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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应该还很早,虽然屋子里亮着灯,也虽然我仍闭着眼,但我感觉得出。我是被一阵有些收敛但也似乎有些赌气的声响惊醒的,脑子里迅即明白那是月柳在收拾东西。然而我仍闭着着眼,不出一丝儿声音,手脚也竭力维持原状。不久之后,我就听到门锁咬死的声音;再之后,一切都安安静静,还原成正常的清早。
我这时才失落地睁开眼,心里知道月柳其实是想我一骨碌爬起来去追她的,即使我追上了她也不理我;因为她关门是如此地响。她是在提醒我:她走了。
事已至此,我也就坐了起来,——坐在地上。昨晚和月柳吵架了,为的当然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是她想继续在网吧里玩下去,而我却坚持回家而已。然而她竟哭了起来,在路上就开始哭,呜呜咽咽的几句话连缀起来,意思是从来没有人用如此的态度对她。我睡在地上不理不劝,她反倒不哭了;睡至半夜她又陡地翻身起床,亮了灯,我背对着她,自是不知她在干什么,也不想知道,慢慢地就睡着了。
这时我第一次安安静静地打量起眼前这住了四十天的租房来,大约二十来个平方,室内空空如也,只有一只木板单人床,一张小到可笑的方桌,和一只坐比不坐还难受的小凳子。月柳睡床,我睡地板——形式上铺了一张草席,但每次醒来都发现自己与它平躺,所以其实也就是睡地板。武汉的夏天如此炎热难耐,睡地板是不会落人笑话的。房间里还有两只转页风扇,一只巴掌大的调频收音机,和一些散乱的书籍。我和月柳来到这里,为的是一边打工做家教,一边温习功课准备考研的。但因为机遇的缘故,月柳并没有找到家教的差事,于是每天就睡觉做饭,给我搞后勤。这屋子里毫无娱乐器具,想她自然极度闲闷,难怪她如此珍惜晚上的时间
坐了半天,窗外仍不见增色;只有床头的日光灯脸色苍白地望着我。这时我猛地发现桌上有一封信,急忙起身展读。刚刚读完一行,即已惊心动魄。月柳提出要和我分手!我有些不敢读下去,抖索着找来一包烟,刚好只剩下最后一支,心碎地点燃了,脑子里却迅速想起暑假前的一个晚上,我玩笑地对月柳说如果晚上不陪我吃烧烤就要和她分手,她走在路上哭了起来,费了我半天的力气才哄住,哄完之后自己仍不明白,明明一句玩笑之语,她何以如此当真。而现在,她写下了这句话,放在信的开头,也像是一个玩笑,我竟然也抽不了半支烟就流下眼泪来。
但我还是看完了这最后一封信,心里感叹月柳要分手了还能洋洋千言,比起平时抓耳挠腮挤弄出来的文字要文采得多;同时我也明白了昨晚半夜月柳翻身起床的目的,原来是决心分手。屋子里越发地显得安静,没有了月柳,这屋子全然失去了生气。烟已经抽完,我双手捂面,心里想如若此时是在演戏,背后该有一些悲凄的音乐吧,当观众的时候如此清醒洒脱;然而此刻却非演戏,身后也没有煽情的音乐,满屋子里都只有月柳的笑脸,和她平时里调皮的模样,在我的脑海里翻腾反复而已。
我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出门;其时天色已经大亮,虽然灰蒙阴沉。
径自去了一家小店,我毫不犹豫地要了一包烟,接着就是打电话。我和月柳高中即已同班,一直相爱到大三,算算已是经历了四年的感情,人家早已羡慕得紧,然而此刻似乎缘尽情绝,我还真的有些心慌。我要找的人只有两位,都是高中的死党,既了解我也了解月柳的。然而电话的另一端一直无人接听,连拨几遍皆是如此,很是不甘但也只好悻悻然放下电话。先人说君子要做到“不迁怒,不二顾”我不能因此而责怪于手下的电话。
接下去开始拨打第二个电话,竟然一拨下去就有了回应。
“喂,是君生吗?”
