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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凌孟祈听罢虎子转述丹青的话后,一开始的确有些生气,气自己在陆明萱心里就是那样的人,但随即便无声的苦笑起来,说到底,还是他太弱了,别说与尊贵的大皇子相较,就算与国公府的许多人相比,他都处于绝对弱势的地位,大部分时候都只有他挨打而没有还手的份儿,也就难怪陆明萱听说了他定会将事情处理好,不让大皇子伤害到她们主仆一丝一毫后,第一反应会是他打算屈从大皇子,忍辱偷生了!
至于他说的威胁大皇子之事,倒不是像陆明萱那般,是在眼见就要被逼上了绝路之时,想出的不是法子的法子,而是在心里深思熟虑了多时后,最终决定的,他总不能一辈子都躲着大皇子,一辈子都受他的威胁,而且他怎么可能让大皇子在那样折辱了他之后,还什么事都没有的继续做他尊贵荣耀的皇子,尤其如今他还威胁到了陆明萱的安危?
他就算暂时奈何不了那个渣滓,也绝不会让他好过,——就跟以前在临州时,他表面上看似受尽欺负,实则从未让继母与继弟讨到任何便宜去一样,而且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会让大皇子为他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会为自己曾经不长眼的折辱了他而悔不当初的!
当然,这个法子明显只治标不治本,一旦大皇子登基为帝,不止陆明萱主仆,甚至他也将性命不保,但坐以待毙一向不是他的行事作风,而且当今圣上正值年富力强之际,谁知道将来就不会出现变故?
更何况大皇子原就不是稳操胜券,不然以他嫡长皇子的身份,不说早就被封为太子,至少也该开始在上书房行走开始跟着内阁大臣们观政了,却至今仍在内书房跟着其他皇子一起念书,他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可想而知,所以将来他们也不是就真一点也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他如今要做的,便是利用这段时间,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起来,以后再不让人有折辱他的机会,也再不让陆明萱担惊受怕!
那天之后,陆明萱提心吊胆了十来日,都没等来大皇子有任何行动,使丹青悄悄去问了虎子,回来禀道:“虎子说凌公子早已将信送出去了,静观了几日,大皇子那边却什么反应都没有,想来定是投鼠忌器再不敢轻举妄动,请姑娘只管放心,至少短时间内,我们主仆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了。”
陆明萱悬着的心方落了回去,只依然不敢彻底放松警惕,不论是吃饭还是穿衣,都比先时小心,也再不一个人出门去,哪怕就是去园子里散散,都必要带两个以上的丫头去,又再四叮嘱丹青务必要小心,去哪里都记得别一个人落了单,毕竟国公府忽然死了个姑娘与忽然死个了丫鬟还是有天壤之别的,若丹青哪日真被害了,也只是白死。
在此期间,陆明雅也不知是不是因元宵夜晚上被陆明珠无意道破了心思怕人动疑,去陆明凤的撷秀阁明显没之前去得勤了,她倒不是担心别人,而是担心事情传到陆二夫人耳朵里后会阻止她,到时候便是陆大夫人与陆明珠同意了她嫁给大皇子,只怕陆二夫人也不会同意,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她不想横生枝节。
而昌国公府那边,因之后皇上的确通过皇后娘娘之口,透露了想让贺知行尚主的意思,只还未定准,贺夫人为贺知行议亲的事只得暂时搁浅下来,是以陆明珠这阵子的心情也稍稍好了一些,只要贺知行一日没有定亲,她就总还有几分希望,哪怕她心里已知道这希望十分渺茫,但总比连希望都没有了的好罢?这阵子正百般哀求撺掇福慧长公主为她想法子呢,自是没空再过来国公府找别人特别是陆明雅的不痛快。
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沁芳斋的姑娘学堂一直都还算平静,除了陆明珠,大家都是家里学堂两点一线之间,日子过得十分规律,连陆明丽都在陆老夫人发了话后,不再被拘在屋里绣嫁妆,与大家一块儿上课了。
很快到了二月底,凌孟祈的去处总算定了下来,却不是如陆明萱和大家都以为的那般是去金吾卫或是旗手卫这些天子近卫,而是定在了锦衣卫,而且官职也不若之前说的那般是正七品的总旗,而只是从七品的小旗,只能算刚好有个官身而已。
消息经丹青之口传到陆明萱耳朵里,不由大吃一惊,皱眉道:“凌大哥怎么哪个卫不去,偏就去了锦衣卫呢?众所周知,那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大周太祖开国之初,便创建了锦衣卫,与其他二十三卫同属天子近卫,替天子掌管刑狱,监察百官,比起贴身护卫天子的金吾卫,其实更得天子信任与看重,自来便是天子心腹中的心腹。
但因着手段残忍,行事阴毒,刑囚犯人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闻所未闻,同时锦衣卫的名声也极不好,坊间多以“鹰犬”这样难听的字眼来形容他们,民间的大人在小孩儿不听话时,来一句‘再不听话,仔细锦衣卫的来抓你!’甚至能立刻达到让小儿止啼的效果,就更别提锦衣卫的人素日那些欺男霸女,横行乡里的行径了,可以说整个京城的人都对锦衣卫是又恨又怕……凌孟祈一旦入了锦衣卫,以后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丹青也皱起了眉头:“听说是凌公子自己选的,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姑娘要不劝劝他,趁现在事情还有回圜的余地?”
