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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然说得狠,猗苏颊边发丝露出的耳根却隐隐泛红,黑澄澄的眼睛也一个劲往别处瞟。
伏晏心情一下子好起来,又做出似笑非笑的死样,撩她一眼:“谢姑娘这是在害羞?”
猗苏忍住揍上去的冲动,准备走人,却被他一句话堵住:“现在从正门往后院去可是很打眼哦。”
“我从竹林绕路,好了吧!”猗苏脱了木屐,轻手轻脚地走下缘廊,才走了几步,伏晏又发话了:
“好好从秦凤那里套话,我会来检察进度的。”
她向后一摆手,气冲冲地就往林子里走。
“还有,谢姑娘别勾着衣服,不然真成拾荒者了。”
这厮怎么那么烦!拾荒者到底是什么意思啊!猗苏用力甩头,往住处赶去。
“女郎叫人好等!快喝了这个驱寒!”一进门,那侍者就嘘寒问暖,“女郎是在林子里走了一遭?头发都乱了,袖子上也沾了碎叶。凤娘子瞧见又要数落女郎了,诶,女郎难道不是等凤娘子的么?”
刚刚告别了神烦的上峰,又要应付心细多话的侍者,猗苏只觉得疲倦,却还要继续做戏:“阿父又和幕僚发火啦,我瞧着阿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就在林子里走了走。”
“日后女郎可休要这般胡闹了!”侍者继续埋怨着,替猗苏打散了头发重新编了辫子。房内温暖,加之方才一番惊吓,猗苏渐渐就有些瞌睡。
“凤娘子。”侍者一句话将她从半睡半醒的浮游中点醒,揉揉眼睛,看向秦凤,她心中暗叫不妙:不愧是长女,板着脸一身银丝白袍,凤眼微眯,威压着实可怕。
侍者识趣,替猗苏系上发带,膝行着退了出去。
猗苏审时度势,立即低头认错:“阿九有过。”
秦凤哼了声,神情冷冷的:“国公府可没有这般孟浪的女郎。”
这时候说自己和伏晏只是在偷听也没用了--都是某人挑了那么个姿势!猗苏咬咬牙,干脆进入苦情鸳鸯角色:“求阿姐……莫要与阿父阿母说起。”
秦凤上前两步,在她面前坐定,淡淡道:“抬起头来。”
猗苏依言做了,立即被她扇了一个耳光。
阿姐我真的是无辜的啊!都是某个恶劣上峰的错啊!我是在完成任务啊!阿姐你不要出手那么狠啊明儿我还怎么出门啊!
在心里碎碎念并哀悼着自己的运气,猗苏面上做出羞愧难当的神情:“原本……只是在廊后讲话,但听着阿父离门近了不免失态……阿九有辱门风……阿姐……”说着说着,竟真的有那么点哽咽的味道。
秦凤默然片刻,忽地发问:“那人不过是阿父手下幕僚罢?便有那么好?”
好得不得了,好得天上地下无人有福消受!猗苏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低低地道:“阿九知道与那人……绝无可能,但这种事,向来控制不得……”
“情爱之事,你又懂得多少?”秦凤似乎是被气笑了,“一时冲动和一辈子相比,又有多重要?况且……”她竟有些出神,语声中透着浓浓的悄怆,“心悦之人,即便成婚,又会变成怎样萧索的模样?婚姻婚姻,也就靠昏昏噩噩熬过去罢?”
秦凤为何二八年华便有这般悲观的念头?猗苏一时失语,不知该如何作答。秦凤却很快收敛了情绪,板着脸道:“立即断了这念头,我姑且将这事忘了。”
猗苏是真心实意地如获大赦,拜伏在地:“谢阿姐……阿九绝不敢再犯。”
“明日你就告病罢,阿母那里我会替你遮掩。”语毕,大姐大就转身弹琴去了。
猗苏摸摸肿胀起来的脸颊,苦笑一下:秦凤真是……也罢,还是先找鸡蛋和冷水敷一下为好。
秦凤拨了两下琴,心中便觉得烦闷难当:不单单是因为幺妹的私情,泰半是因为方才与父亲的一番对话。先头说的事与此前大同小异,不外乎是对国公夫人的做派有了意见,只向着女儿发牢骚。
她想到昨日向母亲请安时,谈及父亲朝事繁忙,连休沐日都不得空,母亲竟只是淡淡的一句“既是公卿,自然担的责任多些”,毫无体恤之意。
察觉到父母关系怪异,也是最近的事。若非听手帕交说到父亲为了母亲生辰费尽心思,甚至还将两个舞姬卖了,秦凤从未觉得自己生长在怎样奇怪的环境中。她是习惯了双亲互相冷淡的。记忆中,父亲从不曾唤母亲的闺名,说话亦从不带称谓。而母亲也向来只以“良人”相称,眉眼总是淡淡。
近几个月,二人似乎连说话都尽量避开彼此。
往前追溯,秦凤鲜少见到双亲有亲昵的举动--哪怕是眼神交汇。唯一一次,大约还是很久以前,国公府卷入选嗣的浑水,父亲受召入宫,母亲在临别时为丈夫理了理衣襟;而父亲也脸色平静地拢了拢妻子的发。
可即便是这小动作里头,也处处透着生疏与不自然。
秦凤厌恶着家中萦绕不去的沉默,却又恐惧着外界的世界--父亲今日谈及的第二件事,是她的婚事。
她是否会重蹈覆辙呢?阿九……同为国公府女儿,难道没有察觉到这里的异常?难道不会害怕?
