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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仑勒布村小学坐落在海拔3000米的虎跳崖峡谷地带。格木措坐在莫仑勒布村小学六年级教室里，一抬头就望见远处银光闪耀的格拉丹冬主峰雪宝顶。
雪宝顶终年积雪，那上面有万千条涓流潺潺下坠，流经虎跳崖峡谷时，就汇成了格木措家门口这条明净的小溪。
溪水奔流，格木措的心思也在奔流。老师说，自己家门口这条小溪并不平凡，它的下游就是愈发壮美的安昌江、涪江、嘉陵江、长江以及蔚蓝色的海洋。老师还说，十二岁的格木措是门前这条小溪，二十二岁的格木措就是安昌江，三十二岁的格木措就是涪江，四十二岁的格木措就是长江想到这里，格木措分外激动，恨不得立即变成小溪向山外流去。
但是，现在他不能变成小溪。自从父亲去年在虎跳崖采药摔断了腿，格木措的梦就折断了翅膀。父亲已经无法行走，一家人就靠母亲领着不满六岁的妹妹伺弄二十亩山坡地过活。老师舍不得格木措，到家里来过很多次，说他天资聪颖，学习又用功，前途大着呢，不升学太可惜。母亲总是默默地听着，不说话。父亲偶尔搭上一两句话，却从始终不肯给老师一个承诺。老师来了又走了，格木措心里有十五个吊桶在打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门前的小溪永远没有忧郁，依旧昼夜不停地唱着歌，格木措却再也不敢乘着歌声的翅膀，去展读安昌江、涪江、嘉陵江和长江等章节。他知道，自己梦中的溪流再也流不出虎跳崖，就连二十里外的木龙镇也流不去。木龙镇过去叫木龙寨，只有几百户人家，但是，镇上的学校却很漂亮，有高高的旗台，宽阔的操场，还有两幢三层高的楼房。学校里孩子也多，好几百人，热闹极了。以前，父亲带格木措去看过，那时候，父亲还没有摔断腿，每到逢场天都会去木龙镇卖草药。父亲说，他要用用卖草药的钱供格木措到镇上读书、到县城和省城读书。如今，父亲再也不能上山采药了，父亲对格木措许下的愿，也落到虎跳崖谷底，再也寻不见一丝踪迹。
“六、一”节前，老师又来到格木措家，带来了好消息。老师告诉父亲，城里客人要来山里结穷亲，格木措读书有望了。父亲听罢，眼泪都出来了，赶紧叫母亲去准备厥菜、山核桃，装了满满当当一篮子，要老师带给帮扶他们的城里客人，让城里的客人收下他们小小的心意。
城里的客人准备来莫仑勒布村小学和孩子们一起过“六、一”节。孩子们都早早地来到学校，帮老师做清洁，布置会场。老师们更是一夜没有睡好觉，女老师天不见亮就起床写标语，挂窗花，男老师则张罗着杀了学校饲养的一头猪，两个离学校最近的老师又从家里背来些山药和魔芋。杀猪的时候，老师们有过激烈的争论。老教师不太愿意，说卖了这头猪能解决好几个学生的学杂费呢！年轻老师却不以为然，说城里人特别慷慨，把他们招待好了，没准就多赞助几千块钱，那该解决多少学生的学杂费呵！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老教师心里也坦然了许多，相继带了自己班级的孩子去练习欢迎仪式。
孰料，山里的天是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刚刚还是艳阳高照，眨眼间又下起了磅礴大雨，雨点劈劈啪啪地砸在屋顶上，屋檐口立刻挂出一层厚厚的雨幕，土围子上悬挂的大红标语也被浇成模糊一团。望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教室里的老师和孩子都有些坐不住了，纷纷猜测城里客人还会不会再来。格木措没有参加讨论，他一直坐在临窗的座位上，望着远处的雪宝顶出神。此时，雪宝顶上没有雨，阳光照着千年不化的雪峰，更加楚楚动人。格木措的心也被阳光照着，他甚至又做起了关于溪流和江海的梦。
临近中午，乡邮递员裹着一身泥水来了，他的自行车后座上驮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老师们被召集到办公室开会。邮递员告诉老师，雨后道路泥泞，汽车开不到镇上，城里的客人就不来了，委托他把东西送来，顺便祝老师和孩子们节日快乐。说罢，邮递员打开包袱，让负责教师一一清点：10个被帮扶的孩子每人100块钱，1个书包，另外还有21件旧衣服，由老师自己处置。邮递员让老师打了书包和旧衣服收条，又让老师开具收款发票。老师写了收条，却开不出收款发票，邮递员有些焦急，报怨说他无法回去交差。老师也急了，嚷着要让邮递员把东西全部送回去。嚷过之后，两个年轻老师竟趴在办公桌上呜咽起来。
没有见到城里客人，孩子们有些失落。但老师说了，雨后山路泥泞，客人到这里来会吃许多苦头，人家已经给了我们这么多帮助，不能再让人家吃苦了。听老师这样说，孩子们又庆幸客人没有冒雨前来，要不然，他们心里又该留下许多歉疚了。
下午放学的时候，老师把格木措叫到教室外面，递给他一个新书包和一件旧衣服，并让他转告父亲，不要再为他的学杂费发愁，城里客人很慷慨，不仅要供他上初中，还要供他上高中，读大学。格木措点点头，问帮他的客人叫什么名字。老师说，客人不愿意说自己的名字，只希望你好好读书，将来成为有用的人。
格木措高高兴兴地走了，他的脚步比任何时候都轻快，他要马上回家去，把这个天大的喜讯告诉父亲和母亲。望着格木措欢快跳跃的身影，老师轻轻叹了一口气，捏了捏自己干瘪的钱袋，心里隐隐有些发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