本来福慧长公主已经听了陆文逐的,在金吾卫为凌孟祈谋了个总旗的官位,只要他进去后忠于职守,再遇上合适的机会立上几个大大小小的功劳,飞黄腾达是指日可待,偏他知道后却亲自去求了福慧长公主,说自己不想去金吾卫而想去锦衣卫,哪怕去了锦衣卫官职小些甚至没有官职都成,只求福慧长公主成全,为此还惹得福慧长公主很是不高兴,若不是陆文逐若又是撒娇又是卖痴的,已不肯管凌孟祈的事了,
陆明萱听得这是凌孟祈自己的选择,苦笑道:“你都说了是他自己的选择了,我能怎么劝他?”
她自问自己还没有左右凌孟祈决定的能力,且他既然这么做了,必然有他自己的道理,又想着莫不是他是为了让大皇子忌惮,所以才有意选了锦衣卫的?毕竟谁都知道,锦衣卫是为天子打探百官*事的,他们自有他们打探消息的手法和渠道,到时候只怕大皇子就不止好男风一件事才是其软肋,不得不忌惮凌孟祈的地方就更多了。
因凌孟祈伤势还未彻底痊愈,便定在了三月中旬才去锦衣卫报到当差,本来之前老国公爷与陆老夫人都以为他要去金吾卫的,虽说区区一个七品总旗在他们这样的人家看来实在不值一提,但想着凌孟祈情况又不同,能有今日也算是不容易,遂定了一旦事情定下来,便要为他摆几桌酒小范围的庆祝一下。
谁知道凌孟祈偏选了锦衣卫,连老国公爷这样的人都向来不愿与锦衣卫多打交道,摆酒的事情自然也是不了了之。
陆老夫人更是在大家伙儿去给她请安时,禁不住抱怨道:“其他二十三卫哪个卫不好去,怎么非选了锦衣卫,瞧瞧满朝的勋贵人家里有哪家的哥儿是在锦衣卫当差的?偏长公主也由着他……让外人知道咱们家出了个锦衣卫,就算其实不是咱们家的人,一样说不出好听话来,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就让老国公爷在其他地方谋个差使呢!”
