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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阳光灿烂的铺洒在大地上。
它的分配是那样公平,不会因为人与人的差距而有所偏颇。
就连城市最为贫穷的角落,也能享受到它的照拂。
城市中心的cbd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如流,然而讽刺的是,城市东北部,仅仅相距不远的贫民窟,却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即便距离市中心如此之近,这里的人却享受不到一丝属于城市的慰藉——矮小的棚户区中,巷子里到处都是就地摆摊的小贩,这里是城管也不愿理会的角落,充斥着各式混杂的味道,而每至傍晚,小贩们走后,随风飞扬的尘土和垃圾,会为这些本就粗制滥造的房屋添上更多脏污。
巷子中一间不起眼房屋的二楼,破旧的窗户开着,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景象。明明是阳光充足的白天,屋内却显出一种昏沉和阴暗来。
一个青年坐在窗边的桌子旁,埋头忙碌地写着什么,神情专注。
有人静静走到他身边。
“哥。”
属于少年清亮的嗓音,却带着些微不属于少年人的淡漠。
桌子上的青年抬头,明明只是穿着普普通通乃至有点儿泛黄的白衬衫,却硬生生穿出一种清风朗月之感。他和身旁的少年目光对上,眼神柔和。
两人的脸部细节虽然有着些微的不同,五官却是极为相似。
——相似到,任何看到的人,都不会怀疑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少年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的轮廓,然而眉目之间已然透出清俊的模样,他脸色是有些冷淡的,然而墨色的眼眸中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关切。
少年的手中拿着一杯热腾腾的开水,轻轻地放在了青年的桌面上。
青年于是笑了起来,和少年相似的五官,却没有那种属于少年的精致,分明已经有了几分岁月打磨出的硬朗,虽然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却带着让人拨云见日的温柔。
明明是盛夏之中仍显得昏暗阴沉的室内,却因为他这一笑,有了阳光的味道。
“阿寒长大了呢。”他说,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忍不住又微笑了一下。
却不期然听到少年微微有些低的嗓音,“哥,休息一下吧。”
在少年察觉不到的地方,青年眼中掠过一丝苦笑。
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平时素来沉默,说出这么一句关心的话已经实属不易。
因为家境的原因,他们两个向来是相依为命的过活,小时候那场家庭剧变的时候,弟弟还只是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儿,就被迫和他两个人流落在这个陌生的人世。他们像两尾被拖到岸上的鱼儿,拼命挣扎着好不容易生存下来,却几乎未曾享受过属于这个人世的温暖。
他作为哥哥,一向都是整个家庭的支柱,很小就开始拼命打工,从出卖劳力,到现在微微有了一些起色,已经独自扛过了不知道多少风雨。
因为常年在外,弟弟只能留在家里。但是棚户区的环境哪里适合一个孩子呆的地方,里面鱼龙混杂,他很怕自家弟弟会遇到伤害,毕竟,很多东西他都曾经遇到过,他扛下来了,却也不想弟弟会再受到伤害。因而,他千叮万嘱让弟弟留在家里,不要乱跑。而这一留,就是十多年。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家弟弟已经变得很沉默,几乎已经没有了少年人的样子。他总是很静静的坐在屋里,一个人看那些被他用低价收购回来的、泛黄破旧的书。只有在某些深夜里见到他披着一身汗水回来的时候,眼中会有些微的光。
他曾想让自己的弟弟去上学,但是学费那么高昂,那时候他也不过还是一个未成年,赚的钱承担两个人的生活就已经够呛,又还能有什么余力……况且,他的弟弟,并没有正式的户口。
他弟弟的出生完全是一个意外,那时候,那个家庭已到了破碎边缘,谁也没有余力去理会他,若不是发现得太迟,那个女人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做手术,他的弟弟,也许就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
而作为哥哥的他,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唯一会关心他的人了。
想到这时,他的眼神微黯,站起身,把自家弟弟搂进怀里。
