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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金小田今时非同往日,修炼得比从前沉得住气。她不说别的,只问何浩文,万一又是个骗局怎么办?
所以才要谈判,谈到双方能接受的程度。何浩文有他的打算,钱是不付了,但可以跟对方再订一台设备。
金小田不敢置信,前面的合同没解决,后面还来?!她是看不懂这些事了。
不过何浩文只需要金小田坐在那吓吓人,适当的时候搬出来些法律条文,闲闲讲几句认识谁谁谁,“金律师,据我所说,你父亲很有点影响力,这也是你的资本。”
金小田苦笑。和何浩文吵架吗?好像又吵不起来。跟一个外人自辩说不靠父亲,她早几年已经知道解释是没用的。
“金律师,你很正派,我知道你不想拿家人的名头出来当事说。是我们中年人想法庸俗,能利用上的就利用。我也知道你眼睛里容不下砂子,”何浩文叹口气,“上次我妻子的事,我早就不怪你了,你年纪轻轻,不会明白我们中年人的想法。”他看金小田眉眼里满是不服气,又笑笑道,“我伤害了别人,最后却迁怒到你身上。好了,金律师,看在奔波这些天的份上,你就帮我吓唬吓唬人。”
无论如何,再难过的时光最终都会过去,即使这场谈判如同牛皮糖般扯了两三天,最终双方还是达成了共识:甲方向乙方再订一台设备;第一个合同中的大梁到货日是第二个合同的生效日;第二个合同生效时,甲方向乙方付30%预付款。
好不容易能离开这里,金小田松了口气。不是工作辛苦,而是实在憋闷,双方根本没有合作愉快的意思,互抱戒心寸步不让,但又不肯拍案而走,拖泥带水的达成协议。
乙方走的时候倒是很有绅士风度地和金小田握手言别,“金律师,以后我要是有什么合同上的事,比如甲方拖延预付款,麻烦你也要为我做主。”
金小田心想,老滑头就是老滑头,没有利益相干时说话特别客气。光看此刻,谁能知道他在谈判时一会耍赖打滚、一会义正辞严,只求达到目的的真面目呢。
何浩文说话也客气,“金律师,你出差的补贴我们公司会结给你。可能不太多,毕竟没达到公司最早的期望,我尽力而为。”
出来得太久,金小田都快忘记初衷了,这会何浩文提起她才想到,她是代吴明来完成委托。想到吴明,她无比渴望回到事务所,温暖的办公室,胖胖的黄小和主任,老花镜总是挂在鼻梁中部的马主任,还有回家,她真想黎正。
回想她出门前的踌躇满志,金小田有几分好笑加黯然,虽然她没说出来,但心里却很想表现得优秀再优秀。然而,事情就是这样了,平平淡淡地结束了。
我好像不适合做律师,还要继续做下去吗?金小田又一次问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待续...