事涉福慧长公主,众人都不好接这个话,只得都低下头去沉默以对。
陆大夫人见除了自己,也的确没人好劝陆老夫人消气的,只都赔笑道:“都知道他是借居在咱们家的,本就不是咱们家的人,能说咱们家的也有限,况他以后泰半时候都要住到锦衣卫的群房里,就算老国公爷发了话,让他休沐之日一到便回来,也不过一旬一次罢了,碍不着咱们什么的,母亲且别怄了,仔细怄坏了身子。”
陆老夫人听大儿媳说的在理,心里好受不少,但究竟还有几分意难平,因又道:“得亏得之前没将二丫头许给她,否则……”话没说完,自己已先意识到不妥,忙打住了没有再说,问起陆大夫人旁的事来,“先前我让你在宛平大兴一带准备买几个庄子,如今准备得怎么样了?再过几个月大丫头就该及笄了,二丫头也快了,得早些办妥了才是。”
陆大夫人乐得陆老夫人主动岔开话题,忙笑道:“已经有眉目了,至多下个月就能办妥了,母亲只管放心。”
陆明凤与陆明丽一听这话,便知道陆老夫人与陆大夫人是在为她们的嫁妆做准备了,不由都红了脸,忙起身去了隔壁的房间,她们两个都离开了,其他人自然不好留下,忙也跟了过去。
大家闲话之间,不免就说到了凌孟祈好好儿的金吾卫不去,偏要去锦衣卫之事上,当然主要是陆明雅在说,一是为膈应陆明丽和陆明欣,二来她也的确好奇凌孟祈为何会这么做,“……也不知凌世兄到底怎么想的,偏要去那等粗鄙之人扎堆的地方?难道是怕将来他升官发财以后,再有旁的不自量力的人上赶着想要与他结亲,所以一开始便从根子上绝了这种可能性?”
这话说得实在难听,陆明丽与陆明欣当即气得浑身发抖,陆明凤见状,忙低斥道:“三妹妹胡说八道什么呢,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却时时将‘结亲’这样的字眼挂在嘴上,也不怕传了出去,旁人笑话儿我们定国公府没规矩不成?”
陆明雅撇了撇嘴,“我这不是在为二姐姐与五妹妹庆幸吗,得亏得当初之事没成,不然将来让人说起堂堂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嫁了个锦衣卫,是很光彩的事儿吗?以后二姐姐与五妹妹也不好再出门与人交际应酬不是……”
话没说完,见陆明凤定定看着她的目光越来越冷,又想着陆老夫人就在隔壁,只得将后面没说完的话都咽了回去,改为在心里腹诽兼幸灾乐祸。
但饶是如此,陆明丽与陆明欣依然羞愤至极,可又没法反驳陆明雅的话,毕竟当初的确是她们上赶着想要与凌孟祈结亲结果自取其辱的,只得强忍着泪与陆明凤打了个招呼:“大姐姐,我们且先回去了,祖母那里,还请大姐姐与我们说一声。”领着各自的丫鬟离开了。
余下陆明凤与陆明萱陆明芙都不想与陆明雅说话,便自顾讨论起昨日兰先生布置的功课来,陆明雅自讨了个没趣,只得悻悻然的起身也离开了。
只是陆明丽与陆明欣羞愤归羞愤,心里却是的确不无庆幸当初好险凌孟祈拒绝了她们的,不然真嫁了个锦衣卫,以后不管谁都对她们退避三舍,那日子还要怎么过?她们各自的姨娘就更是庆幸了,不伦不类的感叹着什么‘果然那个丢了马的老头儿说得好,丢了马并不一定就是坏事,指不定就有好事等在后面呢,如今可不就应了那个老头儿的话?’
定国公府的下人们也是,以前对凌孟祈那是表面恭敬暗地不屑的多,阳奉阴违乃至阴阳怪气的也不是没有,如今都不敢再造次了,锦衣卫也是他们惹得起的?
到了三月十二日,凌孟祈去锦衣卫报到上任之日,一大早他便由陆文廷和陆文逐陪着进来内院向陆老夫人和其他人辞行。
饶众人都对他竟选择了去锦衣卫颇有些微词甚至不满,当然也有不解的,但不管心里怎么想,当看到一身大红飞鱼蟒袍,腰束鸾带,配绣春刀的凌孟祈走进来时,众人还是忍不住呼吸一凝,再多的微词与不满也不翼而飞了,都禁不住在心里感叹,她们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将原本平凡无奇的飞鱼服穿得这般好看的,所谓的“人靠衣装”在他这里根本是反着来的,不是衣裳将他衬都更好看,而是他将衣裳衬得更好看!
