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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西榴花寨沙定筹之乱已平,尤总兵带兵到榴花寨左近一带,踏勘苗匪教匪死在四头人猿手内的尸首,尽是男的,没有女的。便知白莲余孽女匪首九尾天狐,未遭劫数而定已远扬。虽然被她逃出命去,谅已不能兴风作浪。一夜工夫,竟被沐二公子带了两位女英雄一扫而平,作成了尤总兵一场大功劳,真是意想不到的事。在这位总兵暗暗得意非凡当口,那位沐二公子沐天澜忽惊忽急,忽哭忽笑,守着床头生死一发的罗幽兰,追着屋上隐现不测的罗刹夫人,缠绵悱恻,荡气回肠,折腾了一夜,一颗心闹得粉碎,何尝有一刻安顿?
万幸罗刹夫人凭四头人猿的脚力,飞一般取来了起死回生的独门解药,挽救了生死关头的娇妻。可是在“幸不辱命”
四个字上,几乎又把痴情的沐二公子折腾的半死,好容易哭求哀告,感动得心回意转,决定了“不问世事,偕隐山林”的目标,和一月后在白夷苗村相会的预约。才和罗刹分手,回转罗幽兰病榻,和老丈人桑苧翁用罗刹夫人放在桌上金盒子内独门对症解药,马上如法施为,替危机一发的罗幽兰内服外敷,细心调理。
关于抚缉地方,镇压匪党一切善后事宜,都交尤总兵去办理;他不愿问,也没心肠去顾问。镇日在蒙化县衙内守住了罗幽兰的床前。这样在蒙化城内,又勾留了几天,仗着下药对症,果然神效异常。罗幽兰期门穴创口,虽一时尚未平复,袖箭奇毒,业已消解尽净,气色业已好转。仗着罗幽兰内功素具根底,体质异众,已能离床起坐,言动如常。她自己明白,这条性命没有罗刹姊姊一夜奔驰,早已鸳鸯拆散,投入鬼门关内了。
经沐天澜暗中告诉她罗刹夫人的预约,和“幸不辱命”四个字的小小风波,罗幽兰珠泪纷抛,呜咽着向沐天澜说:“我这条命是我罗刹姊姊赐给我的,她的见识又比咱们高得多。她怎么说,我们便怎么办,从此以后,我们三个欢喜冤家,谁也不能离开谁。现在我已能行动,此地难以久留,家中哥嫂又不知怎样盼望着我们,我们同我父亲快回昆明去罢。”
商议定妥,桑苧翁虽然想独行其是,飘然远行,但经不起娇女爱婿百般求恳,自己爱女的伤口未复,一路长途,也得自己护送,没法子不和他们同回昆明沐府。于是翁婿爱女三人,仍然带着改扮家将的苗妇和几个家将,别了尤总兵,离开滇西,赶回昆明。三人到了昆明沐府,沐天澜的哥嫂得知扫荡滇西苗匪的奇功,自然喜出望外,沐府的声威,也似乎为之一振。这位老丈人桑苧翁,自然是沐府唯一的贵宾,在全府尊视之下,也养尊处优的优游了许多日子。
可是他云游已惯,乐处山野,情愿和闲云野鹤一般,自在逍遥,却受不惯高楼大厦,锦衣玉食的供养。待得罗幽兰创口平复,行动如常,竟悄没声的独自溜掉了。罗幽兰、沐天澜无可奈何,只好让这位老丈人独行其是。一算日子,夫妇回到家中,已过了一个多月,罗刹姊姊苗村相会的约期,得赶快践约,明知哥嫂面前,极难通过,想走的话,也得依照老丈人的办法,悄悄的溜掉。
但是这一去,既然要行罗刹夫人“不问世事,偕隐山林”
