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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叫孤半。
他生于血腥年间。身份界于“士”与“游民”之间。“儒”与“墨”把他的性格杂交得形态卑微。可他内质“好侠”他在先秦的小篆上入睡，在司马迁的草纸上梦遗，在唐代的盛况里和清朝的麻花辫上翻身锤炼。醒来不久。
孤半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铺就一丈锦帛。他要记下他醒前最后的一个事实。后来，孤半把写好的锦帛覆盖在天台山山颠，过往行人一百里外就可以看见这么四行字：
一树棣花
两亩眼神
三月，四季
你是谁
2
孤半要唤醒一个女子的记忆。她叫什么，还有年龄甚至相貌，孤半全部忘却。可孤半记得了一个三月。在三月，那女子深情的双眼注视过他。那时，他在一树棣花下。
“我要接近你的体温”那女子说。
孤半笑着。
“我要抚摩你心跳的地方”那女子继续说。
孤半笑着。
“我要你拥抱我，我不想呼吸”那女子流泪了。
孤半依旧是笑着。
“哎，算了。我们没缘。再等一个四季吧”那女子的身体雾一样地散了。
孤半突然心碎，伸出手。可是他什么也没有抓住。
那女子再也没来过。无数个四季走去了。孤半也只是记住了那个黄昏下的几个片段。
现在他只能指望那个女子也能看见这个巨幅，并揭下它，包裹自己的玉体，躺在春暖花开里。
3
人间已经没有真情，这是孤半万万没想到的。孤半自己甚至发现内心的柔情蜜意也在密谋及早离开自己的肉体。他后悔醒来，后悔逐步丧失着侠气！
于是，他发誓要找回那个阴柔的女子，否则，他要死的。
孤半上路了。
他目测了一下所处的方位，他要确定北上还是南下。他还要打听眼下是什么季节，他想知道哪里有最长久的花季。他尤其想知道何处有棣花。他不想迷路。
也许是沉浸于黑暗过久的缘故，孤半的睫毛太长。他象狗熊一样的害怕顶风而行，可是在北风激越的季节，他必须向北。只有向北，他才没有正常的心律。他觉得正常的心律绝对不适合用于寻找和生长激动。
那个阴柔的女子的阴柔，是孤半自己想出来的。或许事实并非如此，也许这女子正山花烂漫着。可是，日子里的阴郁不安插在这样的女子身上，孤半就想象不出他为什么还要去寻找！
他把所有的衣服都漆成了黑色，他觉得黑夜里，他自己是最贴切底色和真实。
他要用最贴切和最真实的方式去寻找！因为是去寻找爱情。
4
可他终究是迷路了。人间烟火里，世俗的手握住利刃，年年岁岁的在砍伐青丝。迷人的眼充满恐慌。
“我的情人呢？”他问。
路人皆笑。
“那个不想呼吸的女子呢？”他问。
路人皆笑。
“谁可以和我拥抱？”他问。
路人笑掉了牙。
“哎，算了，我悬挂巨幅的举动是多么愚蠢的举动啊！”孤半决定放弃，决定沿路折返。可归路还有吗？
5
孤半终于明白：爱情就如同气候，过了就换季了。
又过了无数个四季，孤半心灰意冷地老于江湖。
天台山的荆棘弯腰了。那白色的锦帛也化成雪山。老眼昏花中，却看见那张烂透的锦帛在底色上，分明着几行清晰的，贴切而又真实的笔迹：
一树棣花凋零
两亩眼神灭寂
三月空，四季旷
孤半蓦然回首，竟然再次看见了那个女子。那个女子如同漂浮在心头的一截愁怨。孤半只看见了她的身体雾一样的散去。
散在他的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