☆、第七十九章
当事人姓方,单名一个玮字。因为已经半死心,所以他跟金小田讲述时语气还算平静,前因后果说得清清楚楚。
事情是这样,某天他接到法院的传票,有人起诉告他肇事逃逸,骑电瓶车的六十二岁原告被撞后跌倒在地,小腿骨折。方玮印象中根本不记得自己做过这种事,以为有人找他麻烦,气愤加莫名之下拒绝签收。但不管他签不签收,法院诉讼程序照常进行。说到这里,方玮不无悔意,“那时我错了,应该马上去法院了解案情,查看起诉状和证据,准备应诉材料。”
那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还不如迎上去看看能不能解决,好过窝窝囊囊挨刀。
一审时方玮没做好准备,相反起诉方有条有理,时间地点车牌号都没错,还有监控录像证明方玮在相关时间确实曾经经过相关路段,并且车速不慢。起诉方律师甚至出示了方玮的修车纪录,他的车在过后的一个月内做过扳金和补漆。
“我是修过车,可那是因为我的汽车保险快到期了,一年内报一次案不影响下年度的保险费,所以用保费补了车身上的小刮痕。”方玮无奈地说,“这样做的人不止我一个,谁想到会遇到无赖,……”说到这里,方玮显然是勾起怒火,恨恨地哼了几声才往下继续,斩钉截铁地说,“我真的没碰过他。”
起诉方把保险公司也列在被告中,保险公司对判决没什么异议,司空见惯了。但方玮不服气,打算上诉。金小田提醒他,假如没有有力证据的话,恐怕二审还是这个结果。
“不要紧,我还是想试试。”方玮态度坚决,金小田也不劝他了。
她是饭吃到一半接了长电话,等再回到饭桌才发现黎正帮她剥了半碗虾。
“我洗过手的。”黎正申明,伸出双手给她检查。
傻瓜,金小田忍不住要笑,弯起指头在他额头上轻轻凿了下,一本正经地说,“难道你不知道人眼看不出细菌?再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没等黎正反驳,她匆匆地边吃边说,把案情大致说给他听,“我们一会去现场看看,我约了方玮在那见面。”
看她风风火火的样子,黎正知道金小田的低落过去了。
他们去得早,金小田下了车,来来回回走了几个圈。
双向双车道,非机动车道和机动车道之间有绿化带。路的两侧是小区围墙,墙外人行道,墙里是郁郁葱葱的花树。小区是近两年刚开发的,差不多靠近三环,另一侧有几幢楼仍在施工状态,建好的住宅楼里亮的灯光也不多。小区外几乎没有什么行人,许久才有车辆经过。
大路的两端有探头,但事发路段离探头能拍到的地方还有点距离。整条路的路况,交警在其他地方没设探头也是理所当然。
黎正陪着金小田走来走去,见她眉头紧凑,知道恐怕这事不好办,“证据不好找?”
何止不好找,简直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金小田的视线落在一处横杆上,黎正跟着看过去,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这时有车驶近,大灯朝他俩晃了几下,还按了两下喇叭。来车在他俩的车旁停下,下车的人正是约好的当事人方玮。他满面笑容地和金小田握手,“金律师你好你好,麻烦你了。”
金小田接过他带来的材料,坐进车里细细翻看。黎正坐在副驾驶位,随手帮她把看过的一份份捋平叠好。方玮在后排,向前探着头,仔细观察金小田的神色,“金律师,你看……”
金小田看完才说话,“我们没有证据。”
方玮试试探探地问,“听说你们黄所长是从法院出来的,不知道能不能帮我……”他做了一个递信封的动作。
金小田一阵厌烦,方玮在电话里语气克制,见了面却是另一付德性,先是大灯晃人,喇叭扰民,又提出如此不堪的建议,把她和黄所长当成什么人了。她拿过黎正手里的档案袋,递回给方玮,“对不起,不能。”
方玮一阵失望,“金律师,我就是不服气,倒不是钱的问题。”
“那也没有办法,没证据。”金小田淡淡地说。
方玮知道金小田的父亲是金大鑫,所在事务所的所长又是法院出来的,存了明路不行走暗路的心,才想委托她办理上诉。没想到金小田口风严密,连条缝都不露,他勉强笑道,“上次我听人说,有个借款的民事案件也是没证据,不过法官把真相诈出来了,能不能帮我也来试试?”
这种事不是没有,毕竟普通人难得打官司,法官却见多识广,做开庭前沟通时没准会发现蛛丝马迹,金小田同意他的说法,但她没兴趣接了。
来时高兴,回时扫兴。金小田沉默不语,黎正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她,想了好半天才想起一茬,“我们正行长调走了,去了另一家银行做一把手。”
金小田回过神,“你怎么样?”
