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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差不多了,准备准备出发。”尤崇召集来亲眷朋友们,提前在门外准备好的车马里下来十几个壮汉,都是丧服打扮,他们扛来四根长竹棍,准备将棺椁抬到灵车上去。
按照习俗,他们要护着棺椁到城西的墓园里下葬。老太太生前当过朝廷官员,下葬礼仪也按朝廷规定地来,不仅要有四匹黑马拉着灵车,行进路上还要洒满纸钱,更别提跟着的几十号亲属朋友,可谓是浩浩荡荡的大场面。
眼看棺椁已经被准备着送上灵车,尤兰焦急地原地打转,不一会儿,她实在忍不住,才走到尤崇身边,细声细气道:“哥…让尤琇送老太太最后一程吧….不然,真的没机会了,哥….”
尤崇粗眉拧紧,鼻子哼哼:“又提她?我说过,她什么时候改过自新我就放过她!”
“可尤琇的性子你有不是不知道….她小时候就不服你管教,现在让她来向你道歉,这不更是难上加难。”
尤崇脸色更黑,怒看眼前这位二妹,几年没见,真是憔悴了不少…那白发不知尤琇看不看得见,心会不会疼!
“你倒是为她百般着想,她有为你想过吗?成天在外鬼混,她有在家陪过你吗?她是你女儿,也是尤家的子女,她在外的脸面就是尤家的脸面,你好好问问她要不要这个家!”
尤兰看着尤崇背对着手不言语的闷气样子,心里的希望就如那残焰,闪了几下光芒,就消失不见。
至少尤崇还认定她是尤家的….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可该怎么做呢…
尤琇…你该让娘亲怎么做呢…
尤兰只觉得身体像灌了铅一般重,耳边的唢呐声在脑海里萦绕回荡,眼前的东西就像是被漩涡搅在了一起,头昏脑胀。
尤崇见外面的人都等着了,不等她,就喊着动了身。
一时间,府里杂七杂八的道士、下人、伙夫、丫鬟拿上东西全部涌到门外,整座府邸像被搬空一般,只留下地上被踩脏踩烂的碎纸钱和挂着的白布条子。
尤兰只得跟着他们,看着空无一物的前堂和老太太的黑木棺椁,她鼻头一酸,强忍着泪水挪动沉重步伐。
唢呐和铜锣在前面开路,凄厉的吹奏声响彻在车马大街上,行人见此纷纷绕到路旁,对着这送葬车队议论着。
尤氏在鄞都是最有名的家族,财产数不胜数,传闻金银珠宝就有百余箱,名画古玩更是多,更有甚者说尤府里有一间纯金打造的屋子,不让外人见,他们就爱在这黄金屋里数钱,尤其是那尤琇,更是奢靡不堪,比皇家更胜上几分。
这离谱传言飘入尤家兄妹耳朵里,三人皆是怒不可遏,碍于送葬,尤崇只狠狠瞪向那说得最起劲的路人,仿若下一秒就要把他拉出来好打一顿。
他咬牙,低声怒道:“真是荒唐!”
如此言论要是传入有心人耳朵里,他尤家必然招致灭族之祸!
他听着这愈加离谱的谣言,心里对尤琇的厌恶就更深一分。
“诶,到了到了!”只听得路边人嚷嚷着,七嘴八舌说着话,还不忘指指点点。
尤崇反应过来,看向车队的左前方,那处不就是尤琇开的青楼吗?!
如今尤府老太太过世,全府无论男女老少都要穿丧服,批麻衣,现在倒好,这青楼还是一片喜庆热闹的景象,紫纱红绸高高挂,真是一点白都看不到啊!
“好你个尤琇…”尤崇气得红眼,他也不顾面子了,跑到前面那起铜锣就是一顿敲,吵闹的人群迅速安静了下来。
“诸位,今日是尤府老太太,我尤崇亲母的葬礼,在路上打搅了诸位实属抱歉。”他抱拳鞠躬,吸气继续道:“尤家门风清廉,老太太为官时更是两袖清风,我尤家虽在日后选择从商,但从无贪奸耍滑之举,恳请诸位明鉴!”
人群又开始骚动,一个扛锄头的布衣男人喊道:“公道自在人心,尤家主停下来就是为了证明这个?”
“就是啊,我们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们的大孙女不在送葬队伍里!”
“是啊是啊,花蝴蝶呢?”
“我们要看花蝴蝶!”