“是啊~,哪位?”君生口齿不清,该是仍未起床。
“是我,月柳和我分手了。”我惊讶于自己的冷静,仿佛说着与己无关的他事。
“啊,是你呀!”君生像是坐了起来“你说什么?老兄你不要开玩笑。”
“是她提出来的。”
“这样,你找个网吧,我们在qq上说。”
我没有什么想法,就按君生说的去做了。又到了这家取名为“随缘”的网吧,选择了昨晚用的同一部电脑。时候还早,网吧里只有几个通宵玩游戏却仍精神亢奋的学生;老板睡眼惺忪,脸色蜡黄,像是害了大病,意外于竟有我这么早光顾的客人。
我忍不住看了看旁边的位子,电脑关了,椅子上也是空的;昨晚,月柳就是坐在这里,闹着要多看几集秋天的童话,却被我硬拉回去了。之后便是吵闹,哭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哪怕倒流一天,我就不会如此愚蠢,要硬拉月柳回家了。也许月光宝盒可以满足我的要求,但我得不到。
君生还没有来,我一边听着冷酷到底,一边给另一个死党写信。耳边反复吼着几句歌词“我宁愿你冷酷到底,让我死心塌地忘记;我宁愿你绝情到底,让我彻底地放弃”眼泪就又流了下来。终于写完了,略一概览,发现也是如月柳般文采斐然,情动天地。然而却总也发送不出,几经反复,终于再也找不回了,算是浪费了半天的时间与感情。心里却不生气,以为这是上天的安排,要我与月柳的分手不成其为定论
就在我等得忍无可忍起身欲走时,君生来了。我无心听他劝慰,只问眼下要如何处理。他煞有介事地说买一捧玫瑰,把眼泪滴在她的手上,承认自己错了我惊叹老实如我的君生竟有如此脑筋,但是他想得出我却做不到,最后谈妥要他陪我一同前往。既已做出决定,我也就无心再多说,虽然君生一再叮嘱我别想不开,我还是下线走了。
我向两位学生的家长请了一周的假期,要和君生一起前往月柳家负荆请罪。天气依然热而且闷,我却觉得冷,一路上打了不下十个冷颤。
按照约定的地点,我和君生很顺利地会面了。我奔波了几百里路程,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统统装在一个随随便便的手提袋里;君生来了,长发蓬起,胡子老长,比我还风尘憔悴,而且拿的袋子大我两倍,看起来就像是我来救济他。
我觉得有些好笑,同时心里感动,在这样的时候,也只有君生,能抛开一切与我并肩共度。一路上无甚话语,我们坐了一两个小时的长途汽车,直接来到了故土城关。月柳与我同属一方,没想到这次匆匆而归,回家的时间都没有,却是为儿女私事。
依君生的主意,我应该买好一捧玫瑰。城关地方不大,讲究更是不多。在这平常日子里要买得几枝鲜花,还的确不容易。顺着街道一家一家店面找了下去,热汗流了一身,心里却踏实,似乎唯有如此,才能减轻自己的罪行,以至博得月柳的原谅。
终于找到了,老板是一半老徐娘,脸上涂着劣质脂粉,口红业已残缺不整,整个人亦是失了水分一样蔫耷,看后让人心底生厌,但为了买得鲜花,也只好与她攀谈。我与君生随她进了店面之后的里屋,见她乃是从一冰柜里取花。她一面夸赞自己的花最为新鲜齐全,一面解释这样的天气里唯有如此保养才能持久。我们不想与此妇人多谈,况且此行结果如何还不得知,便爽快付钱离店了。老板娘在身后说什么“欢迎下次再来”已是被太阳晒干。
看看东西,我又觉得仅是鲜花似乎不够,灵机一动便提出买一块生日蛋糕,其时离月柳生日虽然还有些时日,但提前几天过过也无妨。两人便又是一番汗流浃背地找,等到蛋糕到手,心底似乎已经映上了月柳宽恕的笑。
到达月柳的家时,只见到月柳的父母,并不见月柳。这是我们第一次上月柳家,他们似乎有些意外,没想到我们来得这么巧,说如果早来或者晚来只怕都见不到月柳,因为月柳也是刚刚回来,而且住不了几天就又要走。我望了君生一眼,心里只有苦笑。便问伯父月柳回家一切可好。伯父说没什么事,就是不吃什么东西,已经饿过两餐了。我听罢有些心疼,却同时也生出一些甜蜜,更加坚定了要和君生等到月柳回家。
然而直到掌灯时分,仍不见月柳人影。我坐不下去,便和君生上路去等。乡下的夜晚空气清新,凉风扑面,当真赛过城里。天上星河粲然,亮得耀眼,我看着看着,心底郁积了几天的颓废似乎也风轻云淡了。
我和君生一起抽了半包烟,却仍是等不回月柳,心想难道月柳要留宿亲戚朋友家里?眼见没有希望,只好无功而返。正与伯父伯母一起抽烟闲聊,却陡地听得门外声响,是月柳驮着夜色回来了。
我紧张地起身,说:“月柳,你回来了”
“你”月柳意料不及,灯光下依然可以见到脸红,虽无甚话语,但终于有了笑容。
我看看君生,他也正朝我抛眼色。我便随月柳上楼进了她的房间,同时把买来的鲜花和蛋糕递到了她面前。“送给你,提前祝你生日快乐。”我想着君生给我出的主意,心慌得很。
“你买这些干吗?——我还以为你不来”月柳低着头,依然是羞红着脸说。
见了月柳这般模样,我似乎得以解救,赶紧揽过她的肩膀,说:“以后不要这样了,我会伤心的。”心想自己这样化尴尬为自然,要比君生的办法高明得多。
月柳顺势倚在我的怀里,说:“我打算你再不来自己就回去,”
我亲吻了她的脸颊,觉得这一吻来得实在不易,越过了分手,经受了考验。也许自此之后,我们之间只有感情,但同时也才明白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