黎正笑,“我小人物一个,跟我没关系,不过有些人打算跟行长走,所以暂时有点乱。”其实也有人来叫过他,被他拒绝了,他从来不是谁的亲信,以后也不打算做谁的亲信。“你在想什么?我还以为你在生方玮的气。”
“没有,我只是在想……”金小田顿了下,上左转车道调了个头,“我想回去看看。”
刚才那根空荡荡的横杆,她要回去再看一看。
晚上看得不清楚,第二天白天金小田又去了一次。这个探头是路政设的,拆了没多久,上面的痕迹仍在。她连忙去申请调看录像,幸运的有两,一是事情发生在拆探头前一天,二是档案中的录像仍在。
不管方玮为人如何,他确实没跟原告发生碰撞,原告自己摔倒在地,过后看到有车辆经过,记下车牌号,一来二去起了黑心想弄到医药费。
在法院经过双方沟通,原告承认错误,方玮让了一步,没索回已付出的慰问费四千元。在他心里本以为要赔上大大的一笔,没想到还能洗清冤情,高兴之下松口说算了。
“现在的世道……唉。”事务所例会前,大家聚在一起聊天,马主任听完事情经过,推了推老花眼镜感慨道。金小田该拿的报酬可没客气,方玮不是说钱没问题,她付出脑力和体力,按规定收取律师费。
“马主任,你老盯着我笑什么?”金小田觉得莫名其妙,马主任笑得老怀大慰,小事情一桩,用得着这么高兴吗。
当然是高兴你越来越能干,越来越成熟,眼看要成长为事务所的顶梁柱。马主任笑而不言,他可是看着金小田一步步走过来的。
不过,年轻人嘛,表扬的话听多了可没好处,马主任又一推眼镜,“物价飞涨,事务所的开销是一天比一天大了,各位精英,要努力啊!”
☆、第八十章
周六中午十一点十七分。
春晖路分理处对面的菜场最近在翻修,拆掉顶棚,挖开了一部分路面。各个摊位多多少少受到影响,为了抢生意,都尽量把自己的摊子摆到靠外的地方。路本来狭窄,再被他们占道,堵得跟羊肠线似的,不是赵大妈踩着钱大叔的脚,就是孙大伯碰到李大姨的包,进进出出总得挤出一身汗。城管看着不行,出面干涉了几回,慢慢的才缩回去。
菜场门口原来有一些卖自家种的果蔬的乡下农民,先是跟菜场内的摊贩为了争地面吵架,后来又被城管驱赶,他们干脆把小生意挪到外面大马路上。反正小三轮车流动简便,溜之大吉也容易。开头这样做的只有一两个,后来学样的多了,竟然形成一个马路市场。附近有不少居民直接在路边买菜回家,省得到菜场人挤人。
黎正又多了点事,每天他得提前半小时劝走门口卖菜的和买菜的人,给押款车留出停车的空地。有什么办法,这帮大叔大婶跟城管打惯了交道,精通游击战的要决,而且能屈能伸,骂他们他们摆出一付苦恼相,劝他们他们笑嘻嘻的就是不动。幸好黎正算是在金家的乡亲们尝过类似滋味,不至于一败涂地。
那个周六的十一点多,经过一上午的忙碌,柜员们开始分批吃饭。黎正向来最后一个吃饭,他留守在大堂,一边接待来办业务的客户,一边打着工作报告的腹稿。新官上任三把火,新行长让所有网点的小头头交一份工作报告,“建议也好,心得也好,必须说点有意思的东西。”
领导会想听什么?黎正思索着。
就在那个时候,外面传来一声响亮的刹车声。
刹车的啸鸣停下时,所有人才松了口气,这也太长了……前后得有十几秒吧?