的约言,说实了,便得不顾一切的弃家远遁。在当时罗刹夫人面前,只求和她厮守,百依百顺,毫无考虑的余地。哪知道夫妻回家以后,想突然从高堂大厦、安富尊荣的巍巍沐府中,毫不留恋的躲入深山僻径的林谷内,便觉得种种困难,都一齐兜上心来了。一面又时时想念着罗刹夫人的恩情厚爱,绝不能违背她的预约,如果违了夙约,便等于自食前言,不愿和罗刹姊姊见面了。不和罗刹姊姊见面,非但沐天澜绝无此念,罗幽兰也无时不刻不盼念着救命的罗刹姊姊。但是想见面,便得弃家践约,两夫妻心理交战,暗地不知商议了多少次,委实难以狠心决定下来。
可是时间不留人,一天天飞快的过去。一算日子,和罗刹夫人预约之期竟已过了头,再不前往践约,便有点交代不过去。这一来,弄得夫妻二人,寝食难安,过一天,便发一天愁。夫妻两痴心妄想,最好罗刹夫人突然光降沐府,然后千方百计,磨着她留在家中,罗刹夫人开辟桃源乐土的大计划,缓议缓办,才合夫妻俩的心意。
但是夫妻俩的心意,只能暗暗存在心里,而且自己也明白,还是妄想。罗刹夫人坚决的心肠,明澈的见识,绝不会俯从两人的心意的。两夫妻暗地为难,他们哥嫂当然不为知晓,不过看出他们俩不知为了何事,有点坐立不安,却已瞧出一点痕迹来了。问他们时,他们又推得一干二净,可是经哥嫂一问,夫妻俩更难过了。夜里夫妻俩又暗地细细商议,为了此事,失神落魄的形状,连哥嫂都瞧出来了,再不决定去留,连自己都无法交代了。
沐天澜想起,那晚蒙化县衙屋上,和罗刹夫人一番恩爱缠绵,难分难舍的情状,最后罗刹夫人提出三人偕隐的话,自己一口应诺,觉得毫不为难。这时想起来困难重重!最难受的,罗刹夫人那时说的:“好!一言为定,一月后,我在苗村恭候你们!”娇娇滴滴的这几句话,好象老在耳边响着。这时夫妻俩对于锦衣玉食,难割难舍,好象罗刹夫人早已窥破他们俩的心意,故意用这种要挟来难他们,好藉此脱身似的。
他想到这层,嘴上不禁“啊呀”一声,喊出口来。
罗幽兰一追问,沐天澜说明自己想头。罗幽兰一顿脚,叹口气说:“澜弟!我们不能做忘情负义的人,我们也不能让罗刹姊姊独行其是。好在滇西之乱已平,哥嫂在家,也没有不得了的事,我们且找着罗刹姊姊再说,我们明天走罢!”
夫妻俩刚决定了主意,想到苗村践约去会罗刹夫人之际;不料风波突起,滇西之乱方平,滇南之祸又起。夫妻俩决定去留的第一天,沐府突然得到滇南石屏州金驼寨龙土司苗卒飞马急报,报称“金驼寨突被女匪罗刹夫人带领飞马寨岑猛手下苗匪,乘虚围攻,已经攻进险要。龙土司和映红夫人拚命抵挡,势已垂危,特地飞马赶到昆明求救。越快越好,迟则金驼寨难保,龙土司夫妇性命恐已死于乱军之中。”
沐天澜、罗幽兰听得大为惊异,简直是奇事,罗刹夫人怎会帮着飞马寨攻掠金驼寨?慌问飞报的苗卒“怎知攻打金驼寨是女匪罗刹夫人呢?”
苗卒报说:“金驼寨的人们,都瞧见一个美貌凶勇的女匪,当先骑着一匹马,马后有人擎着一面大旗,旗上写着‘罗刹夫人’四字,决不会错。”
苗卒这样一说,夫妻俩越发闹得莫名其妙,虽然觉察有人顶冒,罗刹夫人决不会做出这样事来。但是滇南出名的黑牡丹已死,别无著名女匪;便是有,也没这大胆敢冒罗刹夫人的名号,冒她名头,又有什么用意呢?这真是意外的奇闻了!可是金驼寨势已垂危,沐府与龙土司的渊源,岂能坐视不救?
