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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屋门口,还是孙茗自己先行了一步,轻推开房门。因她夜里常来看闺女,所以房门寻常只是虚掩,并不落锁的。
两个乳娘听到脚步的时候,已经合衣起了身,见孙茗与李治一同进了屋子,忙躬着身道福,并不敢起身或是抬头直视天颜,也更不敢吭个大声响惊了屋子里的小郡主。
乳娘也应的孙茗的要求,只能在堂屋里侍候,与阿宝阿福睡的小床只隔了两丈的距离,但在中间设了屏风,省的夜里容易被惊醒。
也因为她的私心,若是孩子有所不妥,哭闹声就能唤醒乳娘,也不会因为乳娘与她们有过度接触而对乳娘们更加依赖。白天她都将她们放在自己的眼前,自然相较起乳娘来,孩子与她更亲近了。
她的这番小心思如何瞒得过李治?当然她也没有想要瞒他的意思。不过李治并没有点破,只是随她去,也暗道,像这般母女比起宫闱的寻常母子来,的确更喜欢她这样……
☆、第53章伍拾叁
寅时刚至,李治就同往常那样起了。
天已日渐暖起来,到近几日日中的时候,已略有燥意,就是现在盖的被衾都已轻薄起来,但他仍为孙茗掖了掖被角。
有些事不过是习惯二字罢了。
等屋子外的王福来叫来两个侍婢搁了拖盆予他洗漱后,踱步经过堂屋,瞥了眼方桌上的白瓷花瓶,想起了屋子里面摆放的各种大小形态的白瓷花瓶来,只觉得极为朴素……
他并不知道孙茗摆的风格叫做“简约”,只道她这是喜欢与旁人喜好完全不同的物件。这样一来,摆放这种与他品味来说完全迥异的废品,远不如名贵稀有的要来得有意思得多。
边笑着摇头,刚迈出屋子,就与跟在身后的王福来吩咐了几句。
于是,孙茗起床后,就发现屋子里摆放的清一色的白瓷花瓶统统给换成了琉璃玉花瓶。
琉璃为五大名器之首,还在金银、玉翠、陶瓷、青铜之上。在商周时期就已有琉璃,那时古人为了比拟珠玉、宝石而创造出来晶莹剔透的琉璃,色同寒冰,极是漂亮。如今摆在她屋子里的琉璃玉更是通透,如玉那般美,却又并非是玉,一直以来皆是皇室专用,民间而不可见。
孙茗见后,也赞了句难得,主要还因为是李治喜欢的。原本屋子里的摆件多半都是根据李治的喜好来布置的,不过也因为他原本就有自己的一套审美观,都摆起来后的确还能入目,她也就随了他侍弄。
片刻后,花枝盛着冰糖银耳莲子羹进了屋子,见孙茗不解地看向她,就回道:“圣人行前吩咐下来的。”因李治已登基,宫婢们依例改了称呼。
怪不得……孙茗自己很少想用这些,像红枣桂圆莲子的,她并不很爱,自然也不会叫她们备上这些东西,想也知道定是李治叫的。
既然他有所吩咐,权当给他面子,也用了半碗下肚。
花枝一边收拾起来,一边听着她吩咐叫了乳娘将阿宝阿福挪过来,见她仿佛竟没想起别的事来,就插嘴提醒道:“娘娘,太子生辰就到了。”
该备的生辰贺礼实该早些备起来,不然到时候又得手忙脚乱的。
“对哦……”她竟真是要忘了这样重要的事:“我一时也没想起来。只是,去年赠了衣,今年也不知道有什么拿得出手……”
实际上她的库房早就堆满了,可几乎全是太子所赐的,就是拿她从娘家带来的那两台箱子里的充数,可既没新意也无心意……
这时,两个乳娘已将闺女抱了来,身后还跟着如意与陈来将小床与往常那样挪至床榻边。