少年沉默地被他搂着,闷闷的又喊了一句,“哥。”
他揉了揉少年柔软的头发,轻声说,“对不起。”
“哥。”沉默片刻,少年将头在他的胸膛上蹭了蹭。
青年搂紧了些,低声道,“再等一等,很快了……”
——
是夜。
黑白的老旧电视上播放着失真的画面,里面是一片大红色的喜庆颜色,歌舞升平。
破旧的木桌上摆放着两碗面条,只是已经有些凉了。
少年沉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好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只不过他的对面,空无一人。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来呢,哥哥。
少年拿起筷子戳了戳面条,然后又不甘地放下。他有些难受的咬了咬嘴,还带着点稚气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种小孩子才有的委屈来。
他已经习惯了等待,但是这不代表,他不会难受。
电视中传出一阵爆竹的响声,随后是主持人充满激情的话语,“大家准备好迎接新的一年了吗?倒计时开始!十、九、八、……三、二、……”
不知为何,当主持人说到‘一’的时候,电视突然间断了信号,变得白花花一片。
而下一秒,屏幕一黑,所有灯光都熄灭了。
只有桌面上廉价的油灯,还在幽幽发着光亮。
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他本是情绪非常内敛的人,现在尽管被吓到,也不过是眼睛微微睁大了些罢了,倒显出几分可爱。
等了一会儿并没有电来到,他踌躇了片刻,打开了家门,探头看去。
楼道中黑黝黝一片,有种沉寂的恐怖。
并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影。
他的手颤抖了一下,多年以来,除了哥哥带领,他几乎没有踏出过这个房子的房门。他很想去找自家哥哥,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去找……外面的世界,从来都和他隔着很遥远的距离。
他把房门掩上锁好,回到房间中。
电仍旧没有来。
他走到平日哥哥工作的那张桌子前,透过狭小的窗子望向外面的世界。
接着,他便有了些许不对劲的感觉。
——太黑了,外面。
不只是棚户区是这样,就连不远处那些往日里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也失去了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华丽灯光,变得单调起来。
这些年,他读了不少书。
哥哥一开始带他在这里住下的时候,因为年纪小,找不到好工作,连那些繁重的体力活动也轮不到他,只能靠着捡破烂勉强过活。那时候,每当搜到什么破旧被抛弃的书籍,哥哥都会小心翼翼地保存起来带回家给他。这些东西,也是他漫长少年时期唯一的慰藉。
所以,尽管没有接受过正规的教育,但很多东西他都是清楚的。
譬如说,就算突发断电,那些特殊建筑里面的备用发电机还是能够用来供电的。
但是,现在……
外面是真的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儿光,寂静的仿佛让人都心慌起来。
——是了,还没有人声。
棚户区的隔音效果很差,基本上只要稍微大点儿声音说话,隔着两三栋楼都能听到。虽说现在已经是零点了,但是今天好歹是新年,在这个时候断电,怎么说也会有骚动才是,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少年睁着眼睛看着外面。
整个世界的光源,好像就只有桌子上那一盏煤油灯,和他眼中微微泛出的担忧地泪光。
他看着外面,心中的焦急越来越多,就连他自己,也从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焦急的一天。
哥哥……
你怎么还没有回来呢。
少年抿了抿嘴,一动不动地盯着外面。
远方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猫叫。
一个、两个、三个……更多的人影渐渐出现在街上,他们迟缓的走动着,黑暗中,少年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心底却涌上一股寒气来。
少年再也等不及了,他转过身,向着门口走去。
但在接近门口的时候,他的脑袋突然一晕,视线也模糊起来,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摔倒的疼痛将他的意识拉回了少许,但随后,则是更深的困意袭来。
不行,不能睡,他还要……
他咬了咬舌尖,眼前的世界都仿佛出现了重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房门上传来猛烈的撞击声,一阵接着一阵。
是哥哥么?