明知路远势危,也许救兵未到,金驼寨已落入人手,也得连夜驰赴滇南,探查真相,免得势成燎原,不可收拾。当下沐天澜罗幽兰挑选了几十名家将,一律骑着快马出发,赶奔滇南。一面由他哥哥沐天波急发兵符,知会滇南沿途官军,调动人马接应。
救兵如救火,沐天澜罗幽兰夫妻俩率领五十名全副武装的家将,星驰电掣的赶奔滇南。从昆明到滇南石屏州,最快也得两三天工夫,等得夫妻俩赶到金驼寨,攻打金驼寨的苗匪和扯着“罗刹夫人”旗号的女匪,都已踪影全无。但是一座较有规模,夫妻俩曾经作客的龙土司府,已烧得片瓦无存,残垣断壁,一片焦土,真是触目惊心。而且血迹斑斑,遗尸遍地,纵火焚烧的遗留灰烬和龙家苗族哭夫觅子的遍地哀声,真是惨不可言。
未死的和带伤的头目和苗卒,一见沐二公子带领救兵到来,个个哭拜于地,指手划脚的哭陈这次遭劫难的经过。而且众口同声,说是罗刹夫人是罪魁祸首,要沐二公子看在以往龙土司忠心耿耿的上面,替金驼寨龙家苗作主,兴兵报仇,活擒罗刹夫人祭灵。
人多言杂,一时难以听清出事首尾,龙家苗老弱男妇,又在两人面前,众口同声的骂着罗刹夫人,心里更是难过异常,一时又无法解释。龙土司府已成瓦砾场,吩咐在适当处所,设起行帐,指挥家将,扼守出入要口。然后召集几个懂事头目和能说汉话的老年苗人,好言抚慰,细探出事经过和龙土司夫妇遭难情形,由头目们从头至尾讲出经过细情,才明白了一切。
原来金驼寨土司独角龙王龙在田,自从经沐二公子在玉狮谷把他救回以后,总是无精打采,恢复不了以往雄视一切的气概,加上映红夫人心痛秘窖黄金被罗刹夫人席卷而去,也失神落魄的提不出兴趣来。对于掌理全寨事务,和操练手下苗卒,便不象以往雷厉风行。上面一松懈,下面头目们难免乘机偷懒,疏于防范。偏偏得力臂膀金翅鹏,险上蟒毒虽经黄牛峡大觉寺无住禅师尽心调治,逐渐复原,却已成了半面人,半个面孔已经失了原形。
金驼寨的人们,称他为半面韦陀,无住禅师离开金驼寨时,半面韦陀金翅鹏蟒毒虽净,体力还未十分复原。金驼寨出乱子当口,龙飞豹子那孩子,幸亏这位半面韦陀志切存孤,奋勇救出,到现在还不知半面韦陀和龙飞豹子逃到何处去了。
还有龙飞豹子的姊姊龙璇姑,却幸亏她立志求师学剑,在沐天澜罗幽兰首次回昆明以后,龙璇姑拿着罗幽兰的介绍信,早已辞别父母,远奔三乡寨,在那儿拜桑窈娘为师,精练剑术,躲避了这场灾难。
事先,石屏城和金驼寨之间有个关隘,叫做五郎沟,距离金驼寨只十几里路。驻守五郎沟守备岑刚,原是飞马寨岑胡子岑猛的本家兄弟。以前沐天澜夫妻首次到金驼寨,营救独角龙王时,五郎沟岑守备和石屏吴知州,曾经到金驼寨来拜访。沐天澜夫妇回昆明以后,这位岑守备又有意无意的在金驼寨四近进出,有时也到土司府拜望龙土司。独角龙王没有把守备放在心上,有时还推病不见,可是金驼寨内防备松懈,兵力薄弱的情形,已被岑守备看在眼里了。