国公府大娘子的眼神就幽沉起来,却再次拨弄琴弦。
次日,猗苏赖在房内装病。
侍者只以为,秦凤昨日因为妹妹在院中乱逛而大发雷霆,九娘子是顾着颜面才赌气不出。猗苏就势闷在里间不动,心中将秦凤昨日那番话翻来覆去地琢磨,臆想出不少可能:更久之前她被负心郎背叛受了情伤啦,家中有姊妹婚事受挫啦,话本传奇听多啦……
可这些终究只是猜测罢了。成果惨淡,她的套话功力只能叫君上大人失望了。猗苏懊恼地将脸埋在被褥间,在地上翻滚了几遭,愈发烦躁起来。
正在这时,里间向着院子的门被人叩响,侧耳听了片刻,那人又轻轻叩门。猗苏只得拉开门,便见着伏晏笑眯眯的一张脸,尤其是两个梨涡,看着就让人心生不耐。
她顺手抄起靠垫就往他脸上砸过去。
伏晏轻松闪开,低声揶揄:“谢姑娘火气有点大啊?”说着他的眼光转了几转,最终定在她发红肿起的面颊上,挑了挑眉。谢猗苏这模样着实有点滑稽,头发乱蓬蓬的,半边脸情状颇为凄惨,身上干脆只在中衣外披挂了两件禅衣,还一脸愤恚:
“秦凤误以为我同君上你有私情,气急了就一巴掌扇上来。”
伏晏不忍直视似地别开脸:“嘘,轻点。谢姑娘你头发也忒乱了,衣裳么……也不大整齐,的确有几分羞愤欲死的模样。嘛,是拾荒者也说得通。”
“老是拾荒者拾荒者的!到底什么意思!”
“谢姑娘这般喜欢到溯世阁翻陈年垃圾,有这种爱好,不是拾荒者是什么?”
“君上冒着风险过来就为了趁点口舌之利?殊在下失陪。”猗苏说着便要关门,伏晏直接上前一步靠在门边,低了头冲着她微微地笑:
“也该说正事了。”
这厮难得正经,猗苏不由怔忡,呆呆地道:“说啊。”
“该由谢姑娘来说,不是么?”伏晏抱臂,似乎又要嘲讽。
猗苏于是将与秦凤的对话大致复述一番,伏晏听毕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宁国公府自诩清高,不蓄姬妾,国公夫妇相互扶持,府中两个儿子皆举了孝廉、秀才,秦凤也素有才名,她还会有这番想法,只能说,国公府这潭水底下,定然藏着不能见人的东西。”
“君上可有什么发现?”
伏晏笑意加深:“有,但还不能说。”
爱卖关子的贱/人……猗苏故意不接话茬,径自道:“那好,明日我总要去见国公夫人,会伺机观察。”
吊胃口失败,伏晏也不失望,反而兴致盎然地盯着猗苏又看一眼,语调随意得很,似乎不抱什么希望:“那就拜托谢姑娘了。不过,谢姑娘还是先处理一下自己的脸为好……毕竟能派得上用处的,也就这张脸了。”
嘲讽人是花瓶就直说,就别打着关心的幌子:
“君上所言极是,回到镜外,在下预备着立即辞职,免得碍手碍脚。那个什么如意姑娘,一看就兰心蕙质,君上还是和她亲密无间地合作为好。”
伏晏只笑笑地看猗苏一眼,似乎懒得再辩驳,迅速离开了。
说起来……这厮是怎么摸清到这儿的路的?竟然没被家丁撞见?
愤愤地拉上门,伏晏的笑脸却又浮现在眼前:他不笑还好,那自负又欠揍的气质与白无常千差万别,可只要他一笑,眼角微弯,与记忆里那双天生适合含笑的琥珀色眼眸重合,她就会觉得怀念而酸楚。
抱着被子躺下,猗苏唤来侍者再取些冰敷的帕子和鸡蛋白。揉搓一番脸颊,她才闷闷地躺下,秦凤就正好女学放课回来,见她的模样,好笑又有点怜爱地来揉妹妹的头:“脸还肿着?还是寻点药来罢?”