人群齐刷刷喊起来,把唢呐声都压了下去。吹唢呐地涨红了脸也比不过他们的声浪,只得歇息着,场面一度失控。
“这…”尤崇不知所措,现在和尤琇撇清关系实乃下下策,肯定落一个薄情寡义的名头来,影响了信誉在外行商都要受牵连。可这帮乌合之众越吵越烈,该怎么办?
在一阵阵花蝴蝶的响亮呐喊下,一道深紫色窈窕身影从高楼盘旋而下,衣裙随风摇曳,恍若蝶翼凌空舞动,女人身姿窈窕婀娜,落下时带着的风都有香味,迷晕了周围一圈人。在众人的欢呼声下,尤琇从天而降,与此同时她右手抓着的长白布条随风飘舞,宛如纽带般飞向了老太太的棺椁,轻柔地盖在上面。好似为沉睡着的老人挡住了世俗的喧嚣与吵闹。
“老太太喜静,你们这般吵吵闹闹,莫非有心与我尤家做对?!”钢扇在她胸前打开,尤琇气场强大,周围人都没了声响。
他们只是为了看热闹而已,要是惹了这位,那钢扇必要削下他们的脑袋!
“你挡路了。”尤崇盯着她,狠狠道。
尤琇一个人站在车马前,周围都是凑热闹的群众,她一人就有千人之势,压得鄞都空气都安静了几分。
“让开…”尤崇忍耐道。
尤琇不语。
“再不让,我就带着人马从你身上踩过去!”
尤琇还是没回应。
尤崇气得牙根直颤,一字一顿道:“别以为我不敢…”
尤琇见要有动作,环视了眼人群,大声道:“这给老太太引路的活,怕是要另寻人来干吧!”
“你说什么?”尤崇转身,愤愤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尤琇面色一冷,在众人的目光下,掏出一本蓝皮账册,开口道:“舅舅,你从二十岁开始便离家经商,从一穷二白到现在飞黄腾达,你知道你最该感谢谁吗?”
“…当然是我的母亲!”尤崇不知她究竟要做什么。
尤琇冷笑,她的视线飘向尤兰,后者像是知道了什么,摇头示意她别说。
“错,你最该感谢的,是我的娘亲,你的二妹!”
啪!她一把将账册甩在了地上,风吹起账页,几千页的账目亮在众人眼前。
“说什么糊涂话!我自创业以来都是母亲在帮我,你怎么扯到你娘身上?”
“我看你是吃醉了酒,胡言乱语了!”
尤琇那美艳的面旁此刻冷若冰霜,她严肃道:“舅舅不相信,自己可以好好看看这账,舅舅和我都是经商的,这账是真是假,自能分辨。”
尤崇听她这样说,却还是不迈步子,他不屑道:“尤琇,你越发无法无天了,如今这般,是要做什么?打扰你祖母的在天之灵吗?!”
“究竟是谁打扰?!”尤琇挥袖,喊道:“舅舅你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将我逐出家门,迫害我娘亲,如今更是恩将仇报,谁在败坏尤家!”
“…那账册是什么啊,花蝴蝶,解释一下呗…”
“是啊..”
“好,那就我来告诉你们。”尤琇朝向人群,迎着众人热烈的视线,激昂开口:“尤崇当年一穷二百,跟着人学做香料的买卖,结果生意不景气,不仅没卖多少,还欠了一屁股债,他哪有钱还上,就瞒着家里人与西部贼子借了高利贷,谁曾想越欠越多他看着自己性命不保就来找老太太求助,但老太太一生清廉,哪还得上这么多钱,你们猜怎么着?”
她语气忧伤,哽咽道:“为了还债,我娘把原本给她准备的嫁妆和财产都当了出去,那不仅是老太太给她的,还有自己日日夜夜替人做针线活赚来的,全部都拿去填了窟窿,从此以后她与老太太两人在府里每日粗茶淡饭,烛灯都不舍得点一支,冬日里蜷缩着取暖,落下的腿疾腰疾…这些,你可知道一点?”
尤崇看向尤兰,眼中抑制不住得震惊。
“你果然不知道,你同姨妈一道远去,哪管得了我们这些人的死活…”
尤兰想要上前调和,被尤琇一语阻止:“今日我说这话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想说,你我都是染了一身铜臭味的,自然知道钱财的来之不易,舅舅你是享了祖母、妹妹们带给你的福气,可你又还给了我们什么?你在赶我出府的那日可曾想过我娘借我的名义给你送了多少钱和人脉,你在众人面前宣扬自己和姨妈两人成就的时候可曾考虑过我娘的感受?我与你吵遗产,你真当我缺那几两银子吗?是为我自己讨一个说法,为我操劳一辈子的娘讨说法,你懂不懂啊….”