在沐天澜夫妇,从滇西蒙化回转昆明,罗幽兰深居沐府,调养伤口这一个多月光阴内,五郎沟岑守备行踪诡秘,常常到飞马寨看望他族兄岑胡子。这期间,金驼寨异龙湖对岸,象鼻冲那条长岭上,发现了一大批过境的猎户,不下四五十人。其中还夹杂着几个汉人,以前龙土司绝不准其他苗族,在异龙湖近处逗留。这次经下面头目们报称大批猎户过境,龙土司听得是过境猎户,以为只要不在近处逗留,无关紧要,懒得多事,也没派人追踪,探个实在。
自从发现这批过境猎户以后,金驼寨四近常常发现行踪诡秘,面目凶横的其他苗族,三五成群,似盗非盗,也瞧不出从哪里来的。不过一现即隐,并没有侵入金驼寨境内,也没有什么可疑举动。金驼寨头目们,素来仗着独角龙王以往赫赫威名,狂傲自大惯的,总以为没人敢到金驼寨来寻是非。
向龙土司夫妇报告时,龙土司夫妇又没在意,头目们也就忽略过去。
哪知道在这四近不断发现外路苗族当口,有一天晚上半夜时分,龙土司夫妇正在熟睡当口,前面聚堂木鼓(苗寨议事之室日聚堂,聚众报警用木鼓),震天价急响起来,金驼寨各山头峭壁的碉堡也响如贯珠。龙土司夫妇在睡梦中惊醒,一跃而起,突见楼窗上已映起一片火光,全寨呼号奔驰之声,已乱得开了锅一般。独角龙王映红夫人大吃一惊,慌整束身上,备好军器,赶下楼去。走到半楼梯,几个亲信头目,正气急败坏的奔来报告:“说是金驼寨要口,已被突然进攻的匪盗侵入,龙土司府前后又突然无故起火,定有奸细混入,请土司火速发令集众抵挡。”
映红夫人刚喝问了一句:“哪里来的匪徒,怎么事前一点风声没得?”
话刚出口,半空里嗤嗤乱响,火光一团团的齐向楼屋飞来,竟是从府后通插枪岩的岗子上钻射下来的火箭。刹那间内外喊杀连天,人声鼎沸。最可怕的,只是一群人众在一片练武场上,呼喊如雷,声声喊着:“不要放走了龙在田夫妇!”
龙土司刚目如灯,面如喷血,一声大吼,扬起一柄金背大砍刀,一跃而下。
映红夫人嘴上喊着:“龙飞豹子呢?快去知会半面韦陀一起拚力杀退匪人。”一面喊着,一面左手挽起兽面护身盾牌,盾上插着十二支飞镖,右手舞着长锋薄刃翘尘刀。跟着丈夫,领着一群亲信头目,从楼下杀奔后寨。
苗寨建筑,竹木为主。后寨高岗上,火箭齐飞,一排楼窗,业已着火延烧。等得龙土司夫妇领着一群亲信头目踏上后寨练武场上时,便知大祸已临,敌人深入,金驼寨基业无法保全了。原来这当口,平时掩蔽藏金地窖的几所小屋,这时门户洞开,火燎乱飞,敌人象蚂蚁出洞般,从屋内蜂涌而出。一见这样情形,立时可以明白,大势已去,咎在自己夫妇两人太疏于防范了。里面地道原通着寨后插枪岩金穴废矿,总以为威声素着,就近苗族,不敢正视,地道内秘藏黄金,已被罗刹夫人席卷一空,更是不大注意这地道了。
哪知大祸天降,匪人竟从地道偷袭深入,看情形来势不小。布置已非一日,这时已无暇再想安全之策,除出决死一拚,已无他途。苦的是事起仓卒,敌人竟从地道深入,外面要路口又已失守;内外交攻,自己苗卒散处分碉,一时难以集中。火势已旺,一座土司府立时要变成灰烬,能够杀出府去便是好的。