阿宝阿福明显已对她有了记忆,被乳娘抱着的时候,见了她,手就朝她伸,身子也朝她这边倾。
见了自家闺女,转头就将贺礼的事给忘了,抱了阿宝逗了逗,然后将她往床榻一搁,又抱了阿福,拿个拨浪鼓与她玩儿。
阿宝阿福已经逐渐学会辨人辨声,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
两个乳娘见了,还是楼氏稍有眼色,拉了马氏就退下去了。起先马氏也不肯,觉得孙茗虽然身份贵重,但初初为娘,恐照顾不了两个郡主,若出了什么事,连带她都是要吃罪的。还是孙茗一边将阿福置下来,一边撩了撩眼皮子,似笑非笑这么一看她,把两个乳娘俱都唬了一跳,忙不迭地告了退。
等俩闺女稍再大些,她定是要打发了乳娘的。如今她们都还小,搂氏马氏也无明显落了什么错处,就是此时将人叫走了,李治还是会在宫里领两个回来,又何必这样折腾呢……
花蕊见她坐在床沿,看着两个郡主发怔,就道:“娘娘,外面日头好,要不去庭院里散散?”叫娘娘开心,也是她的工作之一。
因从走廊至廊亭都建了顶的,就是在庭院里随意走走,也根本不会被晒到,所以她寻常都带着女儿倒也无妨。
刚刚也不过是想着怎么避免乳娘日后对她子女造成影响来,经花蕊把话一说,就让她叫了陈来去廊亭铺了皮子,好把两个闺女往那儿一放。
如今阿宝阿福已经开始学着翻身了,只是阿宝明显更活泼一些,动来动去的一刻都不停,趴着的时候还会抬头朝她咧着小嘴笑。倒是阿宝,一放下来就俩眼一闭,作出个昏昏欲睡的模样来。
阿娘秦氏仍在太子府里,只不过寻常并不来打扰她,只在午后寻她说会儿话,略坐坐而已。
倒是阿香,在屋子早就待闷了,见阿姐带着两个外甥女抱出来,也往上凑趣。
见孙莲自发地照顾起阿宝阿福来,她就索性做自己的事了。刚问了花枝才知道,现在巳时刚过半,还不到午时呢,就叫她把屋子里的笔墨纸砚给取了来——刚想到赠什么礼呢。
唐代人们每日离不了衣食住行,寻常物件李治自然是不缺的,倒不如做了配饰与他,每天都能随身戴着,披在身上也不打眼,试问,谁敢往皇帝身上从上往下地看呢?
落笔在纸上画下一条蹀躞带,如今常用的都是金、玉两种腰带,但按她想法,若在腰带上刻有龙纹,在玉器上就不明显,显然要刻在金饰上美。
初始形态画了下来,但又想到,用金饰刻画龙纹就显得不那么珍贵了……索性时间还长,既然想不到,就将它搁在一沓纸底下,暂且一放,画她自己的配饰来。
同样想着李治的生辰明显不止她一个,在某处僻静的院落里,徐良媛早前就想到了。如今新帝登了基,能在太子府里见着他的时候已是更少了,待太极宫一整规后,府里都搬进去了,她知道,就更见不上圣人了……
太极宫中这样大,把她打发得远远地,届时再新进了美人入宫,哪里还有她什么事?就是一般宫女姿色也极为不俗!若是圣人再想不起她来,等待她的,只是在宫中孤老终生了。
如今是越想越怕,急急叫了水墨去禀报太子妃,说有要事求见。
太子妃早前还想拉徐良媛一把,只是当时李治也从未将这娘子放在眼里,时日一久,她也渐渐开始灰了心。
此时文秀见了水墨,把事情与太子妃一通禀,即知这个徐良媛定是没有死心,此时来寻她,不过是拼着李治生辰,想一鸣惊人罢?
叫文秀把人领下去,她决定再晾她几日,到她实在急不可耐的时候,方能显出她太子妃的紧要来!