凌孟祈一进来便身姿如松的单膝跪下给陆老夫人行礼:“承蒙老夫人这一年多以来的悉心教诲与照料,孟祈感激不尽,今日孟祈便要去当差了,以后只有休沐之日才能回来给老夫人磕头请安了,还请您老人家保重身体。”
陆老夫人的神情在凌孟祈进来的时候已不自觉缓和了许多,这会子再听完他的话,就更柔和了,笑问道:“一应东西可都已准备妥帖了?去了那里之后,若有什么困难,只管打发人回来说,不必等到休沐日,什么时候想回来了也尽可以回来,我早说过,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另一个家,回自己家难道还要挑日子不成?”
凌孟祈微笑着应了,又一一与陆大夫人陆二夫人并姑娘们辞行,大家早被他的风姿给晃得眼晕了,何况就算没晕,难道如今还有谁敢明着给他脸色瞧不成,态度都十分的和善。
轮到陆明萱时,凌孟祈只觉自己有许多话想与她说,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且也不方便说,因只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再次辞别了大家,与陆文廷和陆文逐一道离开了。
陆明萱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心下不由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情绪来,但她随即便将其归因于自己是在惆怅以后再遇上事时,自己连个可以说话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只能自己一个人孤军作战了,可不是该惆怅吗?不过想着好在凌孟祈以后休沐之日都会回来,她还是能找到机会与他说话并商量事情的,心里方释然了。
只是接下来几日里,陆明萱心里还是有些焦灼,总是会忍不住去想,凌孟祈能适应锦衣卫的生活吗?其他人会不会排挤他?还有他身为小旗,下面是有数十号来下属的,他们会不会见他年纪小又生得好,便不服他,变着法儿的给他使绊子?
所幸她才焦灼了没几日,凌孟祈便沐休回来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有意,还特地挑了个大家都在的时候来向陆老夫人请安。
陆明萱趁众人都不注意时,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平静,言行从容,虽不至于将满腔的意气风发都流露于形,却也是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看来他在锦衣卫的日子虽不至于如鱼得水,料想也是很顺利的,方暗暗松了一口气。
之后凌孟祈又趁沐休回来给陆老夫人请了一回安,陆明萱见他神色越见从容了,想是公务已经都上了手,便越发放心了。
如此进了四月,这日傍晚陆明萱与陆明芙去给陆老夫人请安时,就听得陆老夫人道:“再过几日便是浴佛节了,我打算那日去城外的隆福寺上香,求佛祖保佑我们合家上下身体康泰,家宅平安,事事顺遂,待上完香后,再住上一夜,吃吃他们的斋菜,到时候有谁要跟了我一块儿去的,就提前与你们大伯母说,她好安排车马。”
陆大夫人在一旁笑道:“难得你们祖母高兴,依我说你们索性都去,权当散淡散淡,隆福寺景色倒也罢了,那斋菜却是一绝,素日咱们家都是去的大慈恩寺上香,隆福寺倒是难得去,我是不得闲,不然我也一块儿去了。”这话一说,众人都被挑起了兴致,纷纷道:“我们都要去,求祖母带了我们一块儿去!”
陆老夫人呵呵笑道:“都去都去,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去了那里你们可不能淘气,不然扰了佛门的清净,看我不打你们的手板儿!”想了想,又使人过去公主府问福慧长公主与陆明珠届时去不去。
不多一会儿去传话的丫头回来了,屈膝行礼后道:“长公主与县主都说不去,请老夫人只管散淡自己的去,待明儿再过来请老夫人请安。”
陆老夫人想起陆明珠这些日子在公主府要死要活的,心里不由一阵不自在,暗想堂堂国公府的嫡小姐、县主之尊,那般去上赶着一个男人,成何体统,偏长公主还不知道辖制她,传了出去,将来四丫头还嫁人不嫁人了?可惜自己不方便管公主府的事,便只是道:“她们母女不去也就罢了,咱们自己去,到时候再叫了廷哥儿和远哥儿护送我们去,嗯,不知道那日祈哥儿那孩子沐休不沐休?若是沐休,便也叫了他一块儿去。”
一时众人散了,老国公爷进了荣泰居,陆老夫人忙将众服侍之人都屏退了,还令张嬷嬷守着门口后,才压低了声音问老国公爷道:“我已吩咐下去初八去隆福寺上香,也已透露了到时候会让祈哥儿去的话了,您现下总可以告诉我,皇上为何要我这般做了罢?”