这当口,后寨练武场上已布满了敌人。当中跳出一个身形魁梧,虬髯绕颊,腰缠飞刀,手持长矛的大汉。大汉身后,一个身材苗条,装束诡异的女子,手横长剑,腰佩弹囊,背负弹弓,脸上却罩着血红的人皮面具,独角龙王龙土司从火光影里,一见持矛的大汉,立时暴跳如雷,怒发上冲,大声喝骂道:“好呀!我道是谁?敢偷袭我金驼寨,原来是你岑胡子领的头。凭你飞马寨一点根基也敢造反,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岑胡子岑猛长矛一柱,哈哈一声狂笑,指着龙土司夫妇喝道:“你们夫妇俩,平时依仗沐府一点靠山,在滇南作威作福,欺侮同族苗人,甘心做汉人鹰犬。九子鬼母死后,你一发称孤道寡,雄霸滇南,以为你金驼寨是铁打江山。哪知道你恶贯满盈,只被我们略施小计,便长驱直入,前后包围,今晚制你死命,易如反掌。你夫妇俩如果想保全一家老小,快把历年积存的黄金全部献出,还有商量。否则,杀得你全家鸡犬不留,休怨俺岑胡子心狠手辣还有一桩事告诉你,叫你死得不做糊涂鬼。”
说罢他一闪身,向身后蒙人皮面具的女子一指,大声说道:“这位女英雄,便是饶你一命,放你回家的罗刹夫人;指望你悔过自新,和沐府断绝来往,向滇南各苗族同心合作。
哪知道你依旧和乳毛未退的沐二小子,吃里扒外的女罗刹(即罗幽兰)勾结一起。致榴花寨土司沙定筹,碧虱寨土司夫人黑牡丹同遭毒手。罗刹夫人的本领,大约你们都应该知道。
现在这位罗刹夫人会合俺飞马寨全体好汉,亲来问罪,金驼寨已在俺们掌握之中,插翅也难逃出俺们手心去。还不低头服输,尚有何说!”
岑胡子得意扬扬的喝骂了一阵,那位蒙着人皮面具的罗刹夫人,也用剑一指,娇声叱道:“岑土司话已说明,你们死活只有两条路。想活命快把全部黄金献出来,牙缝里进出半个不字,马上剑剑斩绝,毫不留情,把你们杀尽了,把你这土司府刨根翻地,不怕搜不出你夫妇俩秘藏的黄金。哪一条道合算,你们自己想去罢!”
龙土司夫妇俩,一听岑胡子和自称罗刹夫人的一番话,又惊又愕,闹得莫名其妙。沙定筹、黑牡丹的死讯,滇西滇南路途远隔,沐府又没来人,是真是假,且不去管他,只凭岑胡子罗刹夫人口中之言,明摆着今晚暗袭金驼寨,全为秘藏黄金来的。但是全部黄金早被罗刹夫人用诡计席卷而去,何以本人又引着飞马寨岑家人马,来索取黄金呢?
如果这人真是罗刹夫人,自己做的事不会不知道,这可是什么诡计呢?敌人业已深入,一个飞马寨岑胡子已经不易对付,又加上这个女魔王罗刹夫人,如何得了?
两个一瞧,自己身边依然只有十几个亲信,前寨杀得沸天翻地,并没有自己部下赶到后寨保卫,可见大势已去。再担心自己的儿子龙飞豹子和半面韦陀金翅鹏,许久没露面,也许已遭毒手。
龙土司夫妇俩心如油煎,映红夫人更是急得发疯,一声大喊,指着自称罗刹夫人的蒙脸女子喝道:“你这生长野兽窝,不通人性的野贱人,你把我们秘藏地窖的二万两黄金,用诡计全部偷去,一人独吞。现在仗着你偷黄金时熟悉插枪岩地道,又勾结飞马寨乘虚而入,嘴上还想索讨黄金,你是没话找话,存心欺侮人。黄金全在你手上了,哪里还有黄金?我们金驼寨没有了历年积存的黄金,便成了空寨。我们老夫妇正怒气冲天,正想找你这野贱人拚命,今晚不是你,便是我!”