……
在天暗下来之前,孙茗已着了乳娘将两个闺女抱回房里休息去了。至于孙莲,早就被秦氏耳提面令地捉回房里学习四艺去了。
花枝收拾案上的物见,由花蕊搀着孙茗回了屋子,一边走一边道:“娘娘,晚膳已备下了。”
眉一皱,问道:“圣人又还未归来,这么早就备了,待会儿岂不是要凉了?”
是李治走前吩咐下去的,到了时辰也不许她等,先把她的那份给端上来。不过底下乖觉,知道李治回得早,是一并用的,所以端来的就是李治的那份。
当然了,普通的妃嫔份例都是有数的,孙茗封赏尚且没有下来,按照她的份例,实在没几个菜的。
正说到的李治,他就从台阶徐徐近之,刚巧听到她这一句话,心里顿时一阵暖意:“就这么会儿功夫就凉透了,还留他们何用?”
孙茗又是听了这样霸道的话来,偏了头,瞧了他一眼:“我倒觉得他们服侍得挺好,算准了九郎此时方回,不赏便罢了,还这样伤人的心。”
李治已经两步走近,将婢女都赶了下去,见王福来领着她们退走,就揽了她的腰一同迈进屋子:“你说赏那自然是要赏的,先看看今天都是什么菜色,若是哄了孙美人开心,我就给膳房里没人赏一百金!”
每人赏一百金?皇帝可真是财大气粗!
孙茗翻了白眼,一坐下来就道:“原来九郎想封人家为美人?现在都及早地喊上了……”美人为正四品,在五品才人之上,三品婕妤之下……
一直被她傲娇的一个白眼俘虏,听她这样说,将人从椅子上拉起坐到了他腿上:“这就生气了?我不过是随口喊喊罢了,真只给个美人的位分,我可怎么舍得?”
萧良娣好歹还封个淑妃呢……虽然她并不很在意这种,但同是良娣,位分差了这样多,不是平白惹人笑话吗?就是她再淡泊名利好了,可也不想这样被人磋跎……
但心中所想的,她是一概不与他明说的,只拿话以退为进,一边垂着脸,一手在他袖子上拉划着,口中道:“反正都是九郎赏的,便是美人的位分,我也受了……”
那娇娇软软的话,听在耳朵里,要多委屈又多委屈,惹得他心中大起怜爱来,捉了她扭动的手,看着她娇嫩的侧脸:“知道你并不在意这些,但我也断不会委屈了你。你知道的,我是把能给的最好的都给了你的,可千万别伤心了。”
孙茗一入东宫即是太子良娣,一般位分自然拿不出手,何况生了这样两个玉雪可爱的女儿。且一胎双生,那是福兆!别说大臣们要提了,就是他自己,也是舍不得叫她被人看低。
听他这样说,她换了个笑靥来,一手勾着他颈间,一手在他胸前画起来:“我不过说了那一句,伤什么心了?我可没有这样小心眼……”知道李治说话向来有数,一般给不了或是不想给的承诺,都不会说出口,但凡说出口的话,他都是要做到的。这就是君子的风度。她便是最爱他这一点……
“你还不小心眼?是谁听了‘美人’一词,给我甩脸子看了?”李治拿话笑她,边举了筷子夹了块切的细细的芦笋喂她,见她也没有矫情,张口就吃起来,嚼了嚼刚咽下,又使筷子夹了个虾仁喂她。
孙茗两眼不错地看着他忍着笑意,不停地要喂她的做派,索性将刚喂进口中的虾仁,嚼都没嚼,凑近他的唇边,渡到他的口中。
李治一愣,见她歪着脑袋搁在他的颈窝处,一水的莲花清香淡淡的嗅入鼻尖……嗯,今日搽的是莲花香粉。
“九郎,虾子味道如何?”千娇百媚的话落到耳边……
作势嚼了起来,一扭头就看到樱色的檀口,凑上去亲了一口:“香滑的很,也唯有阿吟才叫它有这般滋味……”
☆、第54章伍拾肆
夜里,李治仍占用了她屋子里的案几办公。
孙茗早已习惯,一边帮他归类整理,一边随手翻阅起无关紧要的文书来。
关于这一点,李治并没有限制她,还时常询问起她来,倒也不是听取意见,不过是两人一同探讨而已。
“衙门请求改治书侍御史为御史中丞,诸州治中改为司马,治礼郎为奉礼郎,以避陛下之名讳……”孙茗翻阅手中一本被李治驳返的奏疏不解。
“既然是为避名讳,这本奏章也该允了的。”
李治抬头瞄了一眼她手中的奏章,才与她道:“贞观时也有此类奏疏,父皇并没有避讳‘世民’二字。”
既然李治是拿李世民为榜样,自然处理手法上也是参考李世民的,但:“你是你,无论如何作为,也无人会拿你与其他人比较,为何还要自比先皇?”