此番过后,旁人再无吵闹调笑声,具都唏嘘感叹起来,他们看向尤家兄妹们,劝言声四起。
“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啊,尤大当家,何必做到这份上呢?”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坐下来谈!”
“是啊…”
尤崇不再狡辩,他低着头不愿再望尤琇。
看见尤崇低迷的神色,尤明玉出来主持公道:“尤琇啊,你也别太怪你舅舅,他也是有苦难言…”
“我告诉你啊,你舅舅为了一处好铺子已经和别人僵了几天了,每天都想着拿下,可这钱花出去了也没个水花,他也难啊…你就体谅体谅吧…!”
尤明玉这一通发言,看似站在了中立面,实际还是把锅甩给了尤琇。她一声冷哼,不欢道:“姨妈这通话还是讲给祖母听吧,她爱听。”
“你…”尤明玉拧紧拳头,却被身后的女娃抓住了胳膊,她回头看向尤芳茵,只见芳茵皱眉摇头,死拽着,不让她去找尤琇的麻烦。
“别欺负琇姐姐!”
“你…你个小白眼狼!”
“松手,让你松手!”
尤明玉打上她的手,这女娃就是被打红了也不松开,咬着牙不让她去。
尤琇不忍直视,出言训道:“姨妈,你骗芳茵去祖母那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有一天知道你的目的会怎么想?”她步步紧逼,“她会恨你,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要逼她同最喜欢的表姐走上陌路…”
“尤明玉,你心里难道不胆怯吗?不害怕吗?”
“她会恨你一辈子,永远不和你说话,不和你住,连看一眼都嫌烦…她再不认你这个母亲…”
尤芳茵痛哭流涕,紧抱着她娘的胳膊不松开,张着被打红肿的小手,无力地拉拽衣袖。
尤明玉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将尤芳茵抱在怀里,声泪俱下:“乖,娘不打你了…不打了….”
“娘下次不许骗我….!”
“好!好!娘不骗你,保证不骗你!”她想抹掉女儿的泪花,但自己却哭得越来越凶。
“娘也不许欺负琇姐姐…我最喜欢琇姐姐了,不许欺负她…呜呜呜….”
尤明玉回望了眼远站着的尤琇,缓缓道:“我们是一家人….不欺负….”
都说女儿是母亲掉下的一块肉,女儿一疼了,母亲更是加倍地痛。尤兰看着尤琇孤单的身影,心脏一阵阵恍若凌迟一般疼,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就要见不到尤琇了。
尤琇,生来就是优秀的,打小就会帮自己做饭、洗衣,能说会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账目算得比同龄人都快,人人见了就夸,都怪自己…要是自己争点气,尤琇也不用吃这么多苦….都怨自己没做好这个娘啊…..
尤崇在旁听完后,脸色更加复杂,像搅浑的水泥。若是现在承认尤琇,岂不是把自己往火里推,日后哪有他说话的资格?谁都会说他忘恩负义。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指着那账本道:“这本账册我从未在库房里看过,你是从哪里搞来的?”
“怎么?舅舅还怀疑账册的真假?”
“不。”他摇头否决,“我只是好奇而已,若你能告诉我,我自认错误,向你道歉。”
尤琇见这人走到末路都不忘咬自己一口,心底最后一丝温情早也被风吹散了。
“老太太自留的账册,只有她一人能瞧。”
“哦?那就怪了。”尤崇摸上胡须,冷笑道:“你被我赶出府邸。又怎么去的后院拿这账册?”
“我看…这怕是假的吧,全是你编的!”他颇有破釜沉舟的气势,抢过旁边点香用的火折子就想把这账本烧了。
“住手!”尤琇来不及阻止,眼看那账本就要葬身火海。谁知下一秒,不知从哪射出一枚利箭,把那火折子从尤崇手里精确射下,订在了地上!
“啊!”尤崇吓得一哆嗦,把账册扔得老远,他看了眼瑟瑟发抖的手,和那锋利的白羽箭,若是一个偏差,自己这手可就要废了!
尤琇望向射箭方向,果不其然就是林木榕,她嘴里咬着根牙签,朝她扬头,眼神轻浮,好似在说:你欠我个人情。
还没等其他人发现,她就被旁边的单小雨一把从窗口拉了回去,牙签狼狈地从她嘴里飞出,窗户被咣一声关紧。
尤琇捕捉到单小雨给她的肯定眼神,面上终于浮现一抹笑意,很快就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