昨儿个皇上特意召久未进宫的老国公爷去了一趟宫里,待回来后老国公爷便屏退了满屋子的人,如此这般吩咐了陆老夫人一通,令她只管照做,待事后再告诉她原因和下一步该做什么,所以陆老夫人才会忽然生出了要带一众孙女儿去自家素日并不常去的隆福寺上香的主意来,如今事情既已做好了,自然也该到老国公爷为她释疑并告诉她下一步计划的时候了。
老国公爷闻言,皱起了眉头,也压低了声音道:“说真的,这事儿我是真不想管,可皇上都已开口了,也没有我拒绝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皇上之所以这样安排,却是因有一个人想见孟祈那孩子……”附耳与陆老夫人说了一个名字。
即惊得陆老夫人跳了起来,失声道:“她见祈哥儿做什么?她与祈哥儿一个祖居京城,一个乃临州人士,罗凌两家也从没听说过有什么亲戚关系,根本八竿子打不着,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不成?”
一瞬间脑海里已浮现过好几种可能性,甚至还想到了凌孟祈难道竟是当今皇上的孩子不成,不然广平侯何以会恨他恨成那样?可转念一想,如果是皇上的孩子,广平侯又怎么敢怠慢,老早已将其当菩萨般供了起来,而且皇上登基已十数载,百官臣服,万民归心,如果真是他的儿子,他又怎么可能任其流落在外?
老国公爷的眉头就皱得越发紧了:“我也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隐情,但皇上当时是屏退了所有人单独与我说此事的,可见皇上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你别问也别多想了,知道了越多对咱们越没有好处,你只管将事情办好便是,也省得到时候皇上怪罪。”
陆老夫人饱经世故的人,如何猜不到自己夫妻只怕已是被动被卷入了一个皇家秘辛里,不由灰白了脸,沉默了半晌才道:“早知道是这样的事,昨儿您就不该进宫,该找借口推脱了的,如今可好,知道了这样的事,偏又只知道一鳞半爪的,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老国公爷苦笑道:“皇上召我一次两次我能找借口推脱,召我三次四次我难道也能推脱不成?谁让孟祈那孩子一进京便住在了咱们家,皇上不找咱们找谁?”
“早知如此,当初我们就不该留下他的!”陆老夫人想起以后自家可能会陷入的麻烦,便禁不住有些迁怒凌孟祈,又想起广平侯府上下都都容不下凌孟祈,焉知不是因为他们知道他会给他们带来大麻烦?
老国公爷倒是很豁达,大手一挥道:“孩子终究是无辜的,指不定孟祈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呢?且别想那么多了,先将事情了了,我也好向皇上复命。”
陆老夫人迁怒归迁怒,却也知道此事非办好了不可,只得脸色凝重的应了一句:“您放心,到时候我会将一切都安排好的。”
“嗯,夫人明白就好。”老国公爷点了点头,也是一脸的凝重。
与荣泰居内室那一室的凝重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国公府其他地方的欢欣与雀跃,听得陆老夫人说了初八要带大家去隆福寺上香还要住上一夜,那些日日不得出门槛儿的丫头们又岂有不高兴的?当下都叽叽喳喳的议论起到时候要穿什么衣裳带什么东西去来,其热闹程度直逼过年。
空翠阁自然也不例外,不但丫头们高兴得跟过年一样,陆明芙也是兴奋不已,一自荣泰居回来,便与陆明萱道:“你打算到时候穿什么衣裳去?我打算穿前儿新做的那件天水碧的,你记得别跟我穿成一样的了啊,我长这么大,还从去过隆福寺呢,大夫人说那里的景色极寻常,可我却听说那里有一片碑林,上面有好些名家的笔迹,早想去瞧瞧了,如今总算有机会了。”
顿了顿,又道:“太太再过十来日便该临盆了,到时候咱们可得替她求个签,再求个平安符才是,我听说隆福寺的签极灵,必能保佑太太与小弟弟母子平安的!”