喝声未绝,映红夫人舞起刀牌,发疯般向那蒙面女子杀了过去,独角龙王也一声大吼,扬起手上一柄大砍刀,横砍竖砍,猛厉无匹的向岑胡子拚杀猛攻。身边十几个亲信头目,也顾不得彼众我寡,惟有一死相拚,真是一夫拚命,万夫莫挡。
独角龙王夫妇率领手下十几名亲信勇敢头目,在后寨练武场上和敌人一场混战,真是视死如归。岑胡子带来几十名党羽也死了不少,尤其映红夫人盾牌上插着的十二支飞镖最为厉害。
她早知罗刹夫人名头,不管敌人是真是假,并不和那女子死拚,只一味乱杀。仗着自己飞镖发无不中,只要飞镖一中上,见血封喉,不管是谁,立时废命。因为她十二支飞镖,镖镖喂毒,无奈她飞镖只有十二支,虽然射死了不少人,却没射死岑胡子和自称罗刹夫人的女子,自己飞镖发尽。手下十几名亲信头目,也死得差不多了。
敌人越来越多,大约前寨也被攻进,一带楼房已被大火烧得倾倒下来。她一看情形有死无生,还想和她丈夫奋勇杀出重围。舞起刀牌,向围困独角龙王所在杀了过去,一面拚杀,一面高声大喊,知会独角龙王,叫他随自己夺路逃命。
无奈人多声杂,人影乱窜,非但得不到自己丈夫回答,也杀不到丈夫跟前。突然面前一弹飞来,用手上盾牌一挡,不料这颗飞弹,与众不同,被盾牌一挡,立时爆裂。从弹内爆散一阵触鼻的香雾。映红夫人鼻子里一闻到这种香味,一阵天旋地转,立时撒手弃刀,昏然倒地。这当口,独角龙王土司也久战力绝,中了岑胡子一飞刀,和他夫人同死于乱刃之下。
独角龙王龙土司夫妇一死,金驼寨便算瓦解。只苦了平时托庇于龙土司的龙家苗男妇老幼,飞马寨岑胡子手下,任意劫杀,尸横遍地,闹得鬼哭神吼。这其间,惟独养病初愈的半面韦陀金翅鹏,和龙土司儿子龙飞豹子两人,踪影全无。
如说两人死于乱军之中,事后检查,却没搜寻着尸骨。才相信他们两人也许远走高飞,逃出性命去了。
直到以后,龙土司女儿龙璇姑剑术学成,改捞道姑,仗剑寻仇。在长江一带姊弟巧逢,才知乱起之时,半面韦陀金翅鹏明知金驼寨已无法保全,自己身体未复,争斗不得,勉强拚命,无非添一条性命上去,于事无补。在乱得一团糟当口,他立定主意,存了保全孤儿以报知己的念头,把龙飞豹子背在身上,隐着身形乘乱越墙而出,远走高飞,居然替龙土司保全了一点骨血。
金驼寨遭了这场大劫,赫赫威名的独角龙王,固然一败涂地,夫妇双双毕命。可是飞马寨的岑胡子,为了暗袭金驼寨,倾了自己全部力量,费了许多心机,结果也是闹得一场空欢喜。而且自己带来的部下,被金驼寨龙家苗族一场拚杀,明杀暗伤,也损失了不少精锐。还有那个脸蒙红色人皮面具,自称罗刹夫人的女子,也是一无所得,大失所望。在金驼寨劫杀了一场,搜掘了一夜,几乎连土司府的地皮都翻了过来,何曾得着大批藏金?本来藏金只有二万多两,已被货真价实的罗刹夫人席卷而光,哪里还藏着第二批黄金呢?
这位西贝的罗刹夫人,只能怨自己智能薄弱,运气不佳,处处失败罢了。非但黄金之梦,变成泡影,白白把金驼寨搅得稀烂,而且没法子占据了金驼寨的地盘。因为飞马寨和金驼寨距离着不少路,岑胡子还有这样实力,把金驼寨据为已有。又担心着昆明沐府调兵出征,这次暗暗偷袭目的全在黄金,希望成空,只好收兵返回自己老巢去了。
飞马寨岑胡子痴心妄想掠夺龙土司藏金,原非一日。在沐二公子单独和罗刹夫人会面,同赴玉狮谷营救独角龙王当口,早已暗地听到岑胡子这样口风了。这次突然发动,却是这位西贝的罗刹夫人一手造成。究竟这位西贝罗刹夫人是谁?