手中的笔一顿,他又抬头看了眼烛光下认真的小脸,发现她说的竟也极有道理,又听她道:“先皇的名字原本就没有偏向有避讳的地方,既然下臣为你着想,你何不再考虑一番?”
李治接过她手中的奏疏,脑中想的却是无关这本奏疏的事情,而是觉得,事事以父皇为例,是否是他太过谨慎了?
“九郎在想什么?”将他手中的笔摘下来,搁在一边架起。
李治将手中的奏疏一收,起了身,连着孙茗也站了起来。一手拉着她,缓缓行往屋前的廊上。这也是被她养成的习惯,处理一会儿政务,就往外面走一走,看一看,回去办公脑中的思路也变得更清晰了……
“今日月亮倒是挺圆,”李治抬头看了眼,就看向廊亭外的花圃,忽然问起来:“我在宫中为你寻处宫殿,喜欢什么样的?”
“其实,如我现在住的这样就很好了,比照着修葺,最好再种几株桃花和梅花,春日宴冬日宴就都有花可赏了。”按照现在住的这个院子,都比一般的别墅要住得舒服多了。其实她要求并不高……
李治倒是想为她挑个更好的地方,就道:“索性屋前种排桃花小道,将偏殿推掉,寻了合适的,种个梅花林。”
土豪……一处偏殿实际上就有好几座房舍了,还全给推了……
拉了拉他袖子,见他停了幻想脑中的清醒,低头看向她,就与他道:“不必这样劳师动众,其实,选个距九郎最近的就好。”
这才是大实话……挨得近了,他才会时时能想到她,恐怕也不好意思去往别处……
李治听后,明显极为感动,拥着她,拿手抚着她脸颊:“就依你,再给你引个活水,种了芙蕖,无论春夏秋冬,都叫你有景可赏,有花可观。”
正因为她万般没有将这些看在眼里,才叫他更想把好的都往她身边送……
果然见她抿着唇笑起来,他心里也高兴了几分,又道:“偏殿全推了也不好,阿宝阿福还这样小,肯定得在你身边多待几年。你阿娘与小妹妹也尽可以时常入宫陪你,所以还是得留起来。”
这番话说得这样焐心,引得孙茗好一番狗腿,进了屋子,又是端茶递水,又给研起磨来。
第二日,于阗王伏阇信来朝见。
于阗位于新疆和田区域范围,在大唐看来,泛属于西域,原就是独立的绿洲王国之一,后来一直被西突厥统辖。
在前几年,西突厥曾向太宗请婚的时候,李世民就意属龟兹、于阗等西域五国为聘礼,但西突厥不肯割让。于是千年,唐军大破龟兹,令于阗胆寒,还令他儿子驱骆驼慰劳唐军。
如今大唐长史薛万备亲率五十骑至于阗,伏阇信就随万备入朝,随行的皆是西域名器、宝物,甚至携了百位西域美姬献上。
孙茗也是到了未时才知道的,因李治着了王福来送了几箱珠宝回府,其中有两个箱子直接抬进了沁香明景,一问之下方才得知,入了宫的何止那几箱子宝贝……
知道要接待来使,晚上他定不会回来与她一道用膳了,索性就独自用了些,叫了乐伎奏乐,自己去了浴室沐浴起来。
李治是亥时刚过才回的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