又隔了好一会,出去看热闹的客户们才纷纷回进来讲述刚才发生的惨祸:有辆越野车撞到了人。被撞的是母子二人,三十出头的母亲被撞出数米远,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七八岁的儿子更惨,直接飞出十几米,眼见活不了了。
大概过了几分钟,外头传来哭喊声,刚坐定下来的客户们又涌了出去。黎正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也到门口去看了会。
事发地点已经围满了人,肇事者被里三圈外三圈的人包围着,地上倒是没有血迹,一把撑开的小花伞孤零零地掉在地上。坐倒在母子身边哭喊的是个老年妇女,任谁扶她都不动,估计是这对母子的亲人。
“估计是不行了。”黎正身边有人摇头叹气。
远远的呜啦呜啦救护车来了,医护人员到现场后迅速判定小男孩的死亡,把还有一线生机的母亲放上担架,那个老年妇女哭哭啼啼跟着上了救护车。
警车跟着也来了,跟肇事者做笔录的做笔录,拉线拍照的拉线拍照。
托现代传媒的迅捷,事故发生才一个多小时,黎正他们已经从网上知道了前后经过。越野车开过时,恰好路边有车在倒车,越野车主怕相撞就猛打方向,谁知碰倒了母子俩,儿子当场死亡,母亲在送医院的路上也去世了。母子俩就住在附近小区,闻讯赶来的是孩子的奶奶。
真是……黎正傍晚下班时还看到那把小花伞仍在原地。
这事太过惊人,因此传得沸沸扬扬,晚饭时基本在座的人已经都知道大致。不过也有很多不属实的传言,比如说肇事者逃逸的,还有传得离谱的,说不是事故是寻仇。黎正虽然没去看热闹,但一下午进进出出的人全在说,他知道的不少。
“肇事者没逃走,被警察带走了。”“是偶发的事故。”
吴明把邓思敏眼角的泪花看在眼里,伸指弹弹杯子,“你们尝了新产品,觉得怎么样?”
“好吃。”金小田言简意赅,“申请做长期试吃员。”
丁维娜赞成地点头,“我也是。”
李周比较实在,“价位是不是偏高了些?”无论是金小田、丁维娜还是黎正,手头宽松,没有家庭负担,可大部分消费者还得捏紧钱袋过日子。一份水果慕斯三十五元,一颗马卡龙二十元,东西是好,但吃不起啊。
邓思敏也早想到这个问题,也跟吴明说过,现在李周问起,吴明还是那句话,“东西好的话自有识货的人,我没有独占市场的打算,能做好欣赏者的生意就够了。”
说说笑笑间,找吴明的电话来了两个。
第一个吴明淡淡地推了,说他已经改行,不再关心跟法律相关的事务。第二个他接的时候看了金小田一眼,“小金也在这,要不让她去一趟?她可以的。”
这谁呀?
吴明也不说是谁,直接把电话给了金小田。她懵懵懂懂接过手机,咳!不是自家的妈吗,怎么有事不找她,反而打给吴明呢。
随着金小田的表情越来越严肃,黎正莫名紧张。
吴明轻轻拍了拍黎正的肩,示意没事。他放轻声音简单说了事情原委,“白天那起车祸案的肇事者跟你爸有点亲戚关系,你和小金可能要叫他表叔。今晚,受害者的家属砸了他的家,又想砸你家的厂。”
什么?!
这下丁维娜坐不住了,眼巴巴地看着金小田。金小田明白她的意思,做了个手势,示意马上就走。
丁家有事,他们四个自然要赶回去。
路上金小田边开车边告诉丁维娜具体情况。肇事者暂时扣押在派出所,受害者家属纠集了一大帮亲友,气势汹汹去砸肇事者的家,把一幢二层小楼里里外外砸了个稀烂。除了肇事者的妈,一个近八十岁的老人在家,其他人已躲了出去。村干部和乡邻再三劝阻,也没拦住对方的过激行为。对方又不知哪听来的,说是丁家的厂肇事者入过一份股,所以又打算去砸厂。
围观者对受害者家属多少抱有同情之心,但看他们下手太狠,生怕惹出事,赶紧报了警,厂那边也连忙在他们到达之前关了大门。金小田的妈程玉芳得到消息后也去了现场,此刻受害者家属在门外哭天喊地,情绪激动。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总是需要有个人出来做中间人方便沟通,程玉芳想到吴明,而吴明推荐了金小田。
“她可以的。”
金小田一行四人,老远就看到厂门口灯火明亮人声鼎沸。
车是开不过去了,金小田只能找个地方先停好车,然后从人堆里挤过去。
她刚迈步,黎正轻轻按住她的肩,抢先走在她前面进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