不是别人,正是在滇西失败,侥幸逃出四头人猿眼爪之下的九尾天狐。
她和几个同党落荒逃命,不敢再回蒙化育王寺。便由榴花寨逃入通达滇南的哀牢山,由哀牢山再一路逃奔飞马寨。九尾天狐和飞马寨岑胡子本不相识,只因榴花寨苗匪首领沙定筹本和飞马寨信使往还,互结密约;九尾天狐在滇西笼络沙定筹,隐握大权,岑胡子早已闻名。这时九尾天狐无路可奔,权且躲入飞马寨中,仗着她一点姿色和狐媚手段,和岑胡子一见,便气味相投。一阵花言巧语,岑胡子便死心塌地的拜倒在九尾天狐裙下了。
九尾天狐投奔飞马寨不久,岑胡子得到情妇黑牡丹命丧蒙化城的消息,连首级都被沐二公子带回昆明,祭告亡父。这一个消息几乎把岑胡子惊死痛死,幸而身旁又添了一个九尾天狐,似乎比黑牡丹略胜几分;便恋着新的忘了旧的,每天和九尾天狐胶在一起。常常谈起滇南苗族消长之势,和金驼寨龙土司府内秘藏大量黄金的情形,自己垂涎多年,苦于无法可施。
九尾天狐初到滇南,当然也不知道龙家藏金早落他人之手,她一听有这许多黄金也红了眼。她权和岑胡子结合,原是一时安身之计,并非真心。而且那晚在月下和沐二公子只见了一次面,谈了几句话,不由的把沐二公子的影子,牢牢嵌入心中,一发把罗刹夫人恨如切骨。她从飞马寨探出罗刹夫人和猿虎相处的玉狮谷便在滇南,不禁有点胆寒,岑胡子窥觑龙氏藏金,迟迟不敢动手也是怕着神出鬼没的罗刹夫人。
自己手刃妹子胭脂虎的一幕怪事,想起来便害怕得不得了,滇西沙定筹闹得落花流水,黑牡丹自己赶到蒙化找死,连脑袋都搬了家。这些可怕的事,事后探出都是罗刹夫人的手段,更是提心吊胆,惟恐那位罗刹夫人寻晦寻到自己头上。
不料事有凑巧,自从九尾天狐投奔飞马寨以后,暗地派了几个精细亲信,到玉狮谷左近去探谷内动静,密探的苗卒回来报称:“玉狮谷要口铁栅业已撤去,谷内那所大竹楼和不少房子业已用火烧毁。非但罗刹夫人走得不知去向,连看守玉狮谷一群人猿和七八头猛虎,都已踪影全无。玉狮谷已成空谷,看情形罗刹夫人率领一群猿虎,已远走高飞,不在滇南了。”
岑胡子猜不透罗刹夫人何以弃掉了玉狮谷,又疑又喜;还怕罗刹夫人迁移不远,过了一时,四面打探,绝无罗刹夫人的踪迹。这才明白罗刹夫人确已远离滇南,这才胆子渐渐的大了起来。每天和九尾天狐商量,怎样下手,攫取金驼寨龙家藏金?九尾天狐一听对头人不在滇南,也放了心。而且异想天开,来个冒名顶替,自己冒称罗刹夫人,想把攫夺龙家藏金这口怨毒,一股脑儿推在罗刹夫人身上,也算报复滇西失败之仇。
费了不少心机,先由五郎沟守备岑刚时时打探龙家情况,然后探地道,扮猎户,一步步把飞马寨所有人马,暗暗埋伏金驼寨相近僻静处所。偏偏碰着龙土司夫妇心绪不宁,百事松懈,竟被岑胡子九尾天狐成功了偷袭诡计,结束了金驼寨独角龙王多少年的赫赫威名。而岑胡子和九尾天狐也白忙了—场,结果大批藏金依然一无所得,还疑神疑鬼的,不信映红夫人拚杀时,说出藏金已被罗刹夫人拿去的话。一场白欢喜,只作成了飞马寨岑氏手下大批苗匪尽情的劫夺了一次。
不过金驼寨龙家苗族,和没有遭劫的龙璇姑龙飞豹子姊弟,真个以假为真,把九尾天狐当作罗刹夫人,切齿痛恨,认为不共戴天之仇了。
这段金驼寨独角龙王夫妇突然遭难的情形,在沐天澜罗幽兰好言抚慰,向几个懂事头目口中探问时,那几名头目,当然只能说出本寨遭难的经过。对于飞马寨岑胡子和九尾天狐结合下手的内情,当然无法知晓;也不知自称罗刹夫人的女子,是滇西逃来的九尾天狐。所以沐天澜罗幽兰也只能就事论事,按情度理的推测;明知罗刹夫人绝不会做这种可笑的事,当然有人冒名顶替,假祸于人。但是冒名的女子是谁?一时却推测不到九尾天狐头上去。
夫妻俩暗地一商量,认为龙家遭劫的事,既然有人冒了罗刹姊姊的名头,这事得先和罗刹姊姊商量一下;何况我们三人,本来和她有约在先,要赴龙啐图山苗讨相会的,由滇南哀牢山奔龙啐图山,也未始不可。但是许多难处跟着就来了,自己带着几十名全副武装家将来的,难道到苗村去也带着全班人马么?