他应该去开门的……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无力地再度摔倒在地上。
有什么东西从门的下方渗入,从他的脸颊旁蔓延而过,沾湿了衣领。
带着铁锈味的,浓浓的……血的味道。
——
实验室,一个漆黑无声的囚室中。
首先传来开锁的声音,然后,白色刺眼的灯光在这个禁闭的空间中亮起。
囚室中只有一个人,他被锁在房间的最里面,低着头,靠墙坐着,双手和双腿都戴着粗大的铁链,那些铁链的尽头和墙壁融合在一起,另一端则紧紧的锁在那人的手腕和脚腕上。在锁链周围,苍白的皮肤上,甚至微微泛起了紫。
那人还是刚刚从少年向着青年过渡的年龄,但脸上却已经褪尽了稚气,只余漠然。他的眼睛上蒙着眼罩,双耳中被塞着耳塞,脖子上还紧锁着一个特制的金属圆环。
有人走了过去,用手挑起了他的下巴,目光放肆地打量了片刻。
那人却什么反应都没有,任由他人动作。
来者轻哼一声,下一秒,眼罩被拿走。
那人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眼睛慢慢睁开。因为长久处于黑暗的原因,一遇见强光,生理性的泪水就不断从眼中流了下来,泪痕在清俊的脸上流过,空洞的表情中显出一种异样的脆弱来。
“真是美丽的试验品。”来者用手指抹去他脸上的泪水,喃喃道,“可惜了……”
那人只是静默地看着他,不动,表情苍白而麻木。
“有什么话想说的么?嗯?”来者轻笑一声,“今天之后,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呢。”说着,他歪了歪头,“哦,对了,我忘了你现在什么都听不见呢。”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居然听到了回答。
——低沉的,嘶哑的嗓音,是长久的噤声所致。
“让我……见他一面。”
“他?”来者一愣,好像想起了什么,忽然不可遏制地笑了起来,“哦,你是说,你想见那个,亲手把你送进来的人吗?哈哈哈哈哈,难道说,你到现在,还不死心?”
那人只是静默地看着他,眼神显得有些空洞,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恳求。
来者这时候倒是觉得这个实验品有意思极了,也不急着走,只伸手把长长的耳塞从那人耳中抽出,随意地扔在一旁,然后凑到他的耳边说道:“我可以安排你见他,不过呢,你首先得……活下来。”
他拿出一管深黑的试剂,微笑着看他,“在注射之后,活下来,嗯?”
——
这是一片属于死亡的深海。
他在里面慢慢沉没,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意识渐渐归于黑暗,却又,不是黑暗。
——而是漆黑的、污秽的、将一切归于终结的……死亡。
疼痛从骨髓深入到灵魂,阴冷的力量则从灵魂中蔓延出来,渗透至四肢百骸。
神秘而又诡异奥妙的力量,慢慢汇集在他的身体和灵魂中。
他的灵和肉在死亡中完成了统一,然后,从死亡的牢笼中挣脱。
……
还是实验室,漆黑的房间,只有一些复杂的仪器发出或明或暗的光。许许多多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正脚步匆匆的走动着,有人脸上还露出有掩饰不住的兴奋和狂热之色。
房间的中央,是一个散发出绿色光芒的培养皿。
培养皿内是暗绿色的黏稠液体,一个赤♂裸的人影正在这些液体中漂浮着。
“已经恢复基本的生命体征了,真是一个奇迹,”一个研究员喃喃道,“死而复生的奇迹……”
“不,”旁边的研究员打断他,“按现在的情况看,还不算是完全的生命形式,甚至不能称之为‘人’,也只是比丧尸好一点点的怪物而已……”
就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培养皿中的实验体眼睑微微一动。
“醒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众研究员手中的动作都停止了,目不转睛地往培养皿看去。
浸泡在绿色液体中的实验体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很黑,是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漆黑,里面仿佛什么东西都没有,却让人从心底里产生一种极致的畏惧来——这是一种人类对于死亡,最原始的畏惧。
有人已经察觉到不对劲,刚想通知维护实验室安全的异能者,一转眼却异变突生。
培养皿里的实验体正直直地望着他!