戚氏如今已怀胎九个多月,算来这个月的中下旬就该临盆了,所以陆明芙才会有此一说。
陆明萱点头道:“大夫人连皇宫都是时常进去的,自然觉得隆福寺的景色寻常,不过景色寻常不寻常都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为太太求平安符。”她虽活了两世,因定国公府众女眷时常去的是大慈恩寺,所以与陆明芙一样,不曾去过隆福寺,但她却对此行提不起太大的兴趣,不过是见大家都去,她若不去未免太过扫兴,之前在荣泰居时,才没有说出她不去的话罢了。
姐妹两个又闲话了几句,才各自回了房。
谁知道到了傍晚,就有陆中显使人递话儿进来,说戚氏申时三刻生下了一个男孩儿,母子平安。
陆明萱与陆明芙先听得戚氏竟提前了这么多日子生产,都是大吃一惊,待听得母子平安侯,又禁不住大喜过望,尤其是陆明萱,更是百感交集,几乎不曾落下泪来,父亲后继有人,陆家也有支应门庭的人了,她以后总算可以不必再愧对父亲和姐姐,觉得自己是害得他们断了香火,毁了姻缘的罪人了!
陆明芙因喜形于色的道:“我们这便见老夫人去,请老夫人明儿一早便派了车送我们家去,太太如今坐月子,家里又多了小弟弟,只怕爹爹一个人照应不过来,我们回去也好帮着打理一下家务,照顾一下太太与小弟弟,省得爹爹顾此失彼,横竖如今太太已平安生下了小弟弟,平安符求不求也无所谓了,等以后有机会时,咱们再去隆福寺也是一样。”
陆明萱与陆明芙也想到了一块儿去,姐妹二人遂又去了一趟荣泰居。
陆老夫人一见姐妹二人进来便笑道:“你们也听说你们太太与你们添了个弟弟,母子平安罢?我听说小家伙足足六斤八两呢,你们太太倒是个能干的,替你们爹爹生了个大胖小子!”显然陆中显使人递话给姐妹二人的同时,也使人向她报了喜。
陆明芙忙笑道:“正是为此来求老夫人呢,我们姐妹打算明儿一早便家去,也好帮着打理一下家务照料一下太太和小弟弟,省得爹爹顾此失彼,求老夫人明儿与我们派一辆车。”
不想陆老夫人却笑道:“你们两个小姑娘家家的,如今回去能帮上什么忙?尤其你们太太提前了这么多日子发动,忌讳更多,没的白裹乱,好歹也要等到过了洗三之后,你们才好回去的,所以方才我已与你们爹爹使来报喜的人说了,初十一早派人送你们回去,这几日便先请族里的嫂子们帮着照顾一下你们太太和小哥儿,你们大伯父那里我也打发人去说了,这几日就别派你们爹爹的差使了,让他在家安安心心的待几日,如此不就不至于顾此失彼了?”
陆明萱与陆明芙听得陆老夫人已替她们安排好了,且她说得也有理,现下她们回去忌讳颇多,的确帮不上什么忙,只得道:“如此便多谢老夫人了,我们且等到初十再回去罢。”
陆老夫人点头笑道:“如此便不至于耽误了初八去隆福寺了。”
只是姐妹二人虽答应了陆老夫人初十再回去,到底还是忍不住惦记戚氏和还没见过面的小弟弟,接下来几日,便都有些心不在焉,巴不得立刻便到初八才好,所幸陆中显之后又打发人递了话,说戚氏的母亲已经去了家里照料戚氏和哥儿,让她们姐妹只管放心,姐妹二人方心下稍安。
如此过了几日,四月初八浴佛节到了,在那之前,陆大夫人已提前将一应动用之物都安排妥帖了,是日打早儿便领着陆大奶奶来了荣泰居给陆老夫人送行。
因是出门,陆老夫人穿了宝蓝色五福捧寿褙子并暗红色六幅裙,头发梳的一丝不乱,戴了翡翠头面,衣襟上还缀着金三事,打扮得颇正式,一见陆大夫人与陆大奶奶进来便笑道:“难为你们留在家里打点家务,照顾贤哥儿不得去,等过两年贤哥儿大些后,便将他送来我这里,换我留在家里替你们打点家务照顾孩子,也让你们去受用受用,你们道好是不好?”