金驼寨龙家基业,经此大劫算是一败涂地,善后问题,非常困难。必须派人到三乡寨通知学剑未成的龙璇姑,一面又得四处找寻没有下落的龙飞豹子和半面韦陀金翅鹏。龙璇姑姊弟年纪虽小,毕竟是金驼寨的小主人;如果照这样办去,夫妻俩和一般家将替人看家,在金驼寨不知道要勾留到何日才能动身了?
再说,冒充罗刹姊姊的女匪,既然和飞马寨岑胡子结合,也许隐身飞马寨内。岑胡子又是罪魁祸首,龙家遭劫,沐府在私谊公谊上,使得兴师问罪,捉拿元凶。在飞马寨苗匪方面,既然做了这样不轨的事,当然也有预备,自己带来几十名家将,怕不够用,还得发军符调动人马。啊呀!事情越想越多,这一次来到滇南,救人不成,便把两小口投入浑水,变成作茧自缚的局面了。
这天夜里,沐天澜罗幽兰两夫妻坐在行帐内,越想越烦,闹得坐立不安,罗幽兰忽地噗嗤一笑,向沐天澜脸上看了看,笑道:“喂!你有没有觉察,我们俩离开了罗刹姊姊,碰上心烦的事,便觉一筹莫展。这事真怪,从前我独去独往,想到便做,哪有这毛病?你是男人,怎的老皱着眉头,想不出一个主意来。”
沐天澜笑道:“主意多得很,怎会没有?因为我们两人心里,时时惦记着罗刹姊姊苗村相会之约,偏又摆脱不开一切的束缚,便觉处处掣肘事事麻烦。百言抄一总,不论为公为私,只有先找到了罗刹姊姊再说,现在我们只要商量怎样找她去好了。”
罗幽兰立时接口道:“这又何必商量?你一个人先到龙啐图山去找她,我带着家将在这儿替龙家看守大门好了。”
沐天澜看她说这话时,小脸蛋儿绷得紧紧的,一点笑影俱无,便知她又使小性儿了,不由的悠悠的叹了口气。他这一叹气,罗幽兰猛地警觉,我这条命刚从罗刹姊姊手中救了过来,怎的又犯上一个妒字了,粉脸上不由的飞红起来,慌不及笑道:“澜弟,你莫怪我,我自己明白又犯了老毛病。将来罗刹姊姊责问我们为何失约,定然要疑心我从中阻挠着你的,这可真不大好。我们什么事都顾不得了,天大的事,我们也得先见着罗刹姊姊再说。”
沐天澜一听,她口风真变得快,但是明白她讲这话是从肺腑中掏出来的,便顺着她口气说:“我想先到玉狮谷去探一下,也许她尚在玉狮谷呢!”罗幽兰点着头说:“也好!我也想到玉狮谷瞧瞧我的宝藏,不知罗刹姊姊替我迁移别处没有?”
一语刚毕,忽听得帐后有人悄悄说道:“只惦记着宝藏,不惦记着朋友。你的全部宝藏早巳全部充公,抵偿失约之罪了!”沐天澜、罗幽兰同时一声惊喊:“姊姊!”飞一般跃出帐外。