“不可……”一找药,整个国公府都该知道九娘子秦鸢被打了,如果追究起被打的缘由,就麻烦了。
秦凤叹了口气:“实在不行,明日你也歇着罢,我去和阿母解释,就说我一时气急因为小事打了你。”
“阿九有过在先,阿姐尚如此相待……”秦凤真是个好姐姐。
“休要再说了,不再糊涂就好。”秦凤轻描淡写地带过,将猗苏拉起来,“别整日躺着,没病也要躺出病来。”
于是猗苏就被秦凤拉着去听了会儿琴,之后又将今日女学的功课补上,此中辛苦,无须冗言。
脑袋里被塞了一堆玄学佛学知识,猗苏才得以脱身,回到里间,就要扑倒在地铺上,猛然发现头枕边多了个青瓷小瓶。下头压了张纸,展开念去,上头只写了一个字:脸。
知道她脸受伤还会送药来的……想来想去也就伏晏了。
可这厮乍然这般体贴周到,倒叫人难以置信。猗苏盯着笔锋清癯的“脸”字愣了半晌,果断先将字条扔进炭盆里烧了,用指尖挑了瓶子里的油膏抹在脸上,又将瓶子藏于枕芯中,复躺下,心情颇为复杂。
※
翌日起床洗漱,猗苏的脸竟然已经恢复原状,看不出丝毫被打过的痕迹。秦凤也舒了口气,只以为昨日的冰敷总算有了效果,便带着她往主屋而去。
虽说是主母居处,但陈设也未见得有多豪奢,一个着团花对襟衫的贵妇端坐在上首,见她同秦凤进来问安,也不多废话,直入主题:
“阿初,昨日已与尔父商定你的婚事。”
闻言秦凤便是一颤,面上的神情绝非惊讶,更像是恐惧。
作者有话要说:如各位所见,改了个文名。原本上篇文名字我嫌太长,所以这次来了个不明觉厉的短名,结果么,看来我还是长名的命,比上次还长了三个字哈哈哈。
最近真是凛冬将至啊(各种意义上),开始爬月榜了,所以…请大家多多温暖一下被冻死的某棵树=3=
【目前可以公开的情报】
梁父宫伏晏有特殊的关心技巧【拐弯抹角】,级别lv.99,缺点是……被施加技能的玩家察觉到的可能性为0.01%(大误)
☆、君上的语录
“阿初,昨日已与尔父商定你的婚事。”
“是萧家的十二郎,你也应当见过,前月刚除了著作佐郎,是城中头一等的俊彦。”国公夫人显然也察觉了秦凤的失态,不由微微倾身,温言劝慰,“虽然自然比不得王谢二家的郎君,但胜在人品方正,相貌也清秀,阿母也是千挑万选才选中了萧家……”
可秦凤似乎根本没把国公夫人之后的话听进去,她颤动着唇瓣闭上眼,吐出一口气,出口的话语平静而冷淡:“既然阿母这般想,阿初自然从命。”
“阿初!”国公夫人被秦凤的态度惹恼了。
“阿姐只是一时无措,还望阿母见谅。”猗苏不得不打了个圆场,秦凤闻言扯起笑来:
“阿初本想在阿母膝下多尽孝几年,没想到那么快,是以一时失态。”
国公夫人一颔首,也不多话,转头看向猗苏:“阿九的婚事也要物色起来,阿九可有中意的?”
秦凤不由看了猗苏一眼,猗苏只作羞涩状低头:“但凭阿父阿母做主……只要家风端正,为人妥帖就好。”
“休拿这些场面话敷衍,小娘子爱俊爱才爱风流何曾是稀罕事体?就是国朝,也多偏爱俊俏的儿郎哉。”国公夫人似乎是南人,家常话说着说着就露了吴语。
这位夫人有点意思:行事干脆利落,不喜小辈忤逆,却也不屑于纲常,偏又是南方女子,说话细声细气。
“阿九毕竟还小,慢慢挑也不急。”
宁国公这时突然就进门来,插口说完摸摸猗苏的头,向妻子一颔首,笑说:“可算将那奏表拟罢,且让我偷半日闲,来看看阿初阿九。”
“良人上回休沐就忙得未归,是该歇一歇。阿丘,还不快去吩咐灶间?”国公夫人应答得也十分得体。
“萧家的聘书不日将到,阿初也要为人妇啦,真有白马过隙之感。”宁国公转而去和秦凤说话,“出阁后可休要再整日舞文弄墨,免得惹阿姑多话。”
国公夫人埋怨地看了丈夫一眼,却同秦凤道:“阿初最是聪慧,自有分寸。”
“就昨日,我还在尚书台见着了萧十二郎,他见了我竟然还有点羞赧,只怕是家中早有消息。我瞧着十二郎对阿初你是极满意的。”国公也不恼,只是捻须而笑。秦凤强笑着应酬双亲,向来挺直的背渐渐有些佝偻了。
就在此时,猗苏才猛然发觉这对夫妻的异常来:从方才宁国公进门,二人除了最初目光交汇,竟鲜有面对面谈话,几句话大都对着孩子言说,竟像是有意回避彼此。
难道伏晏所说的秘辛,就是国公夫妇名存实亡的婚姻?可这在公侯之家也并非新闻,秦凤又为何要这般在意,以致于恐惧起婚事与情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