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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是一次远行,既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惟有路途中的一个个驿站,会在来来去去之间不经意地标点,把曾经的梦和歌织成记忆的经纬,一点一点囤积在不老的心间。于是,所有过去了的都难以走远,一旦季节的风起,那些刻骨铭心的经历就不邀而至,如风铃般轻扣怀念的门闩。
(一)
我从小就梦想做一个舞蹈家。少不更事的时候,用肢体作笔临摹过工工整整的“舞”;青春勃发的年代,又用思想写意涂抹过恣意挥洒的“舞”但如今,我老了,却仍不是舞蹈家,尽管我心中还不说溢满奔放的激情,双脚却怎么也踏不准生命的鼓点。
“退休吧,”孩子们说“e时代的帷幕已经拉开,这个舞台上只有如歌的行板,千万不要再让你老迈的背影挡住新世纪的阳光。”
是呵!“啪啦啪啦”舞的音乐已经奏响,重金属乐队的敲击震颤我的心房。丝竹的和声远了,骊歌的吟唱也远了,我已隐隐听到晚钟的呻吟——或许真的该从这个舞台上告辞了。
(二)
蓦然回首,天高地远。
这样的时候,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与我有着同样舞蹈情结的老师们。我的舞蹈老师前后有10多位,其中,不乏贾作光、陈银云这样的名师,他们的名字就是我习舞生涯中的界碑。但我想得最多的却是下岗之后赋闲在家的启蒙老师。我的启蒙老师是家乡小县城文化馆里的舞蹈干部,一个把民族民间舞蹈事业视为生命的虔诚朝圣者。这一辈子,他似乎只有舞蹈这一个爱好,只从事过舞蹈这一种职业,直至文化馆在市场经济大潮中解体,他自己也落泊到“低保”了,心里仍旧只惦记着舞蹈这一件事。在我的记忆中,他随时都保持着收腹、挺胸、扬头的专业姿势,哪怕独自走在前往藏羌山寨的崎岖山路上或是挣扎于乡间田塍的坎坷泥泞中,也从未轻易改变。
许多年之后,他教过我的那些古朴、庄严的舞蹈语汇大多被后来大师们的指点覆盖了,但是,他刻在我灵魂之上的挺拔姿势和不屈精神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彰显。
来路迷蒙,去路淅沥。青春的节拍注定要被沧桑的驼铃替代,等到童心走远,年轻的剪影也变成模糊的轮廓,剩下的也许就只有无法承受的往事之轻和情感之重了。舞者的际遇都是未经雕琢的童话,深深浅浅的人生犹如那条平平仄仄的山道,实在禁不住一望再望。
(三)
“如果岁月会遗忘什么,那该是我为你匆忙写就的这首歌;如果时间能够留下什么,那一定是我们握别时这一滴清泪”这样的句子,千篇一律地写在我们的毕业纪念册上,写在发黄的旅途中,但却没有一句成为将来约会的借口。
在舞蹈班里,我的前排站着大师姐。她有一双美丽而修长的手和一双善解人意的大眼睛。练习旋转的时候,老师常把我们分成一组。每当这时,她总会说:“来,手抓紧,看着我的眼睛。”那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看一眼立刻会被它的柔情打湿。我沉迷其中,直到下一个组合都已经开始,还舍不得放开手中的温柔。师姐笑了,轻轻挣脱我的掌心说:“该放手时就要放手呀。”
我的后排站着小师妹。她有一对匀称修长的腿和一张俏生生的脸。练习托举的时候,她是我的舞伴。师妹是天生的舞蹈家,是上帝赐给的礼物,别的女孩子初学托举时往往惊慌失措,她却能够在飞升的刹那做出一连串高难度动作。但是,在落地的一瞬,她又会出人意料地搂着我的脖子作亲昵状。老师对此很不高兴,同伴也颇多微词,我窘得满脸通红,师妹却说:“别放手,就这样。”
十年后,大师姐也当了舞蹈教师,我们常见面,但再未牵过手。小师妹去了南方,再未谋面。听同学讲,她已经没有跳舞了,几年前,和一位年纪与她父亲相当的人结了婚,做了全职太太。
(四)
其实,每一个故事都有特定的主题,每一段旅程都有别致的风景,一个用灵魂舞蹈的人总会有属于他自己的舞台。正如昨天和今天没有清晰的界线,我们每跨出的一步都实实在在地踩着历史与未来的交汇点。
我想把这些感悟说给孩子们听,孩子们却早已不耐烦。看吧,他们的表演已经开始,满世界蝶衣缤纷、霓虹迷幻,春意已象迎春花一般次第绽开是呵,少年的心里永远装着一只小小鸟,且飞且高,却忘了在时间的背后还有一只铁锚,且钩且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