从姑太太府上回来,你就这样怏怏的,头发都松了,我给你重新梳一下,晔公子回府了。”
“什么!晔哥哥回来了,现在哪里?”如云精神一振,立马起身找鞋。
霁月过来帮她套上鞋袜拉好,“肖管家派人传话进来说,晔公子和王爷已经在前面下车,等进内院还有一阵,我帮小姐梳洗一下,你看这襦裙都皱了,再换一套衣服吧。”
如云根本没听霁月唠叨,推开她欣喜地跑了出去。在莒城习惯了每日与他形影不离,回到汴京,纷纷扰扰,虽只不到一日的功夫,却已经思念至极。
跑出小院,跑过垂花门,前面是长长的曲折回廊。她满心欢喜又脸红心跳,小别重逢的滋味竟是比多年相思来得热烈,她足下如有风动。
“瞎了你的眼!”随着一阵金玉裂碎之声,怒喝暴起,钻心的疼从肋下突生,毫无防备的整个人摔到回廊拐角。
“哎哟,哎哟,怎么踢了你!没事吧,有没有事?觉得怎样?”柴玮轩定睛看清撞上自己的人,顿时慌了手脚,狼狈地跑上前打横抱起如云,又对左右呵斥:“都傻站着看什么?快请张太医来!”
如云捂住右侧肋骨,疼得直吸凉气,好歹撑住一口气,挤出两句话来:“我的爷,求你别闹这么大动静,我真没事儿,歇一会儿就好。”
柴玮轩哪里肯听,只抱着她奔回竹园,踢开卧房门,把她放到榻上,这才松了口气,拿袖口擦着她的额头,“痛得这一头冷汗,还说没事儿,踢得有多重莫非我自己不清楚?”
电光火石间心中一亮,自己倒地那瞬,不是瞥到一对断裂的祥云状美玉发簪?如云顿时吓得不敢接话。
太医来得挺快,指导霁月给如云上好药,又埋头写药方,柴玮轩焦急地搓着手来回走动,“张太医,你确定真没事吗?我一时怒急,踢得不轻,别有什么内伤?”
太医恭恭敬敬地呈上药方道:“三公子放心,姑娘常年习武身子不弱,而且也有应激防备,因而只是淤青外伤,未及筋骨,休养几日便可。”
柴玮轩还想再说什么,张太医微笑道:“下官本就是王府出去的,难道公子还信不过下官?是药三分毒,姑娘只外敷几日药膏便能大好,无需服汤药。”
柴玮晔走进房门,接过药方道:“有劳张太医。”说话间已带着几分长兄的严厉,盯住柴玮轩。
少年红了脸,垂下眼睑少有地安静。“玮轩,不是大哥责备你,你年纪也不小了,做事还这么没分寸。云妹若是不好,父亲饶你,我也饶不了你......”
内间响起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晔哥哥......”柴玮晔瞪一眼弟弟,摇摇头走了进去。
内里尽是软语温存,柴玮轩咬咬牙,扭头走出竹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