陆大夫人闻言,忙笑道:“若真是这样,便是母亲疼我与廷哥儿媳妇了。”
陆大奶奶忙也笑道:“到时候祖母可别嫌贤哥儿顽皮才好。”
祖孙三代正说得热闹,穿戴一新的陆明凤与陆明丽陆明芙陆明萱姐妹四个到了,一时陆二夫人也领着陆明雅和陆明欣到了,陆二夫人看起来比先时瘦了些,越发显得整个人弱柳扶风一般,却是因年前害了一场病,陆陆续续的将养了好些日子方大好,本来此番她是不想去隆福寺的,但陆老夫人作婆婆的出门,作儿媳的本就该服侍左右,陆大夫人是因要主持中馈走不开,福慧长公主则是公主之尊,不能当寻常的儿媳来对待,剩下她一个儿媳若也不去,旁人会怎么看?
彼此见过礼又寒暄了几句后,陆老夫人便领着众人去了二门外上车,陆老夫人是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陆二夫人领着陆明雅和陆明欣是一辆朱轮华盖车,陆明凤与陆明丽,陆明芙与陆明萱则两两坐了另外两辆朱轮华盖车,再连同随行的丫头婆子们坐的一溜黑漆平头马车,由陆文廷和陆文远领着的护卫里三层外三层的护着,浩浩荡荡往城外奔去。
这样的阵仗京城的百姓民众虽隔三差五就要见上一回,但依然挡不住大家七言八语,指手画脚的围观,也因此,马车足足用了比平常多出近半个时辰的时间,才算是出了城。
出了城之后,马车又行了一个多时辰后缓缓地停下,就有陆老夫人身边的两个老嬷嬷依次过来问陆二夫人并陆明凤等人:“二夫人(姑娘们)可要更衣?”
陆明萱撩起帘角,一眼就看到路旁有个简陋的茶寮,茶寮四周已被定国公府的护院们团团围住,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正用玄色的粗布围帐把那茶寮周围围起来,实在不是个更衣的好所在,不免就有些犹豫起来。
陆明芙自然也看见了那茶寮,也是面露犹豫,因问那老嬷嬷:“这里距离隆福寺还有多远?”若是不太远,她们忍忍也就过去了。
不想那老嬷嬷却道:“才听大爷说,还有差不多一个半时辰方能到,还请姑娘们将就一下。”
姐妹二人闻言,只得戴了帷帽,由伴香和落梅服侍着下了马车,——有了上次元宵节的经历,如今陆明萱是再不敢轻易带丹青出门了,哪怕大皇子这几个月以来都按兵不动,但她依然不敢再冒险,于是带了伴香贴身服侍。
就见前面车上的陆二夫人母女三人并陆明凤姐妹二人也由各自的丫头服侍着下了马车。
一时大家都强忍着不适解决了生理问题,陆明萱年纪最小,自然排在了最后,等她出来时,前面的人都已上了马车,只有陆明芙还站在外面等她。
陆明萱见状因说道:“姐姐怎么不先上车,有伴香等我即可……”话没说完,不经意竟看见前面一身白衣一身青衣的陆文廷与陆文远身侧竟多了一抹挺拔的玄青身影,不是凌孟祈又是谁?
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没忍住状似无意的问陆明芙:“凌世兄怎么会在这里,他难道不用当差吗,今日好像不是休沐日罢?”
陆明芙倒是没多想,只当她是单纯的好奇,道:“听说好像是老国公爷使人直接去锦衣卫卫所请他来的,说是他武艺出众,一旦遇上歹人,有他护卫着咱们一众女眷,他能放心些。”
难怪之前没见到凌孟祈,敢情竟是被老国公爷直接从卫所叫过来的,可隆福寺虽在京城城外,却也是天子脚下,况此行陆中冕足足安排了好几十个护卫护送,哪个歹人敢不长眼的来惹定国公府?陆明萱微微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怪在哪里,只得暂时抛开,与陆明芙一道上了车。
待主子们更完衣后,便轮到丫头婆子们了,如此又用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马车才又重新启动了。
之后路上再没做任何停留,一直到过了尚无,抵达隆福寺后,大家才再次下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