仿佛被什么可怕的东西束缚,他连挪动一下脚步的能力都失去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股漆黑的能量从他的脚下开始蜿蜒而上,将他渐渐吞噬……属于死亡的冰冷,将他的身体包围起来,然后,抹去他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痕迹。
“啊!”实验室中发出一片惊叫,但同时还有一个充满了狂热的尖利呼喊,“人类禁区!是人类禁区的力量!我们成功了,我们掌握了‘死亡’!”
还有更多的,在生命受到威胁时发出的丑陋姿态。
一片混乱。
不断有人死在黑色力量的吞噬之下,等到异能者们真正赶到的时候,实验室中除了已经逃走的研究员,已经没有人的存在了。
让人恐惧的是,即便死了那么多人,这个实验室竟然还是干净如初,没有一丝血迹。
实验体已经打破培养皿出来了,他的身上还沾着绿色粘稠的液体,身上只随意地披着一件白大褂,站在房间里,背对着门,不动也不说话。
异能者们一开始也全神戒备,不敢贸然闯入,但等他们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实验体已经身形一晃,跌倒在地上,大片的黑色血迹蜿蜒开来。
他的腹部,插着一把匕首。
——
他又被关回了那个漆黑无声的房间。
实验室每天给他打大量的药剂,让他的意识尽量维持在朦胧的状态。
他的异能还不成熟,只要一个等级达到s级以上的异能者,就能把他控制住。
日复一日地待在这里。
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的概念
他已经有点忘了,自己到底是谁,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只是在想,什么时候,自己才会回归死亡的怀抱。
——直到有一天。
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轻轻拥住了他。
黑暗中,他看不见那个人的脸,却本能的知道,他到底是谁。
哥哥……他的哥哥。
那人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他听不清楚,也不想清楚。
他的手中凝聚出漆黑污秽的力量。
他想,就这样,一起永远消亡吧……就当所有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那个人却并未让他如愿。
他在那人的怀中晕了过去,晕之前,是那人落在额头上的轻吻,和一记毫不留情的手刀。
再醒来之后,他多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脑海中盘旋不去的三条精神指令。
还有一样,是他哥哥的……尸体。
——
时光如流。
破败的废墟之中,青年慢慢睁开眼睛,艰难用手撑着身体爬起来,手中还紧握着自己的刀。
丧尸们从他的身边路过,却将他视若无物。
漆黑的血液已经沾湿了身下的泥土。
他的身后有一条横跨整个背部的伤口,已经止住了流血,正在慢慢愈合。
没有想过包扎,以这具身体非人的愈合力,大概不到三天,就能够完好如初。
青年维持着右手撑地,勉强跪着的姿势,突然捂住嘴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黑色的血从他的嘴角留下,滴答滴答落到地上。但即便状态如此之差,他还是一边咳嗽一边发动了自己的异能。
一股黑色的涟漪扩散开来,下一刻,周围的丧尸就被吞噬在这股黑色的能量之下。
青年面无表情的咳嗽完,才倚靠着刀艰难地站了起来。
他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这些晦暗的灰色,自末世开始,就一直在不断的加深着,逐渐将阳光埋葬。
九年末世,天空已经完全失去的阳光的眷恋。
——而终有一天,这世界将完全被黑暗笼罩。
只有他还在愚蠢的奢望,只要能够逃出来,就能再看一眼阳光,哪怕只有一点点。
他的眼中仿佛有些自嘲,浑身的伤痛一无所觉,只是沉默的望着天空。
是啊,逃出来,又能怎样呢?活着,又能怎样呢?
只是……又一次如你所愿了,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